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洋 崔宸菁
(吉林藝術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1)
對于19世紀的歐洲來說,舒曼無疑是一位及其特殊,且充滿著革新精神的作曲家與音樂評論家,他繼承了貝多芬晚期的古典主義風格,在具備錯綜復雜的結構同時,將浪漫主義發揮極致,并含有極高的敘事性,文學性,與豐富的情感內涵。
之于舒曼而言,少年時期喪父等坎坷經歷,對其情感成長到音樂創作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抑或是天賦異稟,舒曼在音樂創作上與眾不同的癖好和一些獨出心裁的風格展現,都成為了后世人們對其贊頌褒獎的明確標簽。舒曼無疑是一位偉大的鋼琴作曲家,在他的鋼琴獨奏作品中,多數是具有標題的套曲和小品,這些曲目將舒曼鋼琴作品的敘事性,幻想性與隱喻性都發揮的淋漓盡致,而其中三首并沒有固定標題的奏鳴曲,更是將舒曼創作的特質與優勢飆升至更高的層次。
《g小調鋼琴奏鳴曲》創作于1830年與1837年之間,期間多次改動,最終發表于1839年,此曲獻給了亨利艾特·福格特夫人,同時是克拉拉·舒曼極為鐘愛的一首。這首奏鳴曲雖沒有明確的標題,卻在段與段之間顯露出鮮明的情感對比與角色轉換,聲部與聲部的交錯間,一些措置的重音,巧妙的和聲變化,復調的嫻熟運用,也將舒曼作品的雙重性格展現的淋漓盡致。
筆者試圖將舒曼奏鳴曲的每一個樂章,加以特定標題,以此更具象的解讀奏鳴曲中所展現的音樂形象。
此樂章是由g小調起始的奏鳴曲式,主部開始,由fz標注的主和弦,如驚雷般突降而來,接踵而至的是左手十六分音符,從凝重清晰逐漸過度致密集連續,如同傾盆大雨瞬間傾瀉而下,以此迎來主題的首次出現。之所以稱為“角逐”是因主題在多次反復出現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巧妙的,不斷追逐行進的音樂形象。從4-9小節主題首次出現到結束,整個樂句以較為平和卻堅定的音色出現,并在結束時逐漸轉弱,緊接著迎來主題第二次出現。10-15小節起,主題從單一的高聲部,轉換為左右手穿插的雙聲部來進行,每當主題行至間隙,低聲部便在主題下方純四度的位置進行著后置模仿,并在樂句結尾處反客為主,將力量推至主部的第一個高潮,兩個鮮明的互相追逐的音樂形象已然展現出來。
低聲部在不斷模仿主題的情況下,仍舊保留著自己的個性與行進方式,16-20小節起,低聲部以措置的節奏將主題完整的展現出來,似乎放棄了原本的個性,卻是將個人主義發揮到極致。右手以厚重的和弦呈現,由sf標注的主和弦帶出主題,與樂章最初的主和弦形成呼應對比,而從主題第二次出現后,就轉為中聲部平穩進行的十六分音符,此刻也已行進到了極點,音樂至此,從最初的驚雷轉變至更為激烈的轟鳴,以顯示“角逐”的真正開始。此處為主部的點睛之處,低聲部的音樂形象從跟隨轉為追逐,兩者的矛盾激化到了一觸即發的臨界點,如同兩只在雨中奔跑的猛獸,似乎再多增添一個音,便會撕咬起來,所有的和諧都將分崩離析,然而這一切都在21-23小節得到了完美的化解,左右手措置的節奏,使旋律急促的攀升向上,最后停留在半終止屬七和弦,為接下來的音樂留足了懸念。
在包含大量措置重音的幾個樂段之后,舒曼音樂中的雙重性格以更清晰的形象展現出來,兩者仿佛在24-39小節的“混亂糾纏”中得到了共識,右手以八度音程不斷跳躍行進,左手中聲部平穩進行并不斷攀升,兩個鮮明的旋律線條在奔跑中慢慢逼近,持續的低聲部如鼓點般烘托氛圍。48小節起,聲部間以重音和弦的形式趨向平穩,結尾處左手終于躍入高音區“抓住”了右手,兩者從未如此融洽,卻頃刻間滾落下來,令聽者酣暢淋漓的同時帶有一絲困惑。副部較于程式部旋律更為平緩流暢,音樂形象表現出細膩婉轉的一面。83小節結束部開始,兩個主要聲部同時出現在左手,并以問答的形式娓娓道來,仿若朋友在互訴衷腸。
展開部開始延續了呈示部結尾的基調,兩個聲部互相模仿,矛盾全然不在,而到123小節后,旋律中的雙重個性也幾近消失,直至138小節才再次出現,卻是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左手主導主旋律的同時,右手由華麗繁復的十六分音符進行模進,其隱藏在右手最高音位置的旋律線條是僅次于左手的第二聲部,如此又形成了左右手重音措置,兩個聲部互相博弈的現象。持續的充滿戲劇性與隱喻性的旋律過后,自158小節起,迎來了展開部的高潮,密集變化的中聲部跳躍奔跑著,以此襯托主旋律的高亢,左手以八度音程跳躍行進,將整個音域囊括在內,四個聲部并駕齊驅,營造出極其宏大的場面與激烈的情感,也是繼程式部主題之后另一個本章的精彩之處。
本樂章的點睛之筆,在于279小節開始的結束部,雙手持續的十六分音符,以一種漫長而煩躁的形式呈現,兩個個性鮮明的聲部似乎也消失不見了,隨著音符越來越密集緊湊,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般等待著,直至101小節頃刻間迸發出最為熱烈激昂的情感,重新出現的主部主題,與展開部高潮部分的素材,以新的旋律連接并組成了結束部的再現,此樂段將所有的渴望宣泄到極致,也為樂章畫下一個完美的句號
此樂章主題改編自舒曼的藝術歌曲《在秋天》,為慢板的再現單三部,與歌曲的平和安逸相比,第二樂章顯得更為戲劇性了些,C大調起始,展現出一塊干凈潔白的幕布,緊接著的迅速離調,使音樂瞬間充斥了些許冷淡蕭條的意味。
第12小節起,主題二次反復,中聲部的填充使音樂以流動的方式向前推進,在一些短暫的離調后,旋律開始變得波動起伏,最終在21小節重新回歸了C大調主和弦。總體而言,此樂段烘托了靜謐美好的音樂形象,結尾處似乎躍躍欲試的走向了不安與緊張,但又仿若只是一時的情緒波動,旋律在短暫的延長與靜止后,婉轉迂回的回歸了C大調。
22-37小節是本樂章的展開與發展,以及高潮部分,從22小節起,旋律線條不斷向外擴張音域,重復的單一織體襯托著左右手聲部的行進,直至29-30小節,主題開始以復雜的結構進行著模進發展,旋律從慢至快,音色從弱至強,四個聲部之間,規整中隱藏著混亂,混亂中試圖營造出和諧,是為此樂章的點睛之處,并將樂曲徹底帶離首段所營造的靜謐優美的氛圍,“秋天”背后隱藏的部分繼而展現。
自31小節起,低聲部持續穩定,中聲部與高聲部不斷向上進行著攀升式的離調,行進速度自由變換,且隨著音高的攀升越來越急促,音樂形象如同蕭瑟的秋風,在不斷的離調與漸強中,盤旋著達到了極點。由35小節的最高點與最強音為止,突然急轉而下,自36小節起,開始走向緩慢平和,旋律越來越低,直至消逝不見,以此引出38小節之后主題的回歸。
結束部分開始,在49-54小節短暫的過渡后,主旋律轉入了低音聲部,對比于主題的靜謐和諧,顯得更為低沉深邃。如果說主題旋律是光影輕盈,帶著些許慵懶的清晨,那么此段則是日暮昏黃,透露出安逸平和的傍晚。53-56小節將之前旋律中蘊含的蕭條冷淡一掃而光,烘托出57小節重新出現的高聲部輕巧甜美的音色,使樂曲走向最終的和諧。雖然只是短短四個小節的聲部轉換,卻將整首曲子升華,低聲部旋律的襯托使高聲部的音樂形象更加清晰,巧妙的創作手法足以使聽者得到滿足。
此樂章為g小調的復三部諧謔曲,較于一二樂章而言,兩個聲部之間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諧,低聲部一個強烈的跳音,直接轉移至雙手sf標注的主音和弦,此后,雙手快速且連續的附點節奏,如同號角和野獸的嚎叫般,堅定的將旋律展現出來。5-12小節起,旋律變得清晰明亮,向前奔跑行進著,左手如同捕捉一般,在低音區對高聲部進行著模仿與跟隨,而時不時在樂句中以sf標注出現的主音,突顯出低音聲部對整體和聲的主導。
13-20小節轉為降B大調,由輕快的音色和切分節奏組成了短小樂句,此樂段在演奏時應尤為重視跳音與非連音之間的觸鍵區別,以及切分與附點節奏特殊的重拍規律,以此才可將輕快灑脫的音樂形象表現得當。21-23小節為主題的變化再現,由33-40小節在降E大調上短暫過渡后,迎來c小調的高潮部分。自41小節起,雙手以切分與附點節奏在不同音域之間互相轉換,旋律先以和弦形式跳進至高音區,繼而以雙手八度音程向低音區平穩進行,切分節奏與重拍的強調,使樂句充滿緊迫感,雖不再有左右手之間的矛盾沖突,卻仍舊將激烈奔跑、追逐的戲劇性音樂形象清晰的塑造出來。
此樂章各個樂段短小精悍,且大小調切換頻繁,音樂形象急促變幻,可以帶給聽者強烈的聽覺沖擊,與耳目一新的感受。
此樂章為g小調的回旋曲,在運用一定復調寫作手法的同時,是將舒曼的雙重性格完美展現的樂章。曲目開始,以分解的八度音程平穩行進著,如同奔涌的海浪,勾勒出主題,而后右手中聲部持續平穩進行,高聲部出現跳進,旋律線條從“前行”轉變為“往復”,如同海浪的卷起與墜落。
自14小節起,左手和弦以sf出現,如同紛亂浪潮中海水與巖石碰撞后的巨響,右手仍舊是急促不間斷的十六分音符,并出現頻繁的跳進,使旋律更加驚心動魄。18小節起,右手隱藏在十六分音符之間的主旋律,分別運用了5-6小節和14-15小節的旋律素材加以變化再現(b-a-g,e-#f-g),左手作為僅次于主旋律的部分,音色低沉有力,旋律線條仍舊如同海浪般,一波波攀升向上后又向下跳進擴張至更低音域,如此往復。結尾處以華彩式的上行波動結束在雙手的主音和弦上。
自29-60小節起,音樂形象與舒曼的《夢幻曲》有某種異曲同工之處,同樣的弱起,旋律流動游走,層層遞進,每一句的突弱與漸慢,都把夢境帶入更深的層次,并以離調的方式引出下一段,左右手不同的旋律與措置的重音,顯露出夢境開始走入動蕩起伏之中。93小節起,低聲部為1-4小節素材的變化發展,旋律重新回歸了激烈與急促,如同表現了在睡夢中苦苦掙扎卻終不能醒的情感。此樂章尾聲部分運用了全新的素材,雙重個性鮮明的在左右手體現出來,重復波動的十六分音符一出現便如同水中炸裂的氣泡,織體結構擴散肆溢,和聲變換逐漸頻繁密集,直到抵達最終的高潮,主題再現收尾。
浪漫主義時期的鋼琴奏鳴曲,相較于肖邦的華麗,勃拉姆斯的輝煌,以及舒伯特的優雅,舒曼顯得更為嚴肅復雜,這種復雜并非在于創作技巧與演奏難度上,而在于他個人的復雜情感與矛盾思想。時代與家庭的影響使他擁有了理智的軀殼,但天賦與命運卻塑造了極端的靈魂,這種外在與內在的矛盾不斷激化,迫使他將所有的不和諧揉碎混雜,又拼命梳理以此找尋合理的解答,這便造就了舒曼的雙重個性與獨特的浪漫氣質,他的作品也因此更加值得深入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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