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建
[摘 要]新思想的萌發,并非是在鴉片戰爭中,而是開始于明末清初,可以說與“西學東漸”同步,是“西學東漸”影響的結果,也是“城市經濟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時代要求的結果。新思想的特點,不僅表現在它鮮明的“向西方學習”的一面,也表現在它鮮明的“反封建”的一面。新思想并沒有因為“鴉片戰爭的失敗”而“中斷”,相反,它的精神永存。新思想成為中國社會不可抗拒的思想解放潮流,沖擊著日益腐朽的封建統治,推動著中國歷史的前進。
[關鍵詞]西學東漸;新思想的萌發;思想解放運動
[中圖分類號] G633.5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058(2017)36-0025-03
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中歷史教材《中國近代現代》上冊和《歷史·必修》第三冊對“新思想的萌發”這一問題進行了論述,但給人的總體印象是“意猶未盡”,甚至有些還是“硬傷”。
為什么這樣說呢?請先看教材對這一問題的幾段主要論述和一個主要舉例。
論述一:隨著民族危機的出現和封建統治危機日益加深,龔自珍、林則徐、魏源等封建士大夫中的有識之士,覺察到空談義理,無法解決現實社會問題。他們開始面對社會現實,揭露腐敗現象,呼吁革除弊端,提倡“經世致用”,引導人們掙脫程朱理學的枷鎖。這就為“向西方學習”的新思想的萌發奠定了思想基礎。[1]
論述二:在鴉片戰爭中,英國侵略者的船堅炮利,使一些愛國的知識分子從“天朝上國”的夢幻中驚醒了。他們開始拋棄虛驕自大的陳腐觀念,注目世界,探索新知,關心時局,尋求強國御侮之道?!跋蛭鞣綄W習”的新思想萌發了。[2]
論述三:鴉片戰爭爆發前夕……他收集西方國家信息組織編譯西方書報,之后編輯《四洲志》、《華事夷言》等書籍。因此,林則徐被譽為中國近代“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3]
一個主要舉例:教材關于“新思想的萌發”的事實舉例,時間“下限”最遠的是:“1859年冬,洪仁玕為振興太平天國,提出了一個改革內政和建設國家的新方案——《資政新篇》?!盵4]
從以上三段主要論述和一個主要舉例中,我們不免產生了以下幾個疑問:
1.新思想真的萌發于鴉片戰爭中嗎?
2.新思想萌發的原因僅是“民族危機的出現和封建統治危機日益加深”嗎?
3.為什么一定要寫成“向西方學習”的新思想?難道新思想僅“新”在“向西方學習”嗎?
4.新思想的萌發“中斷”于“鴉片戰爭的失敗”嗎?不然為何有關舉例時間“下限”僅到1859年?
圍繞這些問題,筆者想談談自己與教材的不同看法,以求專家指教。
一、新思想的萌發,并非是在鴉片戰爭中,而是開始于明末清初,可以說與“西學東漸”同步
其理由是:從16世紀后期起,由于西方傳教士開始來華,帶來了西方科學知識,贏得了一部分開明封建士大夫的好感,他們積極引進“西學”(指西方的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由此,“向西方學習”的新思想開始萌發。且請看下面幾個史例:
例1:明末科學家徐光啟的科技著作《農政全書》就包含了一部分西方新知識;他與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合作翻譯了古希臘數學名著《幾何原本》,從此“幾何”成為我國數學的專有名詞;此外還翻譯了《泰西水法》、《測量法儀》、《簡平儀說》、《崇禎歷書》等科技著作。
例2:明末另一科學家宋應星的科技著作《天工開物》,也收錄了一些國外傳進來的技術。
例3:清初順治康熙年間,西方傳教士紛紛來華??滴醯蹖ο冗M的科學技術不是拒之門外,而是帶頭努力吸收,采取了比較尊重科學的態度,他曾重用傳教士南懷仁等修訂歷法,鑄造火炮,康熙時編撰的《數理精蘊》、《歷象考成》等書,就部分吸收了西方的科學知識。
例4:雍正王朝時期,士大夫陳昂、陳倫炯父子更是主動走出去,探尋世界,他們在海外游歷5年,目睹了世界的變化?;貒?,陳昂寫成奏稿,要求“馳海禁”,注意“海防”;陳倫炯的《海國聞見錄》也記錄了西方豐富的人文、自然地理資料,對西方國家的造船、造炮、航海技術及其他工業品生產技術表示了贊賞,對西方殖民者向東擴張侵略表示了密切關注,并明確提出了“外防番舶” 的海防觀念。
類似史例,不勝枚舉。難道這些史實,還不足以證明早在明末清初新思想的萌發就已開始了嗎?不知教材是以什么事實認定新思想萌發于鴉片戰爭中?又是以什么事實進一步認定“林則徐是近代中國‘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難道林則徐在這方面比同時期的那個高呼“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文學家、思想家龔自珍還早嗎?說林則徐是近代中國“睜眼看世界”的重要代表人物不是更準確嗎?
當然,不可否認,從明朝后期開始,特別是清朝統治者,對外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對內極力提倡程朱理學,殘酷壓制進步思想,這在一定程度上,使新思想的萌發受到巨大阻礙。但是,新思想在明末清初就已萌發的事實是不可否定的!新思想萌發的腳步也是任何舊勢力無法阻擋的!
二、新思想的萌發,固然與“民族危機的出現和封建統治危機日益加深”有關,但也是“西學東漸”影響的結果,還是“城市經濟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時代要求的結果
現行教材認為,新思想萌發的原因,一是由于“民族危機的出現”,二是由于“封建統治危機日益加深”。毫無疑問,這兩個原因都是正確的。但是,僅此兩個方面,是不全面的。
前面筆者已列舉了“西學東漸”對新思想萌發的影響的一些史實。這也正如一些學者所說,“明清之際的‘西學東漸對我國思想界、學術界產生了強烈的沖擊,是有進步作用的”。[5]“傳教士客觀上在當時承擔了‘西學東漸的歷史使命。他們具有開拓性的工作,構建了中國近代科學基礎的主要方面?!币舱蛉绱耍芯恐袊糯茖W史的專家李約瑟指出,“中國的經驗科學不再明確地劃分為西方的或中國的,而是已成為‘近代科學”。這不都說明了“西學東漸”也是推動新思想萌發的一個重要原因嗎?endprint
新思想的萌發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明清之際“城市經濟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的時代要求。正是因為明清之際城市工商業經濟的發展,市民文學蓬勃興起,新思想的“反封建”色彩才在那時的文學領域,如小說、戲劇中得到了突出表現。如明朝吳承恩的長篇神話小說《西游記》,通過塑造孫悟空的形象,反映了人民蔑視封建統治和敢于斗爭的精神;清朝曹雪芹、高鶚所著的我國古代最優秀的長篇小說《紅樓夢》,更是通過描寫封建貴族賈府由盛到衰的過程,和貴族青年的愛情悲劇,鞭撻了封建禮教和封建制度的罪惡,揭示了封建社會走向沒落的歷史真實;清朝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以揭露封建科舉制度的腐朽為主;清朝蒲松齡的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借寫妖狐鬼怪的故事批判封建社會。此外,明朝湯顯祖的戲劇《牡丹亭》,也從個性解放的高度描寫愛情,歌頌熱愛自由的年輕人對封建禮教的反叛。這一切無不打上“反傳統,反封建”的新思想的烙印。
同時,在思想領域,也由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萌芽,明末清初“早期民主啟蒙思想也在潛滋暗長”。[6]一批對封建禮教和封建制度進行揭露和批判的進步思想家應運而生。如指責儒家思想并非“萬世之至論”的反封建思想的先驅李贄;認為君主專制是“天下之大害”的進步思想家黃宗羲;強調“經世致用”,反對君主專制政治的著名思想家顧炎武;否定理學,主張用發展觀點來看待歷史,提出政治上要“趨時更新”的唯物思想家王夫之;等等。這些進步思想家的思想無不表現出了新思想的“反封建”色彩,閃爍著革新的光芒。
充分的理由和大量的事實證明,新思想的萌發,是“西學東漸”影響的結果,也是“城市經濟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時代要求的結果。
三、新思想的特點,不僅表現在它鮮明的“向西方學習”的一面,也表現在它鮮明的“反封建”的一面
通過對前面兩個問題的分析,引發了筆者對新思想的一個最基本問題的思考,即新思想到底“新”在何處?真如教材所說,它僅“新”在“向西方學習”嗎?不然教材為什么總是在“新思想”前面加一個“向西方學習”的限定語呢?
筆者認為,把新思想僅限定在“向西方學習”這一個方面,是不全面的。因為,新思想簡單地說,一方面它“新”在不同于封建頑固勢力閉目塞聽,不了解外部世界和時代的變化,而是從“天朝上國”的夢幻中驚醒,拋棄虛驕自大的陳腐觀念,注目世界,探索新知,關心時局,尋求強國御侮之道。這就是它“向西方學習”的特征。
但是,另一方面它也“新”在不同于“乾嘉學派”的一些讀書人,只是埋首故紙堆,絕口不談政治,而是面對社會現實,揭露腐敗現象,呼吁革除弊端,提倡“經世致用”,引導人們掙脫程朱理學的枷鎖。這就是它“反封建”的特征。
“向西方學習”和“反封建”是新思想的最基本的兩大特征。而且必須強調的是,這兩個基本特征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各有各的內涵,缺一不可。前文列舉的大量史實可以證明我們決不能因為強調它“向西方學習”的特征,而忽略甚至代替了它“反封建”的特征。在這個問題上,現行教材只強調它“向西方學習”的特征,而對它“反封建”的特征可以說是“只字不提”。不然為何總要在新思想前加一個“向西方學習”的“限定語”呢?為何教材后邊有關新思想萌發的主要事例也只列舉了“向西方學習”這一個方面的史實呢?教材這樣的觀點是不正確的,至少是不全面的。它不利于我們對新思想內涵全面正確的把握。
四、新思想的萌發,并沒有因為“鴉片戰爭的失敗”而“中斷”,相反,它的精神永存,其后先進的中國人,繼續了更高層次的新思想的學習與實踐
新思想萌發時間的“下限”到底是何時,現行教材沒有明確定論。但是,從其關于“新思想的萌發”的主要事實舉例來看,時間“下限”最遠僅到“1859年冬”。而這一舉例后,教材就再沒有必要的“說明與交代”了。所以,完全可以認為教材是“默認”了新思想的萌發“中斷”于“鴉片戰爭的失敗”這一觀點。
但對此,筆者想提出兩點質疑,一是,這個可以也應該明確回答的問題,教材為什么要采取這種“默認”的態度呢?二是,這種“默認”的態度,不是更容易引起“人為”的混亂嗎?
其實,認真研究和總結萌發時期的新思想(即從16世紀后期新思想的萌發開始,到19世紀八九十年代資產階級維新思想的產生為止),不難看出,這近三百年的新思想,其“本質特征”是相同的,即在“反封建”方面:它始終僅停留在對封建禮教和封建制度的揭露和批判上,而沒有上升到對封建社會的改造上;在“向西方學習”方面,它始終僅停留在學習西方“器物”(即所謂的“師夷長技”)的層面,而沒有上升到學習西方的“制度”(即西方資產階級政治制度)的高度;而且參與推動新思想萌發的主體始終是開明的地主階級知識分子(或封建士大夫的有識之士)。但是,從19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由于資產階級維新思想的產生,新思想的發展卻有了“質”的飛躍,其“反封建”的一面已上升到了對封建社會改造的高度;其“向西方學習”的一面已上升到了學習西方資產階級政治制度的高度;而且參與推動新思想發展的主體也由地主階級變為另一個更為先進的階級——資產階級。所以,19世紀八九十年代,是新思想發展史上一條重要的分界線,它標志著地主階級的新思想(即萌發時期的新思想)的“死去”,標志著資產階級的新思想的“誕生”。
[ 注 釋 ]
[1][2][4]人民教育出版社歷史室編著.中國近代現代史(上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3] 朱漢國.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材書·歷史必修(第三冊). [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
[5] 人民教育出版社歷史室編著.教師教學用書(中國古代史全一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6] 人民教育出版社歷史室編著.中國古代史(全一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 袁 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