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志 超 喻 琴
(南昌大學,江西 南昌 330031)
新時期以來,伴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化、城鎮化和工業化的不斷加速,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打工的隊伍中,“民工潮”、“打工熱”等社會現象頻發,根據國家統計局《2016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統計,2016年農民工總量達到28171萬人,較2015年增長1.5%,其中,本地農民工11237萬人,增長3.4%,外出農民工16934萬人,增長0.3%,1980年以后出生的“新生代農民工”逐漸成為農民工主體,占全國農民工總量的49.7%①?!按蚬ひ魳贰闭且該碛腥绱她嫶蠡鶖档霓r民工為主體所創作的音樂類型。“打工音樂”具有歌詞直白、敘事性強、曲調簡單、方言演唱等審美特性,是當今社會的一種重要的音樂現象,是底層人民、邊緣群體內心的真實聲音。
1984年,《特區文學》刊發了來深打工者林堅的短篇小說《深夜,海邊有一個人》,自此打工者和知識分子就開始了自覺的“打工文學”創作與理論研究。而與“打工文學”不同的是,雖然有大量歌曲多少涉及了“打工”題材,像1985年王菲首張專輯中的《故鄉從來不拒絕我》、1990年胡慧中《城市行囊》、1991年打工電視劇《外來妹》中的主題曲《我不想說》、1997年南下打工潮的印證金學峰的《老鄉》,但是具有較為明確的“打工”主題創作意識和農民工受眾意識是比較晚的,直到1997年陳星首張個人專輯《流浪歌》中的《新打工謠》、直到2002年勞動節“打工青年藝術團”的成立、2004年全國首個打工歌曲創作基地落戶東莞(塘廈)才逐漸形成,“打工音樂”的社會實踐才逐漸豐富。學者們較多以個案研究來切入這一社會轉型時期的音樂現象,比如對“打工青年藝術團”的創作與實踐的研究。還有以問卷調查的形式對農民工音樂生活的受眾研究。而把“打工音樂”作為一種音樂主題范疇和音樂話語來研究、以“新工人美學”的視野加以把握、以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音樂文化的高度來研究都是微乎其微的。
目前學界對農民工的研究較多的涉及農民工的經濟生活、政治生活等方面,農民工的概念、政治屬性、社會保障、子弟教育、城市融入等問題成為關注的重點,而對農民工精神生活的關注則較少?!盎夭蝗サ霓r村,待不下的城市”,他們對“打工音樂”的研究從早期的典型個案研究為起點,逐漸滲透到對農民工的受眾研究、對策研究,并以此為基礎來尋求“打工音樂”的整體建構。
2003-2017年,隨著“打工青年藝術團”音樂實踐和社會實踐的不斷豐富,學界對藝術團的關注和重視不斷加深,并以此為典型個案從藝術和現實的關系、社會組織形式、運營模式、文化實踐等視角對藝術團進行深入剖析與研究。2003年張之正《為打工者歌唱_記孫恒的北京打工青年文藝演出隊》作為較早對藝術團研究的文章,主要以介紹性的姿態講述了藝術團建團歷程、音樂創作背景、打工文化服務社的創立。2005年李云雷通過打工青年藝術團的音樂及其實踐來探尋藝術與現實的關系維度,他認為藝術團的音樂創作延續了20世紀“左翼文藝”關懷民生、關注現實的傳統,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唱出了打工者的現實處境和身份認同,是一種反抗資本文化霸權的“自我表達”,也是一種變革社會關系的嘗試。但是他們也面臨著被意識形態規避、立場與審美的更高統一、打動更多人等現實問題,而出路只有在藝術與現實之間不斷的嘗試。2005年宗波《我們為勞動者歌唱_打工青年藝術團團長孫恒訪談》以訪談的形式,通過對藝術團團長孫恒的親口陳述,一個真實、生動的藝術團呈現出來。2007年,狄金華《農民工的生活狀態_以北京“打工青年藝術團”為例》通過將歌曲文本置入一定的“意義域”中來解讀,探析了農民工的生存狀態、社會狀態、內心狀態以及農民工對自身的勞動價值的評價,并在此基礎上結合農民工群體的特殊性,對農民工服務中的社工模式進行了反思與探索。在“打工青年藝術團”不斷創作與實踐過程中,2009年劉勇進系統歸納了藝術團的特征、社會功能,分析了藝術團的發展困境,并提出了對策建議。2016年學者郭春林在《形式的文化政治意義—試論新工人藝術團音樂實踐的形式》中,站在文化研究的角度,著重分析不同層面的形式在“新工人藝術團”的音樂實踐中所具有的文化政治意義。他認為新工人藝術團是一種新的組織形式,其音樂創作及演唱以與文化工業決裂的姿態,以免費和深入基層的傳播形式實踐著一種更具未來性的創作,以充滿現場感和現實感的音樂內容、民謠、民歌曲調、方言等形式實踐著一種真正的“人民文藝觀”。在隨后楊宇靜的兩篇文章《“新工人藝術團”:新工人的文化實踐》和《“新工人藝術團”文化實踐的力量與困境》中,都站在文化研究的角度來探討藝術團。筆者認為“新工人藝術團”的產生順應了當代中國工人在當下的自我表征需求,成為新工人文化發展的典范,推動了新工人文化在全國的傳播。雖然藝術團具有情感共鳴、群體意識和社會批評等力量,但也面臨著獨立生產的艱難與權利話語收編的危險等困境。
2008-2014年,對農民工受眾的研究從早期的民族學視角、社會學視角轉向對農民工音樂生活的研究。2008年藍雪霏《閩東福安市畬族農民工音樂生活問題調查》揭開了農民工音樂受眾研究的序幕,這篇文章借助民族學現場調研來調查少數民族畬族農民工音樂生活現狀,鑒于目前“唱畬歌”傳統不樂觀的形式呼吁政府和社會力量為“唱畬歌”的回歸做點實事。2009年呂彪《農民工權益保障路在何方_從網絡歌曲“我想找對象”說起》,筆者通過民工自導自演MV《我想找對象》引發了對民工現狀的思考,并從權益保障的角度來思考農民工的成因、現狀、建議。是一篇以音樂為窗口窺探農民工生存狀態的文章。2012年發表于音樂傳播期刊的《當代城市農民工音樂生活調查與思考》是一篇基于問卷調查得出的農民工受眾分析,文章分析了農民工受眾的特征、接受方式,并總結了音樂生活在農民工社會功能。最后筆者也提出了對農民工生活建設的意見,政府、企業和社會力量應共同維護農民工音樂生活。2014年同樣是基于問卷調查的文章《音樂生活中的困境_外出農民工音樂生活現狀調查》則更加具有針對性和實踐性,筆者選取了東莞這一打工重鎮的200余名農民工為研究對象,總結出了農民工音樂生活的幾個主要問題,音樂在農民工生活中占據重要位置,但他們參與的音樂活動單一;他所收聽的音樂以流行歌曲為主,而其它音樂資源較難獲?。猾@取音樂資源的方式單一,音樂欣賞條件簡陋;對音樂的看法多樣;收入的流行歌曲以網絡歌曲為主;基于調查結果,筆者認為網絡音樂與農民工音樂接受特點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但也是一種“精神困境”。
2013-2018年,構建“新工人文化”、“新工人美學”的嘗試。2013年第二十三期青年文藝論壇以《新工人藝術團_創作與實踐》為主題,通過不同學者與藝術團主要成員之間的訪談對話深度剖析了藝術團的社會實踐與音樂創作,有學者指出藝術團的創作與實踐是藝術行動主義,是用音樂來干預社會。還有學者指出在他們的歌曲創作中,農民工從“他們”轉向“我們”、“我”,且“我”和“我們”沒有絲毫沖突,是個人與集體的和諧統一。還指出藝術團的音樂創作缺乏對農民工愛情的表現,是受左翼文化傳統的影響。更有學者指出“新工人美學”是一個可以繼續探討的話題,雖然還處在萌芽和發展的階段,但是以后的發展需要我們繼續努力。2015年施詠《走四方_中國當代城市“民工歌曲”現狀與走向》把農民工音樂生活相關題材歌曲以“民工歌曲”加以整體把握,總結了“民工歌曲”的社會意義和學術價值,分析了“民工歌曲”的多元傳播方式、音樂形態特征、表現主題,呼吁更多的音樂人關注農民工的音樂生活、關注民工題材的歌曲。2016年《打工文藝傳播的價值分析》把“打工音樂”與文學、影視、戲劇、文化活動等打工文藝一起加以整體把握,總結了打工文藝傳播價值的五個方面,體面勞動與賦權:在社會對話中保護新工人群體的權益;革命與人文:在話語中傳播人本思想;主動表達與主體性:新工人文化身份建構;抗爭與發展:參與式傳播的內涵;個人記憶與國家記憶:書寫和傳播國家情懷。
“打工青年藝術團”自2002年勞動節創建以來,發行了9張打工專輯,以北京皮村為發源地,創立了北京“工友之家”民間勞動NGO組織,舉辦了多屆“打工春晚”,創辦了“打工藝術博物館”打工者自己的博物館,并創辦了同心實驗學校、同心互惠商店、工人大學等打工族服務機構,拍攝了打工電影《順利進城》、《命題人生》、紀錄片《皮村》,編排了戲劇作品《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夢想》、《城市的村莊》。一系列的音樂創作和社會實踐逐漸引起學者的關注和重視,以訪談對話的形式或者論壇的形式對藝術團的創作與社會實踐進行深度剖析,還有學者以藝術團的音樂創作及其實踐為例來探尋藝術與現實的關系。又或者站在文化實踐的立場認為藝術團的創作與實踐是當代大眾認識中國的鏡像。
音樂社會學主張把音樂創作者、音樂作品、音樂受眾當作音樂生產的三位一體的整體,對音樂受眾的研究是建立“傳而必通”的音樂傳播效果、“良性互動”的音樂創作關系、“循環升級”的音樂生產模式的必要條件。目前,學界對“打工音樂”主要受眾農民工的研究主要從民族學、社會學、教育學、人類學等學科方法與學科視野來進行研究,主要運用問卷調查和現場走訪等形式收集相關信息,以特定地區的農民工為研究范圍,來分析目前農民工的音樂生活現狀以及對策建議,以此呼吁政府與社會力量來關注與支持農民工音樂文化建設。
有學者在嘗試對“民工歌曲”進行整體把握,把“民工歌曲”界定為1989年“民工潮”以后,以農民工群體原創、或以音樂專業人士代言創作、演唱(含填詞翻唱)。以民工群體中自發流放、或以網絡等各類媒介制作傳播,反映當代農民工社會生活的各方面為題材,具有一定社會意義的歌曲。并分析了“民工歌曲”的音樂形態特征、表現主題、社會意義與價值、多元制作傳播方式,試圖把握“民工歌曲”的現狀與走向。
筆者以“打工音樂(歌曲)”、“農民工音樂(歌曲)”、“新工人音樂(歌曲)”等相關關鍵詞檢索,對“打工音樂”的研究不過數十篇文章,而“打工音樂”的創作實踐和社會實踐卻比比皆是,“打工青年藝術團”、“長三角打工者藝術團”、“廣廈重慶一建農民工合唱團”、“新工人文化藝術節”“打工歌曲創作大賽”、“全國農民工歌曲創作基地”、“打工春晚”、“工友之家”、“大地民謠”、“農民工之歌”、“勞動者贊歌”、“新打工謠”、“農民工三大紀律八大注意歌”、“陳星”、“旭日陽剛”等等實例啟示著我們對“打工音樂”的研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馬克思主義唯物觀認為理論與實踐是辯證的關系,科學的理論對實踐具有指導作用,這適用于“打工音樂”的現狀。
對“打工音樂”的主要受眾農民工研究方法單一、農民工分類研究缺乏。之前筆者提到的對“打工音樂”受眾研究中,對農民工音樂文化生活的研究都是以問卷調查或現場走訪的形式進行的,產生的結果難免過于籠統、主觀,缺乏說服力。對農民工受眾的把握都是從整體加以把握,現實情況卻是不同年齡層、不同職業、不同性別農民工有著不同的音樂生活,比如占農民工總數50%的新生代農民工就與老一輩的農民工有著決然不同的音樂生活,而學界對他們的分類研究是缺失的。新生代農民工與老一輩農民工有著絕然不同的特征,他們受教育程度較高、接受新鮮事物較快,是未來城市建設和工業化的主力軍。這亟需我們對其音樂生活加以正確引導,豐富其精神文化生活,為和諧社會的建設提供支撐。
目前學界把“打工詩歌”歸為“打工文學”的范疇中進行把握,且得到較多學者的贊同與支持。中國自古以來的“詩樂”傳統是把詩歌納入到“樂”的范疇中的,因詩歌注重韻律、節奏、對比關系而更傾向于“樂”。筆者認為如果把“打工詩歌”納入“打工音樂”中加以分析和研究,對“打工詩歌”的創作與理論研究將會有新的方向。
綜合“打工音樂”的研究現狀,對“打工音樂”的宏觀把握是稀缺的,對個案“打工青年藝術團”的研究比較集中和典型。伴隨著社會社會城市化和工業化的進行,不同時期“打工音樂”的創作呈現不同的階段特征和審美內涵,是窺探不同時期農民工生活和精神狀態的窗口,這都需要我們加以把握和梳理,這對當今農民工文化建設和研究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我們以建立“新工人美學”的高度,以現實主義音樂創作傳統來把握,以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音樂文化為目標,那么對“打工音樂”的研究將更加有力、系統。
注釋:
① 數據來源于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