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也菲 李永鳳
(內蒙古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音樂是人類生活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進程之中,中國音樂文化從單一到復雜,創造性地發展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①不同地域民族的音樂與其現實和精神的關系構成不同的音樂文化,于是,音樂文化的研究,不僅涉及音樂方面的文化內容,更應該從音樂與文化相對獨立的范疇去辨析音樂與文化的關系,尤其是從區域差異性較強的少數民族地區對風格多樣的少數民族音樂的影響出發,探討音樂與文化之間的相互依附與共生。
蒙古族是我國北方的傳統游牧民族,擁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北方草原文化資源。草原文化作為中華文化的主要源頭之一,在北方草原分布著許多早期人類活動的遺跡。在古老歷史與文明開化的過程中,蒙古族音樂以其獨特的審美特征和藝術價值傳承發展著草原精神。蒙古族音樂本體所具有的民族文化特征,在我國少數民族民族音樂文化中具有獨特的地位。
杜少雄在其編著的《中國少數民族音樂概論》(音樂卷)中以語言譜系為標準對我國少數民族音樂進行劃分,音樂與語言都要通過聲音這一媒介傳遞信息和表達情感,蒙古族音樂屬于北方草原的阿爾泰語系,同時也體現出少數民族音樂的地域性,以不同的地理環境和相關的經濟生產和社會制度為背景。蒙古族音樂又可分為民歌(包括說唱)、歌舞和器樂三類體裁,在此我們主要集中在蒙古族民歌和蒙古族流行音樂領域。按照傳統的中國民歌體裁分類方法又可分為民間音樂、宗教音樂、文人音樂和宮廷音樂。其中,蒙古族民間音樂又呈現出不同的題材和體裁,如在不同場合、不同情景下的牧歌、思鄉曲、贊歌、宴歌、敘事歌、訓誡歌等;又或是音調高亢、節奏綿延的長調和曲調短小、節奏整齊的短調以及被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浩林潮爾(呼麥)。
文化的概念因其不同學科領域中文化本身的廣泛性具有不同內涵與外延,不同的話語范疇、方法論導致了文化概念的認知具有偏差。英國人類學家泰勒1871年下過一個經典性的定義:“文化,或文明就其廣泛的民族學廣義來說,是包括全部的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風俗以及作為社會成員的人所掌握的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習慣的復合體。”②在中國傳統音樂中,文化更加強調人文教化,即限定在人類社會中探討文化。蒙古族音樂產生的地緣與民族特征決定了文化人類學的介入,文化人類學是由美國考古學家霍姆斯在1901年創用,當時旨在研究人類的文化史、人類群體的社會文化以及發展規律。從文化人類學出發,可以發現作為研究對象的蒙古族音樂折射出的蒙古族族群的文化特征。
在音樂本體研究的基礎上建立蒙古族音樂的文化景觀,分析蒙古族音樂與文化之間的關系,不能僅停留在單一的本文研究或是歷史民族音樂學中。在其節奏形態、結構特征、調式研究以外,還存在著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以及人與文化之間的關系,即要求樹立共時性觀念的民族音樂學。研究應以文化人類學為背景,以民族音樂學為方法論,從音樂自身出發,突破音樂所在的社會背景直抵文化脈絡。
《藝術學概論》(彭吉象著)中闡釋了音樂與文化的關系,基本上是前者從屬于后者的關系。文化包括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在精神文化范圍內又分為哲學、道德、藝術、宗教、科學。音樂作為一種表情藝術,屬于大的藝術范疇。對于音樂和文化的關系,歷史學家保羅·亨利·朗在其《西方文明中的音樂》中認為:“以文化中的音樂和把音樂作為文化的方式來解釋音樂的文化意義。”③從這一論述中,我們不難看出,音樂是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但并不意味著單純的從屬關系,研究者把音樂作為一種文化現象,進而解釋音樂的文化意義。藝術不僅屬于文化,而且是反映文化的一個較高級的層面,人們甚至可以借助于藝術來反推和再造相應的文化體系,理由是藝術是制造或表達有價值的美或激發審美鑒賞趣味的唯一的人類活動,是最大限度的文化表現。④
闡釋人類學的創立者格爾茲在其著作《文化的解釋》中強調,文化是一種通過符號作用的意義模式,通過象征形式的符號傳承觀念。他更強調文化的符號學概念,從這一角度出發,各民族音樂都有著自己的文化編碼和符號意義,直接或間接地深入生產生活、表達思想情感或是反映社會制度和風俗習慣。音樂能夠成為世界性語言,就在于其文本的情感性和本文社會性。音樂現象是一種活態的觀念,與文化和人文相關聯。
蒙古族民歌作為主要的社會文化傳承方式,是社會生產生活的寫實吟唱,是族群的生活方式之一。從山林狩獵的原始歌舞到蒙古帝國建立后的英雄史詩音樂和宮廷音樂,再到元代蒙古族音樂的民間放歌,至明清兩代蒙古族音樂的多樣化以及近現代蒙古族音樂的發展,都體現出民族音樂學所強調的音樂意象的文化背景、文化環境和文化內蘊。蒙古族民歌中出現的廣泛而深刻的人文意象深深地植根在草原文化中。草原獨特的自然環境和歷史經驗構建出獨特的草原自然意象,蒙古族的生產生活方式和民俗風情又從另一角度構建出草原的非物質意象。如草原本身就是自然意象之一,以游牧為生的蒙古族逐水草而居,一首由詩人席慕容作詞的歌曲《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中草原與河流的聲外之音、象外之象不言而喻。和諧共生的草原生態是草原文化的體現之一,馳騁在草原上的駿馬體現了馬背民族英雄崇拜和精神成長;哀怨的馬頭琴伴著長調低回宛轉是通往心靈的天籟之音;對草原、河流的贊美道出對家鄉的熱愛、對親人的思念;蒙古族祖先崇拜天地,祭敖包成為人們祈求保佑與蒼天的對話。這些蒙古族音樂中的原始意象伴隨著蒙古族的歷史積淀和民族文化的發展而存在,并逐漸影響著人們音樂現象的創造。
音樂用來反映人類的存在方式,不同的地域、民族具有不同的文化氣質,蒙古族音樂表現為音樂普遍性和文化特殊性的融合。正如葉朗先生所指出的,音樂的意象體驗實質上并不是把握物象的形式美,而是把握事物的本體和生命。音樂不只是音樂本身,還是蒙古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來源于人類及其身后深廣的文化與精神。蒙古族音樂,尤其是民歌中的長調,更能體現出蒙古族音樂與物質文化的聯系,具體體現為音樂的實用功能、社會功能。
蒙古族自古以來能歌善舞,音樂融于生活與生命,音樂生活化、音樂民俗化是蒙古族草原文化的特征之一,蒙古族音樂的功能不能簡單理解為現代音樂或西方音樂的審美效能,而是存在于生產勞動、祭祖、結婚等宗教儀式社會活動以及休閑娛樂中。這種功能性體現正是源于不同的文化語境,蒙古族音樂的非審美性價值,顯現出音樂是蒙古族的生活方式之一,對于蒙古族音樂與文化的關系不能單單把目光鎖定在音樂所傳遞出的情感上,局限于音樂學中的文化視野,更需要考慮蒙古族音樂與宗教、道德等社會生活之間的非音樂性的關系。
就蒙古族音樂的功能性而言,蒙古族短調將敘事性與抒情性結合,古代表現為狩獵歌,現代多用于敘事歌和風俗歌。長調連綿起伏、氣勢廣袤,具有更強烈抒情性和華彩性。《牧歌》、《遼闊的草原》等代表性作品體現出蒙古族音樂是游牧民族生產生活的必然產物。長調起源于勞動并能得到自娛與娛人的效果,可謂是從草原文化中來,到現實生活中去。長調的蒙古語“烏日圖”有久遠、歷史之意,不應簡單理解其為放牧時唱的歌。把握蒙古族音樂的社會功能是切入草原文化的關鍵,長調的美學內涵并不單是其內部結構形態。而著眼于長調在民俗文化中的功能,長調在儀式、禮儀等民俗生活中的價值才能真正領悟其本質。
草原婚禮是蒙古族民俗生活中最富特色的活動之一,每個婚禮流程都有與其相對的民歌相對,如求婚歌、迎賓曲、祝酒歌、報恩歌、搶羊拐骨歌(古老的蒙古族婚禮特有的儀式,展示女性的智慧與自信)以及母女對歌等。同樣表現婚嫁,廣為流傳的科爾沁民歌《諾恩吉雅》在悠揚的歌聲和富有傳說性的歌詞中講述蒙古族姑娘諾恩吉雅遠嫁他鄉的故事,從另一側面展示出蒙古族淳樸圣潔的民風民俗。蒙古族中的酒歌在宴席儀式和傳統節日中必不可少,是草原酒文化的核心,蒙古族高度重視酒歌,并不在于其娛樂功能而是教化功能。酒歌概括凝練社會生活之美,富有哲理,歌者聽者在聲音的傳達中,產生不同意義的情感體驗。草原文化的另一體現為“尊母文化”,民歌中數量多、質量高、傳播范圍廣的歌頌母親的曲目,也是來源于草原的游牧文化,游牧生活的流動性使蒙古人在草原母親的懷抱中遷徙輾轉,有母親在的蒙古包就是心中家鄉。長調民歌中對母親表達思念的思鄉曲,正是對母親的感恩也是對草原的依戀。
宗教伴隨著民族的成長與發展,宗教音樂與蒙古族文化密不可分。蒙古族音樂在草原文化范疇中的作用不僅體現在民族婚戀音樂的形式內容、音樂風格與民族風俗、民族心理的關系上,還體現在探索草原文化對祭祀、宗教的影響以及蒙古族宗教音樂在社會生活中的功能的活動中。無論是民間的自然崇拜薩滿教中的祭祀、巫術歌曲以及吟誦,還是元代以后被定為“國教”的藏傳佛教都形成了獨特的音樂風格,體現著“熱愛生態、敬畏祖先”的蒙古族傳統文化的精髓。
傳統的蒙古族音樂記載、傳承蒙古族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并從文化中汲取養分,體現為蒙古族音樂的功能性。對于蒙古族來說,蒙古族音樂是其對外界而言的“超級符號”。現代文明、城市化改變了蒙古族原有的生活生產方式,加上大眾文化與后現代文化的浸染,使蒙古族音樂原有文化生態環境發生變化,本民族內產生民族文化認同危機無法避免,大眾對于蒙古族音樂的認識也僅停留在傳統民歌的印象中。我們不能以所謂西方先進的文化來衡量民族文化的發展,更不能帶有偏見的認為西方或現代的文化是唯一先進的文化。蒙古族音樂在時代的變革中不斷發展,草原文化也被賦予了新的審美趣味。“原生態”與“融合”中的矛盾正體現了文化的多元性,傳統蒙古族民歌的精神體現為蒙古族流行音樂,傳統與現代相結合,嘗試大眾文化之路,如通過電視選秀節目走進大眾視野的額爾古納樂隊,一路唱響放歌維也納金色大廳,來自呼倫貝爾草原的烏達木在《中國達人秀》中用音樂傳遞蒙古族文化理念,以及已經有一定影響力的蒙古族音樂人騰格爾、杭蓋樂隊和HAYA樂團紛紛參加電視音樂節目,來擴大蒙古族音樂和文化的傳播力,構建蒙古族音樂的審美現代性認同、本土與國際并行的全球化傳播。
蒙古族音樂本身是文化的重要層面,代表并反映相應的文化傳統和文化內涵。蒙古族音樂創作和發展深深植根于蒙古族文化傳統之中,是蒙古族民族文化、草原文化、馬背文化的印記。當前,現代化、全球化對少數民族傳統音樂文化生態的沖擊,改變了人們的傳統審美模式,作為“地方傳統習俗文化”,在強勢文化的傳播和誘導背景下,眾多弱勢文化逐步向其靠攏甚至轉化,因而,少數民族傳統音樂的文化價值被低估。⑤蒙古族音樂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傳播過程本身也是蒙古族文化的傳播過程。因此,如何豐富和完善蒙古族音樂的文化感染力,實現精品化、產業化的文化市場生產力、競爭力,利用新興媒體進行傳播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注釋:
① 項陽.接通的意義—歷史人類學視域下的中國音樂文化史研究[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4,12:70.
② 泰勒.原始文化[M].北京:三聯書店,1988:1.
③ 管建華.后現代音樂教與學[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164.
④ 蘇冰葉.中國民族音樂的人文關照[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12:1.
⑤ 柯琳.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文化概觀[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3,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