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黃萬丁
摘 要:加拿大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由三個支柱構成:第一支柱為普享型的公共養老金及相關津貼;第二支柱為收入關聯的公共養老金;第三支柱為私人養老金,包括職業養老金和個人養老金。在此體系下,各支柱定位準確、管理精細,支柱間有效銜接、運行高效,減貧和再分配通過適度支出得以很好實現,年老風險通過高覆蓋面的保險得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各制度的穩健性和可持續性通過精細化管理得到保障,全社會對制度體系進行預防性改革的意識和能力都很強。基于加拿大這些有益的理念和技術,在完善我國老年收入保障體系過程中,需明晰“多支柱”而非“多層次”的核心理念,同時必須基于“多支柱”理念對我國的老年收入保障體系進行結構和參量改革。
關鍵詞:加拿大;老年收入保障體系;多支柱
中圖分類號:C91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12-0077-07
自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在人口老齡化程度加深、經濟增長速度趨緩的影響下,世界范圍內的現收現付制公共養老金普遍面臨財務難以持續的困境,而彼時現收現付制公共養老金又幾乎是所有國家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支柱甚至是唯一制度。為防止老齡危機的發生,世界銀行在總結英國、智利等國改革經驗的基礎上,于1994年提出了“三支柱”的養老金改革模式。其第一支柱為強制性的現收現付制公共養老金計劃,第二支柱為強制性的完全積累制私人養老金計劃,第三支柱為自愿的私人儲蓄養老金計劃。“三支柱”模式一經提出,就迅速在世界范圍內大行其道。2005年,考慮到貧困的普遍性與非正式制度的重要性,世界銀行又對“三支柱”進行了拓展,提出“五支柱”模式的老年收入保障體系。至今,“多支柱”的理念已經深入人心。一方面,從理論上講,為同時實現“消費燙平和保險、減貧和再分配、促經濟增長和發展、保社會和諧和政治穩定”的多重目標①,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構建必須基于“多支柱”已經成為各界的共識;另一方面,從經驗上講,無論是新興國家的制度建設還是發達國家的制度改革,其成功與否幾乎無一不取決于是否遵從“多支柱”的構建目標。加拿大作為維持高福利水平的發達國家,其穩健的老年收入保障體系在世界范圍內亦是典范。本文將在福利體制國際比較的視野下,按照歷史脈絡梳理歸納加拿大多支柱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內容,并在此基礎上對其進行評價,同時總結其對我國老年收入保障體系建設的啟示。
一、加拿大多支柱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內容
加拿大的多支柱老年收入保障體系包括三個支柱:第一支柱為普享型公共養老金和相關津貼;第二支柱為收入關聯型公共養老金;第三支柱為私人養老金,包括職業養老金和個人養老金。這三個支柱分別對應世界銀行“五支柱”模式中的“零支柱”“一支柱”和“三支柱”。
1.第一支柱:種類多樣的公共養老金和相關津貼
第一支柱包括三個部分:一是老年收入保障方案;二是收入保障補貼方案;三是配偶津貼和遺屬津貼。
受英國《濟貧法》的“補缺”主導理念的影響,加拿大于1927年建立了首個收入調查式的公共養老金計劃(Old Age Pension,簡稱OAP),這一計劃屬于非繳費的選擇型最低養老金。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世界范圍內社會保障理念由濟貧主導轉變為“全面的社會保障”。貝弗里奇報告提出了“社會保障全面計劃”,主張國家實施包括社會保險、社會援助等全面的社會福利。隨著社會保障理念的轉變,加拿大的公共養老金制度開始綜合考慮“補缺”和“普享”的福利理念。1951年,加拿大議會通過了《老年收入保障法案》(Old Age Security Act,簡稱OAS),并于次年開始實施“普享”的OAS計劃。該計劃為全體居民提供每月40美元的普享養老金,領取年齡是70歲。與此同時,OAP被停止實施。與OAS同時實施的還有《老年救助法案》(Old Age Assistance Act,簡稱OAA),其對65—69歲的低收入老年人提供收入調查式的老年津貼,目的是彌補OAS的不足。1970年,OAS的領取年齡下降為65歲,老年救助制度的歷史使命就此結束。
OAS的建立標志著加拿大公共養老金制度從過去的收入調查式向全民覆蓋轉變。至今,它仍然是加拿大老年收入保障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第一,以普享為主要原則,設定基于收入的遞減機制。OAS面向全體國民(申請時具有加拿大國籍或合法居民身份),體現了普享原則。自1989年開始,政府開始實施一種基于收入的累進制遞減機制,對高收入者間接減少OAS的發放。對于那些年收入超過最高限額(2017年的最高限額為121279美元)的國民,其所得的OAS要退還一部分,退還數額為實際收入超過最高限額的15%。如果收入特別高,有可能其OAS要全部退還(這種先發后退回的設計后來改為在發放時直接扣除)。值得注意的是,由于退回OAS所設置的收入門檻很高,大部分人都是可以領取全額的OAS的。可見,OAS仍然具有很強的普享特征。②第二,以聯邦一般稅收為籌資來源,基于居住年限和年齡向國民發放。獲得OAS的最低條件為18歲以后在加拿大居住滿10年,居住每滿一年可領取OAS全額的2.5%,居住滿40年可獲得全額OAS。OAS的標準領取年齡是65周歲,65歲以后每推遲領取一年,養老金可增加7.2%,最遲領取年齡是70歲。為保證養老金領取者的生活水平不因物價上漲而下降,OAS與物價關聯,每個季度根據CPI變動進行一次調整。2017年第3季度個人每月最高可領取的OAS為583.74美元。
受自由主義福利思想的影響,OAS提供的養老金水平非常低。為了防止老年貧困,1961年加拿大政府出臺了收入保障補貼計劃(Guaranteed Income Supplement,簡稱GIS)。GIS是向領取OAS的低收入老年人額外發放的具有救助性質的養老金,發放數額取決于其家庭(婚姻)狀況和收入水平,并與物價掛鉤,不能推遲領取。GIS的最初目標是在收入關聯的公共養老金(CPP)制度成熟之前彌補OAS的不足,以確保所有加拿大老年人都能通過OAS和GIS獲得最低收入的保障。其原本被設計為臨時制度,但一直延續至今,對緩解老年貧困發揮了重要作用。根據改革的最新進展,從2023年4月開始,領取OAS和GIS的年齡將逐漸在6年間從65歲提高到67歲。2017年4—6月,單身者可領取的GIS最高可達864美元。在OAS和GIS之外,加拿大還向60—64歲的低收入者提供基于“補缺”理念的配偶津貼和遺屬津貼。其中,配偶津貼的發放需以配偶達到65歲為基本條件,遺屬津貼的發放需以配偶去世且本人沒有新的配偶為基本條件。2017年第3季度配偶津貼和遺屬津貼的最高發放額為1109美元和1321美元。endprint
綜上,加拿大第一支柱養老金是由OAS、GIS、配偶津貼和遺屬津貼這幾部分構成的,約有98%的老年人口被第一支柱覆蓋。其中,OAS是核心,其他制度都是為了彌補OAS的不足而建立的,幾個部分相互銜接。在制度的供給方式上,第一支柱養老金既具有普惠性,又加入了基于收入的遞減機制,充分體現了加拿大養老金“混合”的特征。
2.第二支柱:收入關聯型公共養老金
由于自愿性私人養老金覆蓋面有限,OAS提供的養老金水平又比較低,加拿大于1961年引入了一項收入關聯的公共養老金計劃(CPP),該計劃面向年滿18周歲的雇員和自雇者,具有強制性,目標替代率的上限是個人調整后月工資的25%。設置相對較低的目標替代率與加拿大自由主義福利體制的特征相吻合,即主張公共養老金的發展不能擠占私人養老金的發展空間。
CPP主要包括6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保障內容。除了提供養老金外,CPP還提供殘疾收入保障、死亡津貼和遺屬保障(本文主要討論養老金部分)。二是繳費率。2017年的繳費率為9.9%,由雇員和雇主分擔繳費,自雇者承擔全部繳費。三是繳費基數。繳費基數下限為固定值,從1998年至2017年保持在3500美元。2017年繳費基數上限為55300美元,與社會平均工資比較接近。四是繳費年限。領取全額CPP養老金的繳費年限為39年,最低繳費年限為1年。五是領取養老金年齡。領取養老金的標準年齡為65歲,最早可以從60歲開始領取,如果提前領取,養老金數額則相應扣除一定的比例。相應地,加拿大鼓勵推遲領取養老金,每延遲一年領取,養老金將增加8.4%,最遲領取養老金的年齡不得超過70歲。六是養老金調整。每年CPP根據CPI指數進行調整。2017年3月后新退休人員平均每月的收入關聯養老金為644美元。
1997年,加拿大政府對CPP進行了重大改革,在現收現付制的基本框架下加入了預先積累因素,逐步小幅提高費率,以維持制度的財務可持續性。這是CPP區別于傳統德國模式的最顯著特征。提高的費率中超過現收現付制所需而形成的結余部分成為公共養老儲備基金,
由專門成立的加拿大養老金計劃投資管理局按照信托制原則獨立運作,由專業人士實施市場化多元投資。投資遵循長期收益最大化、規避過度損失風險的原則,業績優良。截至2017年6月30日,CPP基金資產總計3265億美元,近10年累積凈收入1511億美元,年均回報率為6.9%。③此次改革具有前瞻性,妥善解決了代際公平和制度可持續之間的沖突。總的來看,CPP以繳費為前提,具有強制性,覆蓋就業群體,養老金與收入關聯,遵循精算平衡,其主要制度目標是實現低水平的收入替代和緩解貧困,而不是收入再分配。
3.第三支柱:私人養老金
加拿大的第三支柱養老金由種類多樣的自愿性私人養老金構成,其中最主要的兩項是職業養老金(RPP)和個人養老金。2015年,基金積累型私人養老金的規模達到GDP的157%,相對規模在OECD國家中僅次于丹麥、荷蘭和冰島。④
職業養老金由雇主選擇保險公司投保,政府予以稅收優惠。為了防止雇主和雇員利用保險進行逃稅,加拿大聯邦稅務局規定雇主和雇員繳費之和不得超過雇員工資的18%,且每年規定一個最高限額。⑤職業養老金的類型多種多樣。在供款主體方面,有的完全由雇主繳費(約12%),有的由雇主和雇員雙方繳費(約88%)。在待遇確定方面,包括待遇確定型(DB)、繳費確定型(DC)和混合模式。在DB模式下,養老金數量根據以收入記錄和參保年限為基礎的公式計算而得(有的根據退休前數年的平均收入為基礎計算,有的根據全部職業生涯的平均收入為基礎計算),該模式由雇主管理,雇員一般參與投資決策,以鼓勵雇員穩定就業以及實現未來養老金收益最大化,雇主承擔所有繳費的投資風險以保證雇員退休金的未來價值。在DC模式下,投資風險落到雇員身上,雇員決定繳費數量以及投資選擇。1998—2015年,職業養老金的參保人數有所增加,但其覆蓋率略有下降,在全體雇員中的覆蓋率從40.6%下降到37.8%,其中男性雇員的覆蓋率下降了5.7%,女性雇員的覆蓋率基本與往年持平。職業養老金的覆蓋率與學歷、任職年限、員工人數、就業部門等因素相關。高學歷者覆蓋率更高,在受雇單一雇主的任職年限越長覆蓋率越高,年齡越長覆蓋率越高,員工人數越多的單位覆蓋率越高。就行業而言,公共管理部門、健康服務和社會援助部門、金融保險和地產部門的覆蓋率較高,建筑業、信息和文化服務業、批發零售業和餐飲住宿服務業的覆蓋率較低。⑥2016年,職業養老金的參保人數為626.2萬人,其中有52%的參保者在公共部門就業,有48%的參保者在私人部門就業;有67%的參保者參加了DB計劃,有18%的參保者參加了DC計劃。2015年,個人儲蓄養老計劃繳費人數為599萬人,平均每人繳費額為6542美元。
個人儲蓄養老計劃主要覆蓋中高收入人群,個人繳費可以在年收入的18%范圍內免稅。該計劃誕生于1957年,最初是給自雇者提供的與職業養老金并行的有稅收優惠的個人儲蓄渠道,但實際上所有雇員包括已經參加了職業養老金的人也可以參加個人儲蓄養老計劃。20世紀90年代,個人儲蓄養老計劃的參保人數增加了三分之一,其代價是用于鼓勵參保的稅收優惠超過了OAS的一般性支出。⑦為了擴大私人養老金的覆蓋面,加拿大在2012年引入一個新的雇主養老金計劃,即A Pooled Registered Pension Plan(PRPP),旨在為退休者提供一個低成本、可攜帶、有可及性的儲蓄工具。此方案由聯邦政府提出,需要地方政府通過后才能實施。該計劃屬于繳費確定型,以自動注冊方式加入,雇員和自雇者有權利選擇退出。其目標人群是有至少兩年連續就業記錄的全職雇員和兼職雇員,由雇主和雇員雙方繳費。為鼓勵持續參保,該計劃允許一些人在特殊情況下(如殘疾、移民等)提前領取養老金。
二、加拿大多支柱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評價endprint
1.公共養老金和私人養老金并重的混合福利
按照安德森關于福利體制的劃分,加拿大與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同屬自由主義福利體制。加拿大的老年收入保障體系體現了自由主義福利體制的一般特征,即強調福利供給的“自助”、依賴市場的福利資源、提供適度水平的公共養老金、重視私人養老金的補充作用等。OAS加CPP可提供的養老金在工薪者平均收入的40%以內,就是為了給私人養老金的發展留下空間。
另外,與其他同屬自由主義體制的國家相比,加拿大“自由主義”的色彩沒有那么濃重。加拿大公共養老金的覆蓋率很高,公共養老金的支出也超過了私人養老金的支出。這與澳大利亞、英國和美國的私人養老金支出比重遠高于公共養老金比重的情況有很大不同。
加拿大沒有像英國那樣通過聯邦立法實施養老金私有化改革,所以私人養老金的發展與公共養老金相比沒有壓倒性的優勢。盡管歷史上新自由主義者和保守黨曾對私有化提出了積極倡議,但沒有得到公眾支持,公眾對私有化的支持相對匱乏。⑧加拿大也是自由主義體制中建立了普享型國民養老金的少有的幾個國家之一,體現了養老金作為公民權利的理念,即政府有責任為老年人提供一定的收入保障。澳大利亞曾在1973年建立過類似制度,但在1978年廢止了。美國和英國也都沒有建立不需個人繳費、只依據年齡和身份發放的國民養老金制度。
2014年,加拿大老年人的收入中有39.1%來自公共轉移支付,40.6%來自私人養老金和其他的非養老金儲蓄的收益,20.4%來自就業收入。⑨加拿大的統計數據顯示,在1980—2015年,雖然加拿大老年人口不同類型的收入占比變化較大,但總體而言,來自公共養老金的收入(包括第一支柱和第二支柱)和私人部分的養老金收入(包括第三支柱和投資收入)一直維持在比較接近的水平上(見圖1)。
2.養老金制度的變遷顯示了一定的私有化傾向
雖然加拿大沒有像英國那樣進行明確的養老金私有化改革,但是養老金制度內部的變遷也顯示出一定的私有化傾向。首先,1980—2015年,老年人退休后收入來自政府轉移收入的份額先上升后下降,對私人養老金、個人就業收入等市場性收入的依賴減弱后又上升。2015年,政府轉移收入和市場性收入占比分別為41%和59%。其次,職業養老金內部從DB模式向DC模式轉變。從1974年到2016年,職業養老金的成員數量從342.4萬人增加到626.2萬人。其中DB計劃的占比從92.7%下降到67.1%(這主要來自于私人部門DB計劃的大幅縮減),DC計劃的占比從5.6%上升到18%。雖然職業養老金存在從DB向DC轉變的趨勢,但這一轉變緩慢且幅度小,無論是從成員數量還是從資產規模上看,DB仍占明顯的主體優勢。需要個人繳費的職業養老金的份額先下降后穩步提高,而不需要個人繳費的職業養老金的份額先略有上升后快速下降,需要個人繳費的職業養老金仍是主體。
3.在公共支出較少的情況下取得了較好的老年減貧效果
養老金制度的類型不同會對減貧有不同的影響。其中,相對于收入調查式養老金和收入關聯養老金來說,實施普遍的國民年金制度能夠獲得更好的減少老年貧困的效果。加拿大老年收入保障制度的一大優點也在于此,即是在公共支出較少的情況下取得較好的老年人口減貧效果。取得這一成績除了養老金制度設計的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加拿大政府沒有明確的推遲公共養老金領取年齡的計劃,只是鼓勵老年人工作更長年限,推遲退休。
加拿大用于老年和遺屬的公共支出占GDP的比重不僅遠低于作為法團主義代表的德國以及OECD的平均水平,甚至比同屬自由主義體制的英國和美國還要低。在這種公共支出較少的情況下,加拿大的老年人口貧困率在上述國家中是最低的(見表1)。2014年,加拿大老年人口的貧困率要比全部人口的貧困率低大約5%,這在OECD國家中也是比較少見的。大部分OECD國家的老年群體更容易陷入貧困。此外,加拿大老年人口的貧困發生率在稅收和轉移支付后下降了49%。這顯示出加拿大在花費較少公共支出的前提下成功實現了老年人口減貧的目標。
4.制度的穩定性較好
相較于同屬自由主義福利體制的英國,加拿大的養老金體系顯示出較好的制度穩定性,公共責任得以確保而不是削弱,沒有如英國那般頻繁改革。⑩加拿大用于老年和遺屬的公共支出占GDP的比重也非常穩定。有學者將加拿大養老金制度穩定性較好的原因歸納為三個方面:一是養老金的公共支出水平適中,因此通過減少公共養老金支出以削減財政赤字的貢獻有限。二是公共養老金的融資對工薪稅的依賴十分有限,因此沒有像其他國家那樣產生強大的反對勢力。三是公共部門的轉移支付的實際再分配效果較好,對公共養老金進行道德攻擊的空間較小。B11
加拿大聯邦制政治制度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養老金改革難以實現的原因。相較于單一制國家,加拿大的政府權力被聯邦政府和地方政府(省)分享,地方政府權力較大。如對CPP的修改,需要聯邦政府、三分之二的省以及占全國總人口三分之二的人達成共識,這一條件比修改憲法條款還要嚴格。此外,各利益方的權力分布較為均衡,因而在養老金改革時就傾向于一種“拉鋸式”的相對平衡,公共養老金和私人養老金被鎖定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B12一方面,退休者團體、婦女組織、全國福利委員會等群體提出的擴張公共養老金的主張會受到私人部門的強烈反對;另一方面,金融機構提出的擴展私人養老金計劃、實施強制參保的主張也會受到雇主的抵制,中小企業對此問題分歧很大,協商變得非常復雜。
三、對我國完善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啟示
雖然加拿大的基本國情與我國相距甚遠,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從中汲取可以借鑒的經驗以完善我國的制度體系,同時增加我們學習加拿大這樣的高水平福利國家制度體系的智慧。加拿大的老年收入保障事業最值得稱道的一點就是建立了完備的多支柱制度體系,各個支柱定位準確,支柱之間銜接得當,整體運行效率較好。在多支柱的制度體系下,減貧和再分配通過適度支出得以很好實現,年老風險通過高覆蓋面的保險得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各制度的穩健性和可持續性通過精細化管理得到保障,全社會對制度體系進行預防性改革的意識和能力都很強。很明顯,這些理念及技術手段都值得我們參考學習。結合加拿大的經驗并聯系我國的現狀,我們提出以下兩點建議。endprint
1.明晰“多支柱”而非“多層次”的核心理念
我國老年收入保障制度的改革雖然深受世界銀行“多支柱”理念的影響,但使用的卻是“多層次”的概念。自1993年首次正式明確按“多層次”的思路構建社會保障制度以來,“多層次”理念從養老保障領域影響到醫療保障領域并持續至今。在出發點上,“多層次”理念和“多支柱”理念一樣,都強調保障制度的多元化,但經過20多年的發展,“多層次”理念已經成為一個極具中國特色的概念。就今天的語境而言,世界的“多支柱”理念強調的是橫向拓展,中國的“多層次”理念強調的則是縱向延伸;“多支柱”理念基于覆蓋范圍強調保障水平,“多層次”理念則直接呼吁保障水平的提高。在“多支柱”的理念下,不同制度之間可以獨立發展,不存在刻意的捆綁和混合,保障水平的提高也不以制度的強制性或半強制性累加為基礎。而在“多層次”的理念下,層次越低地位越重要,高層次的發展以低層次的完善為基礎,層次越高累積的保障水平也越高。
可以說,以“多層次”理念替代“多支柱”理念制約著我國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完善發展。其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第一,沒有充分考慮全民的適度保障需求而主要以城鎮職工的較高保障水平為考量對象。當前,城鄉居民的社會化、制度性老年收入保障需求正在大規模地釋放和擴張,其“多層次”的老年收入保障體系卻仍未被提及。可以預見,如此下去,要么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在輿論壓力下畸形發展,要么沉重的養老壓力會無序擴散并對多個社會領域造成沖擊。此外,雖然政策主要聚焦于城鎮職工的“多層次”以期保持原有狀態或提高保障水平,但截至目前,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參保率仍不足七成,企業年金和商業養老保險的參保率都不足一成。和加拿大的高覆蓋率相比,可以說我們“多層次”的老年收入保障體系的構建是失敗的。第二,過度關注基礎制度的被動式發展而忽視了其他制度應有的自由發展空間。例如在“多層次”的理念下,城鎮職工參與企業年金需以已參保基本養老保險為基礎,這意味著企業年金的發展是不自由的,基本養老保險的發展是面臨著巨大壓力的。這種制度之間的畸形關系不僅表現在企業年金和基本養老保險之間,同時還表現在私人養老金和公共養老金之間,即個人賬戶是和社會統籌一起被強制的;不僅表現在城鎮職工的保障上,還表現在城鄉居民的保障上,即如第一點所述的幾乎沒有考慮過居民的多層次老年收入保障問題。
近年來,理念偏差之下,人群間的待遇攀比、基本制度的不堪重負、補充制度的止步不前等在經濟增長下行、人口老化加速的助推下無一不在拷問著中國社會。很明顯,以忽視覆蓋范圍、制度之間無效混合為主要特征的“多層次”理念亟須轉變為以全民為考量目標、以制度之間正常銜接為主要特征的“多支柱”理念。
2.基于“多支柱”的理念進行結構和參量改革
基于“多支柱”的理念,理順制度間關系的結構性改革和保障基本制度長期可持續的參量式改革必須同步進行。
首先,全面取消強制性個人賬戶,理順不同支柱(制度)間的關系。將個人賬戶置于社會養老保險制度之中,在產權屬性上是公共養老金和私人養老金的混合,在財務機制上是現收現付和基金積累的混合。在制度設計之初,這種混合模式被認為有諸多好處,而今其破壞性已暴露無遺。從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制度來看,雖然其本質更多的屬于老年津貼,但由于名義上仍屬于繳費型制度,居民對其過低的待遇水平以及個人賬戶極低的計息率的抱怨越來越多。至于職工的基本養老保險制度,一方面,關于其引發的整體費率太高、待遇水平持續下降、個人賬戶無效等批評不絕于耳;另一方面,為保財務可持續性,財政補貼的額度越來越大,政府在責任陷阱里面也越陷越深。為使問題得到徹底解決,強制性個人賬戶必須全面取消。只有如此,公共養老金和私人養老金的邊界、繳費型制度和非繳費型制度的邊界、政府和社會的責權才能明晰,企業和個人負擔的減輕、基本制度的全覆蓋和可持續、補充制度的自由發展才有實現的基礎和可能。改革后,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回歸老年津貼的本質(零支柱),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回歸社會養老保險的本質(一支柱),個人賬戶發展為私人養老金(三支柱)。
其次,改革參數、強化管理,提高第一支柱(基本養老保險)的財務可持續性。在取消強制性個人賬戶、減輕企業和個人繳費負擔的同時,必須對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進行參量改革,同時強化管理。待遇領取必須嚴格與繳費年限掛鉤,補繳等行為需嚴令禁止;法定退休年齡必須提高,改革方案的設計必須充分考慮人口老齡化的發展趨勢;繳費基數必須夯實,制度的再分配性必須堅守;結存基金的保值增值需充分引入市場機制;制度財務狀況的長期預測及參數的預防性改革能力亟待提高。加拿大的CPP以9.9%的費率提供了25%的目標替代率水平且給付項目還包括殘障、遺屬等,目前其累積結余資金數額龐大且收益率可觀。與之對比,我國可提升的空間很大。特別需要提及的是,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改革完善必須堅守互助共濟的基本價值觀,在堅守減貧和再分配上不能有所懈怠,甚至可以考慮在適當時機將只面向城鄉居民的“零支柱”拓展為普享式的國民年金。
最后,內外合力、多措并舉,大力促進第三支柱(私人養老金)的發展。依據傳統的分析路徑,要推進包括企業年金和商業補充養老保險在內的第三支柱發展,稅收優惠等鼓勵措施是最重要的。但是,近年來稅優政策的不斷完善并沒有帶來企業年金及商業養老保險增長速度的大幅提高。到2016年末,企業年金的參保人數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參保人數的比例仍是個位數。而在加拿大,所有雇員參保RPP比例接近40%。聯系加拿大不同支柱之間的有效銜接和良性同進,筆者認為,我國第三支柱的發展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實現新的突破:一是將職工參保企業年金的行為獨立于參保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之外。二是將分離出的強制性個人賬戶轉變為自愿的私人養老儲蓄賬戶,此賬戶以全民為設計對象,不以是否參保基本養老保險為條件。
注釋
①參見[英]尼古拉斯·巴爾、[英]彼得·戴蒙德:《養老金改革:理論精要》,鄭秉文等譯,中國勞動社會保障出版社,2013年,第26—29頁;[英]尼古拉斯·巴爾:《福利國家經濟學》,鄭秉文、穆懷中等譯,中國勞動社會保障出版社,2003年,第9—10頁。endprint
②Daniel Béland, Alex Waddan. Policy change in flat pensions: comparing Canada and the UK.Canadian Public Administration, 2014, Vol.57, No.3, pp.383-400.
③CPP Investment Board. 2017 Annual Report CPPIB. http://www.cppib.com/en/home.html p1, 2017-9-15.
④OECD. Pensions outlook 2016. http://www.oecd.org/pensions/oecd-pensions-outlook-23137649.html,2017-9-15.
⑤王倩等:《加拿大多支柱養老保障制度對我國農村養老體系創新的啟示》,《中國勞動》2015年第2期。
⑥Marie Drolet, René Morissette. New facts on pension coverage in Canada, released December 18, 2014 by Insights on Canadian Society. Statistics Canada Catalogue No. 75-006-X. Ottawa. http://www.statcan.gc.ca/pub/75-006-x/2014001/article/14120-eng. pdf.
⑦⑩Ingo Bode. From the Citizen's Wage to Self-Made Pensions? The Changing Culture of Old Age Provision in Canada and Germany. Current Sociology, 2007, Vol.55, No.5, pp.696-717.
⑧B11[加]丹尼爾·伯蘭德、約翰·米勒斯:《變革中的停滯——緊縮時期的加拿大養老金改革》,《社會保障研究》2005年第1期。
⑨數據來源于OECD database。
B12Daniel Béland, Brian Gran. Public and Private Social Policy: Health and Pension Policies in a New Era. Palgrave Macmillan, 2008, pp.92-122.
責任編輯:海 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