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士新
(中國藝術研究院文化藝術出版社,北京 100700)
1.空間的共生
“共生(Symbiosis)”一詞源于生物學,意指共同生存在一起的生物群體。現代城市學家羅伯特·帕克(Robert Ezra Park)以城市社會的人類群體作為研究對象,用“共生關系”一詞表示在城市中不同人類群體之間的關系。他認為:“一個人類群體多少固定在一個地點,而這個群體內又形成了一種共生關系(Symbiosis)。”實際上,“共生”一詞在今天的使用已經超出原有的生物學、城市社會學范疇,我們可以將空間中各種事物的相互依存關系、平衡關系可以視作“共生”關系。在老子的哲學觀中也反映出一種“共生”的思想,《道德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生”是“命”存在的前提,“生”是萬物存在的基礎。一切物質形態相互作用,相互依賴,辨證相生,如黑白、冷暖、曲直、是非、方圓、大小……等等。
在公共空間中,一切物質形態存在通過共生來達到相互之間的和諧狀態。但是,共生并不意味著“和而相同”,相反它更多的是“和而不同”。我國先民把宇宙中的物質分為五個類別,并創造了“五行”學說。《尚書·洪范》記載:“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先民還對金、木、水、火、土的性質做了界定:“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彎曲,舒張),金曰從革(成分致密,善分割),土爰稼穡(意指播種收獲)。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基于對“五行”的認識,后人發現了“五行生克”定律。“相生”是指兩類屬性不同的物屬之間存在相互生發關系,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則指兩類屬性不同的事物之間相互克制的關系,如“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五行生克”定律一方面反映了我國古人把握自然規律的一種方式,另一方面也傳達了萬物平等的觀念——人離不開自然,是自然的一部分。然而,自從工業革命以來,由人類對自然生態的破壞所導致的人類災難性事件時有發生。如一枚硬幣的雙面性,工業科技的發展令人類獲取了滿足自身需要的產品的同時,也帶來了負面效應。工業有害物質通過水、空氣等流動的方式與人發生直接或間接的接觸,進而危害到人類的生存狀態。實際上,透過大氣、水、土壤的污染問題,我們看到環境問題從根本上暴露的是人類發展的利己性、排他性問題。人是具有自然屬性的人,但又是具有社會屬性的人。自然屬性是社會屬性的前提,一方面是人有自然的生理需要,另一方面人有社會的心理需要。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對于個體的人來講,人類依存的外部空間與人的內在結構支撐呈現出同構的關系。公共空間將成為這種同構關系中最直接的表征。換句話說,從表面上來看,公共空間中的藝術反映的是空間因素的各種配置,而實際上它反映的卻是空間與人的共生關系。在公共空間中,這種“共生”體現在空間的自然生態共生、文化歷史共生、公眾價值共生等三個方面。
具體來說,城市空間雖然是人造的空間,但是它受到自然生態的制約。因此,發展應遵循自然生態發展規律,遵循空間的無害化設計原則。城市空間雖然是人造的空間,但是它處在特定的地理時空之中,難以脫離地理條件、自然環境、氣候水文、植被物種等生態因素的制約。針對工業革命以來片面強調以人為中心的工業發展所造成的環境問題,哲學家海德格爾在20世紀30年代對西方自柏拉圖以來的以人類中心主義為傳統哲學的技術決定論提出了批評,并發出了“拯救地球”的呼吁。在此背景下,生態學*“生態”指生態及其環境的關系,生態觀指人們對生態問題的看法和觀念。1886年,德國生態學海克爾提出“生態學”一詞,意為“研究環境中的生命體”的科學。成為一門獨立學科。20世紀中葉,生態學逐步發展出了更細小的分支,如生態哲學、生態美學、生態現象學、社會生態學、生態建筑學、生態文藝學、靈性生態學、深層生態學等,其中最重要的影響最大的是深層生態學(deep ecology)學派,它的創始人是奧爾多·里奧波德(Aldo Leopold)。里奧波德創造了美國新環境理論,他的著作《沙鄉年鑒》影響至今。在該書中,里奧波德首次提出了“大地共同體”概念,并首次使用了“社區”一詞。“大地倫理學只是擴大了共同體的邊界,把土地、水、植物和動物包括在其中,或把這些看作是一個完整的集合:大地。”里奧波德認為,人是自然中普通一分子,是大地共同體的成員之一,人類不是大地的統治者,而是大地進化的產物。因此,人類應該尊重土地,而不應作為土地的征服者、統治者。
在此,無論是中國傳統的道家觀念還是西方的深層生態學,其最終將人還原為與自然平等的人,而不是自然的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而且在特定空間中的每一種因素之間都是相互聯系、相互依賴、相互制約的。這樣看來,“一種最終極端的民主已經實現,它把所有動物植物都視同人類”[1](P1)。在反對“主宰性世界觀”的基礎上,深度生態學建立了關于“人”的考量——自我認識,這種自我認識需要經過本我(ego)、自我(self)、超我三個層次。在此基礎上,深層生態學主張的“萬物平等”等理念徹底改變了之前人類把自然萬物看作是“資源”或“工具”的狹隘認識。深層生態學認為,“所有的自然物具有內在價值”,都有生存與發展的平等權利。這一理論是對西方以人類為中心的哲學道德觀念的反駁。
在有關城市空間的文化歷史考量中,“共生”還意味著在同一空間中不同文明、文化、科技之間的共同相處。這反映出現代城市對不同歷史長度、文化觀念的藝術物化的包容與共融。如果我們把城市公共空間中存在的物質賦予社會意義,并進行空間考古的方法分析和梳理的話,我們會發現一個有趣的問題——金、木、水、火、土是自然的產物;而木器、金屬器具等則是農業文明的產物;蒸汽機、電燈、電話等是近代工業文明的產物;手機、電腦是信息社會文明的產物;智能打印機是現代智能工業文明的產物。這些不同文明時期下的產物不僅是物質文明的象征,更是一種精神文化的標志。從公眾的角度來看,正是這種多層次物質文明構成凝聚了不同人群在此共同生活。市民或來自不同地域的人,性別、年齡、種族、宗教信仰、受教育水平、價值觀念、生活習俗、家庭背景等亦存在差異。除此之外,在當下虛擬技術、信息遠程共享技術下,“公共空間”的概念正在從物理形態向虛擬空間延伸,空間的形態從固態向活態轉變。公共空間從與人類的自然共生、歷史共生向人類內在的公眾價值共生轉變。虛擬技術不僅可以突破現實空間的局限性,更能夠塑造一種全新的空間現實。在科技的支撐下,現代城市的圖景已經超出了人類自身的想象。這一個既虛幻又現實的令人著迷的場景,一方面現實的空間透過虛擬的空間被吸引到另一個不同時間和地點的空間場景之中,另一方面虛擬的空間場景又變得真實起來。城市、空間變得虛實不定。
城市共生的原則前提是相互無害,相互補充,共融共生。在自然環境共生、文化歷史共生、公眾價值共生等三個層面之中,任何一個層面或系統遭到破壞都會對其他系統產生破壞作用,并可能導致整個城市空間系統的徹底改變。 因此,自然環境問題、文化歷史問題與社會問題之間常常會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可能導致公眾的社會價值的改變,進而影響原有的文化歷史系統。針對中國日趨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中國當代著名景觀設計師俞孔堅的景觀設計作品很好地體現了“生態共生”的原則。俞孔堅提出“城市與景觀設計作為生存的藝術”的觀點,把景觀設計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主張的白話景觀、“反規劃”、大腳革命、大腳美學等設計理念等對中國當代城市的改造產生了重要影響。俞孔堅在諸如上海世博后灘公園景觀設計方案、秦皇島濱海景觀帶、沈陽建筑大學校園環境設計、岐江公園環境設計、浙江金華燕尾洲公園環境設計中,巧妙地利用了周圍的生態系統環境,對這些生態系進行保護、重植,使其成為一種再生的有利于人類居住生產的公共空間環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然景觀或是自然生態空間是城市公共空間延伸發展必須要面對的問題。而保留了自然生態的共生空間可以說是城市中最為重要的部分。一個城市的空間形態、構成特點往往是以此為基礎的。它反映出人、城市對周圍自然的依存共生關系。俞孔堅巧妙地利用了水作為地球生命之源的這一原理進行空間設計。
與俞孔堅在生態系統中大做文章相比,現代建筑設計師劉曉都、孟巖、王輝的都市實踐事務所的作品則注重城市內部社會生態、文化生態的良性共生。劉曉都為廣東佛山外來務工人員設計的現代公共建筑現代土樓借鑒了福建原生土樓的特點,融入了更多的開放空間。而孟巖則在深圳白石洲城中村的再開發中,通過對當地居民的生活行為、活動特點的調研,通過留續城市文化的方式,保留了城市記憶。
現代建筑設計師馬巖松則應合了中國傳統山水理念創造性進而成為“山水城市”*“山水城市”是錢學森首先提出的。“山水城市”是從中國傳統的山水自然觀、天人合一哲學觀基礎上提出的未來城市構想。參見王明賢主編《山水城城市》,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版,第11頁。理念的實踐者。在諸如貴陽商務中心、南京山水、北京朝陽公園項目等建筑設計中,“山水城市”的概念似乎更注重建筑自身的藝術特點,以及它與周圍景觀的和諧關系。柔美而優雅的線條在空中自由生長,仿佛是一座空中花園。事實上,這種具有奇幻的藝術想象力的建筑形制,似乎預示了未來城市建筑的模式。將建筑作為藝術品并注入精神力量,暗合了城市的某種訴求。這樣的建筑在一些城市節或和地標能夠成為一種新力量的象征。這種建筑似乎也暗合了另外一種共生空間的理念:建筑在景觀中生長,景觀在建筑的生長中延伸。
2.空間的再生
傳統與現代共生的意義并不反映傳統與現代形式上的和諧,而是反映了人自身的矛盾。一方面,現代政治制度、現代商業模式、現代工業模式、現代信息化已經最大限度地把地球的資源進行重新配置,使人類的生存、生活方式與以往截然不同。而另一方面,傳統的宗教信仰、習俗觀念仍然發揮著作用。人的生存現狀似乎反映出城市在集聚擴張之后對鄉村文化的吞噬效應。這種效應反映出人在生活方式的現代化以及文化觀念的空洞化。傳統與現代在空間的擴張中發生著激烈的對抗與融合。這種融合在空間中化出一種新的力量,傳統的藝術樣式(形式)作為一種復制的形式成為新時代的一種符號。傳統的時空觀念在新的公共空間中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在城市的擴張中,群體的方格子建筑與傳統的中式建筑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在傳統的文化空間中,為了保存空間的文化意義,中式建筑也通過形制復原、跨界組合的方式脫離了舊有的文化意義,從而在現代公共空間中散發出一種別樣的精神特質。
事實上,這種復制復原的方式并不是對現代空間的一種重新塑造。在中國大規模的城市化擴張中,一些非傳統的建筑樣式,或者我們稱為之為舊有的文化空間,在部分城市中遭受了“大拆大建式”的破壞,推倒重來似乎是城市擴張的唯一方法。摧毀舊世界,塑造新世界,似乎成為一段時期中國城市空間發展的趨勢。這種肆意的破壞性擴張的惡果是可見的。一些建筑空間雖然沒有久遠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或者說它們不符合國家規定的文物的標準,但是這些空間可能凝聚了特定時代、特定人群的歷史記憶、情感訴求和身份認定感。因此,對這些建筑空間的推倒,從物質上消除了生活在此地的人的特定記憶和情感。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里去?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因為第一個問題的無法回答,而模糊了以后的問題。如何既能保留我們的歷史記憶、情感訴求和身份認定感,又能滿足我們的空間的居住需要,或許應該成為我們思考的問題。對舊城的改造、對舊城區的改造不應該推倒一切重來,而是需要將各種訴求分割開來,通過細致的空間設計、改造來重新塑造空間的文化精神,使其再生。
舊城公共空間通常涵蓋了具有一定歷史價值、文化價值的建筑作品。對它們我們應該采取保存、保留和保護的態度。正如英國國際古跡及遺址理事會主席伯納德·費爾頓(Bernard Feilden)堅持的那樣:“歷史建筑是能給我們驚奇感覺,并令我們想去了解更多有關創造它的民族和文化的建筑物。它具有建筑、美學、歷史、紀錄、考古學、經濟、社會,甚至是政治和精神或象征性的價值;但最初的沖擊總是情感上的,因為它是我們文化自明性和連續性的象征——我們傳統遺產的一部分。”[2](P32)因此,對歷史建筑的保存、保護、修繕、修復也是對舊公共空間保護。但是,對于一些可以不必整體保留的歷史建筑,抑或可以通過部分保護、部分設計改造的辦法進行空間規劃和設計。
對舊城公共空間改造應該著眼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要對舊空間中的自然、社會、文化、生活、藝術、居民等諸要素進行深入分析,通過調查、分析、研究的方法進行改造;二是設定空間中的現代視覺元素,通過合理的材料、形式語言的搭配,通過突出傳統精神和現代精神兩個方面來達到一種多元共生的空間精神,繼而令舊空間得到精神再生;三是深入了解被改造地方居民的訴求,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征求民意,合理地保留舊有的公共空間中的一些樣式和元素,防止地方的文脈斷層。
這樣的改造,對于生活在舊城市空間的人來說,意味著不必與歷史記憶隔斷聯系,也不必全部推倒重來。這種改造既不是一種空間的“嫁接”,也不是對舊有空間簡單地復原。相反,它是對舊有空間記憶的一種引導。對于舊有空間的改造可以分為有意識改造和無意識改造兩種。前者往往通過政府的規劃,讓空間設計師、建筑師以及藝術家參與其中。而后者則是一種自發的、無意識的,它往往出于部分的商業動機,這種動機來自于個人利用空間達到某種訴求,但這種改變往往是微小的。在信息社會下,舊的公共空間往往會通過借助虛擬的藝術空間,例如電子屏幕、燈光等來對空間進行藝術化處理,達到改變現實公共空間的目的。虛擬空間和公共空間的結合成為現代城市公共空間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改變和豐富著城市空間的特質。
近代以來,西方人本主義思想隨同堅船利炮一起輸入到我國.隨著我國現代工業化進程的加快,加劇了自然的破壞和掠奪。伴隨著經濟全球化和新一輪的信息化技術革命,中國的城市化進入了加速期。然而,現代工業的肆意擴張,對自然資源過度開發,破壞了人類生存的自然環境和空間。在后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中,環境生態問題日益成為一個重要的話題。藝術批評家島子認為:“后現代主義生態藝術是環境藝術在20世紀末引起的最新衍化,它在‘返魅’的踐行中反省現代的霸權、建構人類新的生存空間。”[3](P142)事實上,無論是西方近代的深度生態學還是中國傳統的哲學觀念,都將人類看作是自然中的一部分。中國有“天、地、人”的哲學觀,把人看作是天地之中的一部分。因此,我們一方面可以從西方的深度生態學中尋找答案,另一方面我們或許可以從中國的哲學中找到解決環境生態問題的辦法。
眾所周知,西方的現代城市化要遠遠早于我國。19世紀晚期英國已經完成現代城市化,20世紀初期德國的現代城市化完成,20世紀30年代法國也完成了現代城市化,而20世紀70年代美國、日本的現代城市化也已完成。不過,這些國家在城市化的過程中無一例外地遭遇到交通、環境等問題。通過對公共空間進行合理的規劃、設計,在公共空間中有效使用藝術手段,促進城市空間文化再生和精神凝聚,以達到改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的目的。事實上,公共空間的藝術化不是簡單的環境藝術,而是通過借助環境和藝術問題解決公共空間的人文精神。在建筑學上,西方語義中的“環境”是指除了建筑之外的人造環境物,而中國語義中的“環境”則是指建筑之外的自然環境物。因此,從城市學的角度看,兩種觀念折射出中西方的城市發展觀念的不同。西方的現代城市化是以擴張和侵略為手段的。對此德國人斯賓格勒曾對現代城市擴張做出了批判,他認為:“世界都市在西方文化中越來越具支配地位,巴黎、倫敦、柏林、紐約這些大城市操縱著廣大遙遠鄉村的命運,這些石化的城市還在不斷地擴張,吞噬著周圍的鄉村,最終必將把鄉村榨干,而西方人的生命力和創造才能就在這些遠離大自然的人為的環境中日益萎縮。”[4](P63)斯賓格勒認為,現代城市 “在精神上它是這樣一個地方:以后,鄉村就被它看成是、感到是、體驗為它的‘四郊’,成為一種不同的和從屬的東西”[5](P201)。“最為重要的是,“精神上由鄉村所形成的文化人類被它的創造物——城市所掌握,所占有了,而且變成了城市的俘虜,成了他的執行工具,最后成為它的犧牲品”[6](P213)。事實上,西方的現代城市化經歷了城市化、逆城市化、再城市化的過程,也就是說西方的城市化經歷人口的城市聚集到擴散鄉村再到城市聚集的過程。這個過程讓鄉村和城市找到了相互滲透的契合點。
與之相比,我國的現代城市化在時間上、人口數量上都還未達到成熟城市化的水平。城市化的方式也比較簡單。重要的是,對于大多數城市而言,現代城市化需要考慮原有空間的自然條件、地理特點以及歷史文脈等狀況。在以風水觀念為造城原則的傳統城市上建造、擴張現代城市,應該充分尊重原有的建造理念。否則,就可能出現城市文脈斷裂、千城一面的情況,對公共空間的規劃產生負面影響。在一些新舊交替的城市中,這種舊與新、傳統與現代空間相互混雜的狀況成為城市的一道風景線。例如在北京、上海、廣州、青島等城市的老城區中,不同時期、不同價值、不同樣式、不同功用的建筑混雜在一起,缺乏統一規劃,難以從整體上體現城市新舊空間變化特點。一些新建的建筑在形式以為求新求奇,忽視已有的城市文脈,忽視它和人的關系,在心理上給人壓迫感。它們在本質上是“用西方的機械唯物主義觀點和方法改建中國城市。見物不見人,見人不見‘神’,把城市建筑群視為工藝品陳列集錦。而不知‘工藝品’里面和附近要居住著人。”[7](P59)
最為重要的是,在中國城市空間建設中,出現了不少照抄照搬西方樣式的公共藝術。這些藝術樣式在中國的空間背景中出現失語的癥狀。在公共空間中,東西方藝術樣式常常以沖突的方式出現。片面地西化令我們的城市記憶逐漸失去。農村孕育了城市,城市卻無法保留農村的記憶和情感。因此,當大量的不加區分的千篇一律的西方式公共藝術占據城市時,我們似乎感受到了一種無奈的“現代性”,這是一種有著失落感、陌生感的現代性。因此,我們應該重新依靠返回自然與傳統來尋找自己的文化記憶和根脈。在當前,公共藝術的發展應該充分理解公共藝術對自然保護和文化傳承的重要意義。
當前在城市的發展中,一些歷史文化古跡、文化空間被政府保護下來,一些在歷史上消失的街道、場所空間甚至被復原。這樣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延續了一個地方的空間樣式傳統,緩解了新城空間給人的陌生感。對傳統空間的復原和再造,實際上是對某種文化價值、生活方式的認同。在城市的建設中,一些舊建筑、舊空間可能沒有多大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但是它們同樣保留了一部分人的生活記憶。因此,對這些空間的拆除、重建,需要有甄別的加以對待。事實上,我們不妨找到人們在物質生活面對空間的需要和在精神層面對空間的需求之間的平衡點,采取折中的辦法加以解決。保護、合理利用老舊的公共空間,通過藝術改造,使之在接續已有的文脈同時,散發出時代的活力。一批通過藝術改造舊公共空間的案例相繼誕生,如798藝術區,徐秀民的青島市臺東三路公共藝術步行街,王永剛的751D.PARK中國老工業文化遺產再生規劃及整體設計(2006—2016),馬巖松的《胡同泡泡32號》(2009),謝曉英的《唐山鳳凰山公園改造》(2010),《沙坡尾藝術西區》(2013—2014),董豫贛在北京郊區何各莊壹號地藝術園區《紅磚美術館》(2012,2013),朱小地在山西省忻州市實施的《又見五臺山劇場》(2013),梁井宇、葉思宇在北京西城區實施的《楊梅竹斜街修繕與保護》,車飛、章雪峰的《動空間——北京服裝學院媒體實驗室建筑內部改造設計》(2014),李虎、黃文菁《北京四中房山校區》(2010—2014),等等。因此,對舊空間的再建并不意味著一定全部推倒重來,而是需要對這些空間的自然資源、地理條件、氣候特征、文化傳承、遺留歷史建筑或空間進行有針對性地分析研究,讓藝術有效地介入進來,讓居民獲得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的雙重滿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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