飭法省刑：《晏子春秋》法治思想探析

賈海鵬

(周口師范學院 文學院， 河南 周口 466000)

為了防止人們做邪僻之事，以建立正常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幾乎在文明創(chuàng)立之初，我國就產(chǎn)生了相應的法律制度。后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先人的法律思想不斷積累豐富，為后世的以法治國奠定了基礎。不過，先秦時期的法治主要體現(xiàn)為刑制。

齊國也有著悠久的法治傳統(tǒng)，其中管仲的貢獻尤為突出。他的法律思想主要保存在《管子》*張固也先生認為：《經(jīng)言》(包括《牧民》、《形勢》、《權修》、《立政》、《乘馬》、《七法》、《版法》、《幼官》和《幼官圖》諸篇)應為“春秋末至戰(zhàn)國早期齊人有意繼承和闡發(fā)管仲治國思想的作品，因而它雖非管仲遺著，卻可以作為研究管仲思想的主要材料”(張固也：《<管子>研究》，齊魯書社，2006年版，第398—399頁)。和《國語》等書中。如管仲曾在《管子·七法》中明確提出法的定義：“尺寸也，繩墨也，規(guī)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謂之法”，在《管子·牧民》中反對重刑：“刑罰繁而意不恐，則令不行矣。殺戮眾而心不服，則上位危矣”等。邵先鋒先生認為：“從理論層面上看，可以說《管子》對于法的認識已經(jīng)和現(xiàn)在人們對法的認識差不多一致了，只不過文字表述略有差異而已。”[1]管仲的法治理念重點體現(xiàn)在他對齊國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的改革當中。如他把“禮”提升為國家“四維”之首，就“包含了對以禮的名義建構(gòu)的法律制度及秩序重要性的認識”[2]；再如他在《國語·齊語》中提出“四民分業(yè)定居”來制定齊國的行政法；他以“相地而衰征”為準則創(chuàng)新了齊國的稅法；他以法治軍，“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他還主張對人民“勸之以賞賜，糾之以刑罰”等。對此，馮友蘭先生曾高度評價道：“以后的法家所有的重要思想，在管仲的思想中，都已經(jīng)有了萌芽。”[3]

晏子從政之時，統(tǒng)治者驕奢淫逸，生活糜爛，“齊國丈夫耕、女子織，夜以接日，不足以奉上”(《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景公藉重而獄多欲托晏子晏子諫第一》)(下引該書，僅注篇名章數(shù))。加之，他們內(nèi)斗頻繁，刑罰苛重，不顧人民死活，百姓動輒獲罪，以致市場之上“屢賤而踴貴”(《雜下第二十一》)，“拘者滿圄，怨者滿朝”(《諫下第一》)。當此之時，齊國的法治傳統(tǒng)頻臨斷絕，先君留下的法律條文幾同虛設。一直秉持“以民為本”執(zhí)政理念的晏子看在眼里，憂在心中。他在充分吸收傳統(tǒng)法治思想的基礎上，結(jié)合所處時代環(huán)境提出了自己的法律觀念。

一、法律的作用：為時禁暴

君主治理國家，發(fā)布政令，一定要輔之法律，這幾乎是先秦諸子的共識。晏子及《晏子春秋》的作者也不例外。

《問上第二十五》曰：“國無常法，民無經(jīng)紀”，意思是國家的法律制度應該隨時代特征和現(xiàn)實形勢的變化不斷調(diào)整。只是調(diào)整而已，不能棄之不用，且在當時，法律一定要掌握在君主手中，即“刑罰在君，民之紀也”(《重而異者第十五》)。

那么法律有什么樣的作用呢？《問下第十一》曰：“其用法，為時禁暴。”也就是說，國家制定、實施法律的目的主要是為社會、為人們制止暴行。《問上第十八》亦曰：“養(yǎng)民不苛，而防之以刑辟”，(注：蘇輿云：“《治要》……‘刑’下無‘辟’字”。吳則虞也認為“辟”字，亦后人妄增[4])主張用刑法來防止百姓犯罪，維護國家安定。

二、法律的制定：以仁為本，理由明晰

在中國古代，法律主要由執(zhí)政者制定，然而制定法律須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故《晏子春秋》對執(zhí)政者提出了以下要求：

(一)執(zhí)政者要有仁人之心，不能把自己的好惡變成法律傷害人民，應該盡量避免“刑殺不稱”(《諫下第二》)情況的發(fā)生。

齊景公是公認的庸主，他喜歡把自己的個人愛憎上升為國家法律，常因一些生活瑣事而威脅人們的生命安全。如“景公射鳥，野人駭之。公怒，令吏誅之”(《諫上第二十四》)；“景公使圉人養(yǎng)所愛馬，暴病死，公怒，令人操刀解養(yǎng)馬者”(《諫上第二十五》)；“景公有所愛槐，令吏謹守之，植木縣之，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諫下第二》)；“景公樹竹，令吏謹守之。公出，過之，有斬竹者焉。公以車逐，得而拘之，將加罪焉”(《諫下·第三》)等*另外，《重而異者·景公欲誅斷所愛橚者晏子諫第九》、《重而異者·景公使燭鄒主鳥而亡之公怒將加誅晏子諫第十三》、《不合經(jīng)術者·景公欲誅羽人晏子以為法不宜殺第十二》中也有相關記載。。由于晏子的直言切諫，景公這些“縱欲而輕誅”的行為大多被勸阻。

由上可知，《晏子春秋》認為國家法律應本著為民愛民的原則形成常制，而不能隨君主的好惡任意改變，更不能因此傷害百姓，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他們的擁護，社會也才能穩(wěn)定和諧。

(二)君主在制定法律時，對于定罪的理由不能相互矛盾，讓人們無所適從。

《諫下第十八》載：“景公登路寢之臺，不能終，而息乎陛，忿然而作色，不說，曰：‘孰為高臺，病人之甚也？’晏子曰：‘君欲節(jié)于身而勿高，使人高之而勿罪也。今高，從之以罪，卑亦從之以罪，敢問使人如此可乎？’”晏子警告他，如果這樣的言行付諸法律將會比桀、紂更暴虐，那時“民力殫乏”，而仍然獲罪，那么國家可能就不再為君主所有了。

只有明確法律條文，不輕易更改，人們才知道怎么做是守法，才能有效地避免犯罪，從而有益于社稷的安定。

三、法律的實施：公正公開，為民省刑，樹立榜樣

首先，《晏子春秋》認為法律既已制定，就要執(zhí)行有力，如果君主“不能飭法”(《雜下第十四》)，就會引起群臣專制，這是導致國家混亂的根本。

君主實施法律，不能隨心所欲，任意答應寵臣的要求，應該做到“左右所求，法則予，非法則否”(《雜上第四》)，要明確懲獎原則，“從邪害民者有罪，進善舉過者有賞”(《問上第十七》)；不能根據(jù)自己的喜怒而賞罰，即“不因喜以加賞，不因怒以加罰”(《問上第十七》)，應“喜樂無羨賞，忿怒無羨刑”(《問下第八》)；更不能對人民濫施淫威，“明君在位……不以私恚害公法，不為禽獸傷人民”(《諫下第二》)，要“刑罰中于法”(《問上第十一》)。

面對矛盾糾紛，執(zhí)政者如果可以做到“中聽”，即公正地聽訟、斷案，那么百姓就會擁護，國家就能安寧。這關系到了法律實施過程中必須秉持的基本原則：公正與公開。《諫上第二十四》曰：“賞無功謂之亂，罪不知謂之虐”。前者強調(diào)公正，后者強調(diào)公開。“亂”和“虐”，都是“先王之禁”，也是統(tǒng)治者執(zhí)法時應該盡力避免的。

“誅不避貴，賞不遺賤”(《問上第十一》)最能體現(xiàn)法律的公正原則。春秋戰(zhàn)國時期雖然禮崩樂壞，但周王室和各諸侯國中仍有禮治思想的諸多存留*當時禮法并用，禮治與法治緊密相連，甚至很多時候就是一回事。，尤其是對統(tǒng)治階級有利的制度更是得到了很好地保存。當時的貴族集團掌握著國家的賞罰大權，他們在制定和執(zhí)行法律時，必然會處處維護本階層的利益，極力讓懲罰繞開自身，讓賞賜遠離民眾。“誅不避貴，賞不遺賤”的理念在春秋時期提出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太大。作為法家思想的一個基本原則，這種主張直到秦國商鞅變法以后才逐漸盛行起來。在這里，筆者無法考證《晏子春秋》這條記載的史實性，如果晏子確實提出過這樣的觀點*據(jù)陳瑞庚先生在其《晏子春秋考辨》(臺北長安出版社，1980年版)中考證，這條記載不屬于“不可盡信的事跡”，也就是說它屬于晏子本人的思想。，那我們就不得不佩服他博大寬廣的胸襟和深邃長遠的目光了。同時，這里也涉及到該書對統(tǒng)治者善用賞罰二柄的重視。國君使用賞罰手段不但要遵循公正的原則，而且力度要大，不要讓“賞不足以勸善，刑不足以防非”(《問上第二十五》)的情況發(fā)生；許多時候不能只看人們做事是否勤勉，還要考察其目的的是與非，從而進行相應的賞罰，即“苦身為善者，其賞厚，苦身為非者，其罰重”(《諫下第十三》)。

統(tǒng)治者制定的法律條文還應該公開出來，讓人們知曉，而不是隨統(tǒng)治者的好惡而任意解釋執(zhí)行，讓犯法者被罰得不明不白。《諫上第二十五》中，晏子為圉人開罪時，曾說：“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請為君數(shù)之，使自知其罪，然后屬之獄”即是明證。《諫下第二》曰：“景公有所愛槐，令吏謹守之，植木縣之，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有不聞令，醉而犯之者，公聞之曰：‘是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則從反面說明法律制定后不但要公開，而且應該采取有效措施，向百姓廣泛傳播，使其知曉，盡量避免人們因不聞法令而犯法的事情發(fā)生。

這里，似乎隱含著晏子贊同“成文法”的意思*《晏子春秋》初步成書于戰(zhàn)國時期，最終校定于西漢劉向之手。是時，法家思想早已風行天下，故討論該書是否贊同成文法并無多大意義。在這里，我們主要探討一下晏子本人對成文法的態(tài)度。。所謂“成文法”，是指國家根據(jù)法定程序以某種形式確定下來并公布于眾的法律條文。

中國歷史上第一次關于成文法的記載是公元前536年鄭國執(zhí)政子產(chǎn)“鑄刑書”于鼎，以為國之常法(《左傳·昭公六年》)，第二次則是公元前513年冬，“晉趙鞅、荀寅帥師城汝濱，遂賦晉國一鼓鐵，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成文法的問世，在當時引起了人們的廣泛議論，且反對者多，贊同者少。晉國賢臣叔向就曾批評道：“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于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并行，終子(指子產(chǎn))之世，鄭其敗乎！”(《左傳·昭公六年》)孔子站在儒家學派的立場，也對此頗有非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賤無序，何以為國？”(《左傳·昭公二十九年》)由此可見，在他們眼中禮比法更重要。他們都是周禮的忠實維護者，對可能危害到禮治的新生事物有著天生的抵觸情緒。然而，成文法的出現(xiàn)自有其巨大的進步意義，它結(jié)束了此前“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的秘密狀態(tài)，讓法律從此走上了公開化和規(guī)范化的道路，制約了君主貴族任意利用法律欺壓人民的行徑，使得百姓的生命財產(chǎn)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

鄭、晉兩國公布成文法都在晏子從政于齊之際。由于它們都是震驚天下的大事，故晏子不會不知道。按常理，與子產(chǎn)、叔向同為春秋賢大夫的晏嬰應該對此事發(fā)表過自己的看法才對，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筆者遍翻《左傳》、《史記》等信史都找不到與此相關的直接記述，不知是史料的缺失，還是晏子真的對此緘口不言。不過，《晏子春秋》的某些記載卻給我們提供了一點線索。如上所言，晏子在為圉人求情時，曾說：“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請為君數(shù)之，使自知其罪，然后屬之獄”(《諫上第二十五》)*《重而異者第十三》中也有類似記載。。晏子要讓他先知道自己所犯之罪，然后才加以懲處，這就蘊涵了“成文法”的因素。如果說這一條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的話，那么《諫下第二》中所記“景公有所愛槐，令吏謹守之，植木縣之，下令曰：‘犯槐者刑，傷槐者死’”一事就表露得很清楚了。后來晏子對于景公“縣愛槐之令”的行為，也只是批評其“威嚴擬乎君”而已，并沒有說事先公布法令的做法有何不妥。另外，《問上第十八》中晏子曾對景公道：“明其教令，而先之以行義；……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立于儀法，不犯之以邪。”在這里，我們似乎也可以看到晏子要求法律應事先確立并向人們公布的法制觀念。如果這幾條記述是史實的話*據(jù)陳瑞庚先生考證，這幾條記載不屬于“不可盡信的事跡”(陳瑞庚：《晏子春秋考辨》，長安出版社，1980年版)，也就是說它們可以反映晏子本人的思想。，那么我們基本就可以斷定晏子對成文法持贊成態(tài)度。這也是晏子與孔子法律思想的重要區(qū)別。

其次，《晏子春秋》主張國君執(zhí)行法律要慎重，對人民應該盡量減輕甚至免除嚴苛的刑罰。

《重而異者第九》載，晏子勸阻景公誅殺斷雍門之橚者時說：“古者人君出，則辟道十里，非畏也；冕前有旒，惡多所見也；纊纮充耳，惡多所聞也；泰帶重半鈞，舄履倍重，不欲輕也。”可見，君主要以寬大為懷，對于人們所犯小事或視而不見，或充耳不聞。即使遇到“刑死之罪”，“日中之朝，君過之”，也可以赦免他。景公之時，“藉重而獄多，拘者滿圄，怨者滿朝”(《諫下第一》)。晏子分析說這是由于君主及左右大臣生活奢侈，不顧百姓所致。在上位者“鐘鼓成肆，干戚成舞”，即使英明如大禹，也無法禁止民眾觀看。助長了人們的欲望，卻嚴格限制他們的視聽，還要禁止他們的思想，即便是圣人也難以做到，更何況“奪其財而饑之，勞其力而疲之，常致其苦而嚴聽其獄、痛誅其罪”呢？這就有可能導致社會動蕩，國家不安了。所以，《晏子春秋》提倡對人民要“輕罪省功”(《問上第五》)，應該“馳刑罰，若死者刑，若刑者罰，若罰者免”(《雜下第十六》)。上文所述的“景公欲誅駭鳥野人晏子諫”(《諫上第二十四》)、“景公所愛馬死欲誅圉人晏子諫”(《諫上第二十五》)、“景公欲殺犯所愛之槐者晏子諫”(《諫下第二》)和“景公逐得斬竹者囚之晏子諫”(《諫下第三》)等事例都很好地詮釋了這一主張。國君聽從忠臣的建議，減輕乃至赦免對人們的懲罰可使百姓親近，社稷長久。

值得提出的是，晏子以“踴貴屢賤”為由感悟景公“省刑”，雖然得到了君子的高度贊揚：“仁人之言，其利博哉！”*《左傳·昭公三年》中也有相同記載，此處的“君子”當是儒家人物。(《雜下第二十一》)但卻遭到了韓非子的激烈反對：

或曰：“晏子之貴踴，非其誠也，欲便辭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當無多，不當無少，無以不當聞，而以太多說，無術之患也。敗軍之誅以千百數(shù)，猶北不止。即治亂之刑如恐不勝，而奸尚不盡。今晏子不察其當否，而以太多為說，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盜賊者傷良民。今緩刑罰，行寬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為治也。

——《韓非子·難二》

這反映了韓非子與晏子法治思想的巨大差異。晏子主張輕刑緩罰，與后世儒家的法律主張大致相合，所以這也顯示出法家與儒家思想的一大區(qū)別。不過，韓非子的說法也頗具道理。對人民寬大為懷、省刑輕罰固然可以緩和統(tǒng)治階級與被統(tǒng)治階級之間的矛盾，卻也容易讓一些作奸犯科者心存僥幸，使用不當手段去追求個人私利，這也是晏子不愿看到的，但他卻并沒有提出很好的解決之道。有鑒于此，漢代及以后的統(tǒng)治者采取了外儒內(nèi)法的施政原則，試圖對儒法兩家進行調(diào)和，發(fā)揮彼此的長處，彌補他們的不足，以期更有利于社稷的長治久安。

再次，《晏子春秋》建議統(tǒng)治者要帶頭遵守法律，為人們樹立榜樣。

《問上第十八》載：“所求于下者，必務于上；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立于儀法，不犯之以邪，茍所求于民，不以身害之……茍所禁于民，不以事逆之，故下不敢犯其上也。”

如果法律只是用于百姓，而統(tǒng)治者不遵守的話，那么其效果必定不佳，就會出現(xiàn)“以刑罰自防者，勸乎為非；以賞譽自勸者，惰乎為善”(《諫上第三》)的局面。所謂言傳不如身教，正說明了在上位者自身榜樣的無窮力量。只有他們帶頭遵守法律，廣大百姓才會紛紛影從，也才能真正體現(xiàn)出法律的巨大作用。

最后，《晏子春秋》還提出應該禁止和懲罰一些特殊人群。

有些人雖然沒有明顯的違法犯罪行為，但是因其對他人及社會風氣的影響不太好，所以也為《晏子春秋》所禁止，甚至懲罰。《問下第二十》中的“狂僻之民”和“處封之民”即屬此類。所謂“狂僻之民”，是指“不以上為本，不以民為憂，內(nèi)不恤其家，外不顧其游，夸言愧行，自勤于饑寒，不及丑儕”之人；而“處封之民”則表現(xiàn)為“進也不能及上，退也不能徒處，作窮于富利之門，畢志于畎畝之業(yè)，窮通行無常處之慮，佚于心，通利不能，窮業(yè)不成”。為了凈化社會環(huán)境，鼓勵百姓積極向上，勤于勞作，忠君顧家，友愛他人，《晏子春秋》建議國家要制定相關法律，對這些人進行處罰。

此外，對于“有智不足以補君，有能不足以勞民，俞身徒處”的“傲上之人”、“茍進不擇所道，茍得不知所惡”的“亂賊之人”和“身無以與君，能無以勞民，飾徒處之義，揚輕上之名”的“亂國之人”，由于他們的影響更為惡劣，賢明的君主在位，對其就不僅僅是處罰，而要定罪了。

四、結(jié)語

《晏子春秋》的法治思想既有許多開明意義，同時也具有不可避免的歷史局限性。

上文的論述已經(jīng)涉及到了該書法律思想的開明性，此處不再贅述。在這里，我們重點討論一下《晏子春秋》主張執(zhí)政者以溫和的態(tài)度制定和施行法律的深刻意蘊。孟天運先生曾說：“管仲重法而尚功，至晏子則強禮而弱法。”[5]筆者認為，“晏子法弱”主要是因為《晏子春秋》的法治思想中蘊涵了很多儒家因素，讓人們看到國家(或君主)在制定和執(zhí)行法令時并不是那么嚴苛冷酷，而能感覺到些許脈脈溫情，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階級矛盾，維護了社會的安定和諧。《諫上第二十四》曰：“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無仁義之心，是以從欲而輕誅”，說明制定和執(zhí)行法律者須有“仁義之心”；《諫上第二十五》中，景公在聽到晏子歷數(shù)圉人罪狀后，“喟然嘆曰：‘夫子釋之！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可見在作者眼里，“仁”要高于“法”；《諫下第二》載：“今之令不然，以樹木之故，罪法妾父，妾恐其傷察吏之法，而害明君之義也。鄰國聞之，皆謂吾君愛樹而賤人，其可乎？”體現(xiàn)了該書“以人為本”的偉大情懷和不能因法傷君之“義”的思想觀念；《諫下第三》云：“人君者，寬惠慈眾，不身傳誅。”相對于親自傳達誅殺法令而言，君主更應該“寬惠慈眾”；《問下第十一》道：“先民而后身，先施而后誅”，則要求國君時時處處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施行恩賜在先而責罰過失在后。這些無不體現(xiàn)了《晏子春秋》法治理念中的儒家“德主刑輔”思想。武樹臣先生認為仁政、禮治和人治是“儒家法律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6]。這與后世法家制定的嚴苛冷酷的法令有很大不同。由此看來，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把《晏子》一書歸于儒家也不是沒有道理。方子玉、曹俊霞、張亮等人也曾說：“《晏子春秋》的作者中有稷下儒家一派。”[7]此言得之！

《晏子春秋》法治思想的局限性也是很明顯的。其蘊涵的儒家因素是一柄雙刃劍，如果由賢君名臣在位制定實施這樣的法律，則可以體現(xiàn)以人民為本、為百姓謀福的原旨，從而保障人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減輕他們的生活負擔，緩和階級矛盾，使得社會穩(wěn)定，國力強盛；反之，假若遇到昏君佞臣，如此法律則會為其所用，對在上位者仁慈寬惠，縱容他們肆無忌憚地剝削、壓榨國人百姓，而不受法律的制約和懲處。長此以往，必會引起人們的反抗，從而導致社稷不穩(wěn)，國家動蕩。 另外，《晏子春秋》主張應該懲罰的那些“狂僻之民”、“處封之民”、“傲上之人”和“亂國之人”，其實他們并沒有多大的過錯，僅僅因為自身的某些缺點可能會對他人及社會的影響不好，就被處罰，甚至問罪，著實有點冤枉，這反映了該書對此類人群的過分苛刻。

值得提出的是，《晏子春秋》的法治思想顯得有些瑣碎，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只能稱之為一種觀念，它并不像《管子》的法治思想那樣完整，有系統(tǒng)。范維貞、劉以祥兩位先生曾評價道：“(《晏子春秋》的法治思想)具有補天的性質(zhì)，只是維持先主創(chuàng)立的基業(yè)，并沒有突出的爭霸爭雄的壯志和政治設計。”[8]這與當時君主才能的平庸、晏子思想的保守以及較為和平的國際大環(huán)境關系密切。

總之，對于晏子及《晏子春秋》的法律思想，我們應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以為今天的現(xiàn)實服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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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方子玉, 曹俊霞, 張亮. 淺談《晏子春秋》中的孔子論晏子[A]. 王振民. 晏子研究文集[C]. 濟南: 齊魯書社, 1998. 253.

[8]范維貞,劉以祥. 飭法修禮謹聽節(jié)斂——略論《晏子春秋》的法律思想[J].管子學刊, 19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