李 楚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法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0
“重刑輕民”,即注重刑法、忽視民法,著重于利用刑法來規范各種行為,利用刑罰手段來維護封建統治。在古代,“重刑”、“重典”是維護政治、經濟與社會的關系的有效手段,有利于保護統治階級利益、維護封建統治穩定。歷代的法律創制和運用中,都存在刑法發達、民法落后的現象,這都是由于統治者重刑輕民的法律思想所導致。
從古羅馬開始,私法就占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古羅馬法中,物權法、債權法等均發展的十分完備,私法訴訟程序也非常完善。以古羅馬法為基礎的大陸法系中,民法更是有著突出地位,因此,大陸法系別稱又叫作民法法系。英美法系同樣如此,其法律體系中民法占據了絕大部分,民事訴訟程序相較于刑事訴訟也更加完善。
與上述法系相比,中華法系的“重刑輕民”特征就更加突出了。無論在民事法律規范的數量上,統治者對于民事法律的重視上,還是民事訴訟程序的制定上,都遠遠不及其他法系。
在中國古代法律體系中,刑事規范一直處于主導地位。中國古代法典幾乎被刑法典包攬,而民事法規不僅數量少,且從屬于刑事規范,并無明確主旨和獨立地位。
從第一部成文法典《法經》到最后一部封建法典《大清律例》,其編纂體系均采用刑法為主、諸法合體的手法,這使得古代刑法典一直處在相當于現代憲法的重要位置。《法經》的宗旨是懲罰犯罪,其中皆是刑事法規,幾乎沒有民法規定;云夢秦簡大多數是刑法規范,只有金布律、雜律等寥寥數語涉及民事;漢《九章律》中,盜、賊、囚、捕、具律全部是刑法規范,只有戶律和雜律里有一些民事規定;唐《永徽律》十二篇,六篇屬于刑法,其他篇中也有不少,僅有戶婚、雜律中的一小部分提到了民事規范;明《大明律》七篇,涉及民法的只有戶律篇一篇當中的三卷,《明大誥》236條,有150條是規定對貪官污吏的懲治,還恢復了肉刑,甚至許多法外酷刑。
中國古代的“重刑輕民”法律思想,在司法實踐中具體表現為刑事審級高于民事審級,刑罰的制定傾向于重刑,且民事制裁趨于刑事化。
中國古代不僅刑事法律發達,刑事訴訟制度也比較完善和成熟,但民事訴訟制度卻非常落后。歷朝歷代對于訴訟一律由下級審逐層移于上級審,但民、刑審級卻有多少、高低之別。漢、唐、宋、元等朝的刑事訴訟,其審級都多于且高于民事審級。審級的不同,表明歷代統治者重刑事而輕民事。且中國古代法律“重刑”的特點十分顯著,雖然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儒家思想逐漸取代法家,法律制度逐漸演變為“禮法并用”,但統治階級采用嚴酷刑罰來維護封建統治的特點始終不變。
從制裁方法來看,中國古代的民事和刑事法規都是用刑罰手段來處理案件,且做出裁判的官員對于民事處罰更具有任意性。即不僅民事法規從屬于刑事法典,民事制裁也直接納入了刑事制裁的程序。民事制裁的刑事化,表明了統治者重刑輕民的思想,而且就其制裁手段的殘酷性而言,也充分體現了民事法律的落后。
法律即統治階級的意志,中國古代的統治階級對刑法的需求強烈,使得“重刑輕民”思想成為了正統。由于地主階級與農民階級矛盾十分尖銳,為了鞏固統治地位,歷代的統治階級都會剝削農民,并且采取嚴酷的刑事手段來震懾或鎮壓其反抗。嚴厲的刑罰一定程度上維護了社會的穩定,但也使得重公權、輕私權成為理所當然,庶民的利益得不到保護。皇帝是上天的化身,其權威神圣不可侵犯,官僚貴族的利益也是國家利益的另一種象征,因此理所當然重視國家利益即公權,忽視個人利益即私權。
戰國《法經》“以為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唐大詔令集》中法律是為了“禁暴懲奸,弘風闡化,安民立政”;明初的立法指導思想是“定律以繩頑”(《明史·刑法志》),從歷代的立法思想就能看出,統治者立法的目的是為了懲治“盜”“賊”“奸”“頑”等危害其利益的平民,封建專制統治的社會現狀決定了將如何制定法律。
中國古代時期,禮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許多民事關系都依靠禮來解決,而不需要民事法律進行規范。這也是導致中國古代法律“輕民”現象出現的重要原因。自西周創制了禮制后,禮逐漸開始調整大多數的法律關系和社會關系,成為了維護封建統治的有力武器。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禮更加深入地進入了社會關系的方方面面,幾乎完全占據了統治地位。
禮的適用范圍非常廣泛,適用于調整政治、軍事、教育、婚姻家庭、道德等各種領域,社會生活中大家所遵循的守則大都是源自于禮的觀念。因此,在調整民事法律關系的過程中,禮起到了更主要的作用。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民法作為上層建筑,必然需要通過經濟的繁榮而發展完善。當人們頻繁從事商品生產與流通時,自然需要民法來解決糾紛,調整相互之間的關系。
但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幾千年來都是農業與手工業相結合、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統治階級認為國家強大只能依靠小農經濟,商品生產和流通會起反作用。因此,歷代統治者都堅持“重農抑商”。漢高祖時期,“精錢令”遏制商業發展;魏晉時期,“貴農賤商”的觀念根深蒂固;明代明令禁止官宦世族經商,否則“子孫累世不得為吏”。這直接導致幾百年以來人們都過著相對封閉的生活,商品經濟落后,人和人的商品交換關系非常貧乏,需要民法調整的法律關系十分有限。而且在小農經濟下,統治階級專制集權,農民權利匱乏,且對統治階級絕對服從,二者地位懸殊,民法調整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法律關系,自然沒有用武之地,民法也就得不到重視和發展。
由于這些因素的綜合影響,“重刑輕民”思想長久延續,一直影響到了中國現代社會的法律體系。公民的法律思想觀念落后,大部分人的法律常識局限于殺人、搶劫、盜竊等刑法內容,而對于意思自治、侵權保護、平等主體等概念少有了解。除此之外,在立法方面,“私法”的概念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建國初期甚至還有將婚姻法這樣一部典型的私法規定成“婚姻管理法”的提議,直到現在與婚姻、戶籍相關的法律仍然有“重刑輕民”的影子,這有悖于民法的私法性質。公權力應用范圍太廣,約束太多,很容易造成歷史倒退。
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也是古代“重刑輕民”思想對于現代立法的影響之一。首先,刑事訴訟的目的是預防犯罪、懲罰犯罪,而民事訴訟是為了保護公民,其調整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法律關系。二者保護的利益和解決的問題完全不同,且其重要性并沒有可比性,不能因為刑事犯罪的危害性質更強就單純的認為應當重刑輕民。
其次,刑法和民法調整的領域有很大的區別,如果盲目適用刑事附帶民事制度,將有可能產生各種沖突。如因刑事案件無法偵破導致民事案件進程停滯不前,或無法向法院提出保全而造成了損失等,都是對公民平等的民事地位的損害。
目前,我國已經進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階段,高度重視市場經濟建設,社會文明程度和公民的法治素養也不斷提高,對民商事法律的需求不斷增長。如果仍然將民事法律關系置于刑事法律關系之后,顯然不利于市場經濟的發展,應當將二者同等對待,平行處理。
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國刑法一直不斷地進行著修正,至今《刑法修正案(九)》已經通過,且《刑事訴訟法》也已歷經幾次修正。而我國的《民法通則》自1986年通過后從未進行過大的變動,《民法總則》直至2017年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才通過,最為重要和有歷史意義的民法典也遲遲不能出臺。放眼世界,非常多的國家都一直重視民法的發展,許多國家都出臺了民法典并且不斷的發展完善。而我國的民法進展卻如此緩慢,追根究底,是受到了古代“重刑輕民”的影響。
一部法律已經發展成熟,其必要標志是出臺了完善的法典。法治建設依靠法律,要想實現依法治國,就必須完善民法這一與人們的生產、生活最為緊密的法律。因此,在社會主義法治建設中,要想達到依法治國,必須擺脫“重刑輕民”的歷史殘留,不斷完善國家的民商事法律體系,盡快出臺民法典。
“重刑輕民”思想在我國歷史悠久,影響深遠。深入探討其特點,進行分析研究,對于我們糾正現代社會的法治建設中的“重刑輕民”傾向,轉變和更新人民群眾的法律意識,維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良好秩序,具有重要的意義。在法治現代化的進程中,處理好古代法律思想和現代法律規范的沖突,營造一個協調的法律環境,建設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是法律人共同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