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方三日，世上滿櫻花

何鑫業(yè)

入睡前，外面，大雪封道，白皚皚一片，可以說千山鳥飛絕。一覺醒來，沒想到七九河開，八九雁來，春暖花已謝，親愛的人，都回家了。

親愛的人，包括某某年到某某年，家譜里的所有人，所有任的職，和，炕上糊的紙，棉被的顏色，褥子的花樣，以及，喜鵲落在枝頭，究竟是三只還是四只。

就像十五年前的一天，你突然發(fā)現(xiàn)，你最愛的柯達(dá)膠卷沒有了，緊接著，街頭的電話亭也消失了，然后，你發(fā)現(xiàn)，一夜之間人太多了，當(dāng)街站著，你使勁拍巴掌，無論撫掌擊節(jié)還是孤掌難鳴，拍掌的聲音都沒有了。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一丟丟的小時間里，而你，也“閉門在家不過三日”。

這三日，你，在研習(xí)糧食經(jīng)蒸餾成為酒的過程中度過。這釀酒的小時間，包含了古人說的“云騰致雨”，以及“老少異糧”和“露結(jié)為霜”。

這三日，你給整整一條街的住戶寫了信，告訴他們，釀酒絕對出于無奈，但喝酒一定是自覺自愿，尤其是下雪天。

還有，說起任職，想起你的二伯伯和嬸嬸，因為二伯伯就是開照相館的，照相館就是“不見方三日，世上滿櫻花”。那意思是說，照相館較市井而言，歲月長，閉門在家不過三日，外世界這粉粉的櫻花就已經(jīng)開滿城了。

而且，照相館里，老照片居多。外面已經(jīng)嚴(yán)冬，照相館里一直是夏景。二伯伯就是利用照相館，做他自己歡喜的移花接木。移花接木，也包括易地易時間，還有易裝易容。

二伯伯去世后，照相館就易了人。景，也換成了另一個。嬸嬸不肯嫁人，把長發(fā)卷起，梳成一個髻，盤在腦后，打算守寡了。

姐姐后來跟著嬸嬸混，就是因為嬸嬸守身如玉。當(dāng)然，也是因為姐夫去了南方，她也打算守寡。

守寡，包括不吃太油膩的食物，不穿太艷麗的衣服，不去亂云飛渡的地方。不欣欣然，不戚戚悲，不軋是非，埋頭做事。還包括，不看男人的肌肉，胡子，不聽他們說話，“風(fēng)卷殘云”也好，“指點(diǎn)江山”也好。

二伯伯去世后，嬸嬸也給街坊寫過信。告訴他們，亂云飛渡的地方，多的是加速，多的是變道，一個字，費(fèi)油。告訴他們，守身如玉，就是歲月長，守寡，也是歲月長。

嬸嬸還告誡姐姐，千萬不要連貫敘事，任何再好不過的連貫敘事，都無濟(jì)于事。要，多用祈使句。要多說，停止！請你離開！或者，別動！不許胡說！你給我滾！

連貫敘事，說的是一日三餐，平平淡淡，信以為真，磊磊落落，它們不傳播，只傳心。要說“雪的碗里，盛的是月光”，要說“一轉(zhuǎn)身，恍若隔世”，要說“大雪封道，千山鳥飛絕”，要說“斯人已去，今人無處尋”。

而且，要，多用祈使句，譬如，“再回首，恍然如夢！”不要說，“山中不知?dú)q月長，一覺方知夏深”。

而且，恍然如夢的事，還包括，你買了一袋棗子，可以長出一畝地棗樹來。十個雞蛋里，有一個是交配過，有喜的，可以孵出小雞來。你本來是坐船，順流而下，突然下雨漲水，船又回到了老地方，等等。

反方向，反方向的恍然如夢，當(dāng)然也包括，你買了一箱冰淇淋，運(yùn)到家都化了。

還有，剛才說起街坊，就想起隔壁的暖暖。暖暖最近一次見，是在三年前，眉細(xì)細(xì)的，耳旁有絨毛。沒想到今日見，已經(jīng)遠(yuǎn)嫁澳洲了。暖暖的腦子也滯后，明明已經(jīng)是少婦了，可滿腦子的婚前思想，明明世上滿櫻花了，她也一口咬住才三日。

這三日，第一日，大雪封道，千山鳥飛絕的時候，姐姐回到了家。第二日，二伯伯去世后，照相館就易了人，景，也換成了另一個。第三日，嬸嬸給街坊寫信，告訴他們，守身如玉，就是守歲月，守歲月，就是三天可以發(fā)生三年的事情。

暖暖后來也跟嬸嬸混，也不去亂云飛渡的地方。不軋是非，埋頭做事，不看男人的肌肉，胡子，不聽他們說話。

亂云飛渡的地方，包括白馬入蘆花，銀碗里盛雪。那意思是說，那個地方較市井而言，三秋不見，只隔了一日，猝不及防。

碰巧了，兄弟！

2018，碰巧的事情有三：一，從杭州到上海只需要四十分鐘，比城西到城南還快，可，碰巧了，你一般不出門。二、量子通信能證明世界萬物都是耦合的，比翼連枝，成雙成對。可，碰巧了，你至今未婚。三，時代發(fā)展太快，努力基本無效，一切須依賴神助，一切須仰仗僥幸，可，碰巧了，兄弟！你一直是無神論者，且厭惡機(jī)會主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