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功
(山西傳媒學院 表演系,山西 太原 030012)
戲曲班社,是以往對戲曲表演團體的一種通稱。那時,這樣的團體一般被稱作某某班、某某社,當然,也有其他稱謂的班社,比如晉劇歷史上有名的班社就有“錦霓園”“上下聚梨園”“錦藝園”等。這些有名的班社被稱作“字號班”。字號班都是一等一的好班,擁有一流的演員、一流的樂隊、一流的行頭、一流的管理。字號班以下,則有雜湊班、草臺班等不入流的班社。
戲曲班社是一種自由組織體,它遵循的是誰出資誰受益誰擔責的原則。班主運用年薪制、行當差異化等辦法將眾多戲曲藝人組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可營運的演出團體,通過一年不間斷的演出賺取盈余,獲得利潤。
班社的存在,源于戲曲的存在。為了生存,有的人選擇了戲曲,便與這個行業結緣了。為了戲曲,也為了生存,他們不僅與行業結緣,而且在班主的聚集下,共同結社,共同生活在一個班社里,這樣,人與人也結緣了。因戲曲而結緣,因有緣而相聚,因相聚而共同生活在一個集體里,于是,這個集體就叫“業緣共同體”。
在這個共同體里,成員相互間有著依賴性、襯托性,當然還有對立性。
戲曲是演繹人生的藝術,它將復雜的個體類型化為生、旦、凈、丑等行當,藝術地再現人生。它用小生、老生等行當來反映不同年齡段的人物思想和行為差異,用生、旦兩個行當來反映性別差異。戲曲運用綜合手段即唱念做打來反映人生。圍繞這一手段,登臺亮相的必然是演繹人生的演員,演員也離不開伴奏的樂手、管理衣箱的箱官及其他雜役人員。這個共同體要想運轉起來,必須配齊人馬,悉數到位,缺一不可。
如此,這個業緣共同體不是一個人發揮的空間,而是所有人共同作用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相互間的依賴性、襯托性、互補性顯得尤為重要。
以行當演繹人生故事,使行當間存在著依賴性。行當制是戲曲藝術特有的表演體制,是戲曲程式性在人物形象創造上的集中反映,是戲曲表演程式創造形象的結果,又是形象再創造的出發點。
演繹人生故事,需要眾多人物形象,需要眾多行當。《打金枝》不是駙馬郭璦打了金枝玉葉——一個小生打了一個小旦就完事了,而是圍繞這個故事牽連出了駙馬的父母郭子儀和夫人——一個老生一個老旦,以及金枝的父母皇帝和皇后——一個須生一個青衣,還有圍繞在這些人周圍的宮女、太監、站殿將等一應角色。出演皇帝的須生演員要想演這個戲,就必須有相關的行當出演相關的人物予以配合,而且這些相關的行當還必須能演、會演、演得好,才能相得益彰。
同理,老生演員想演《走雪山》,必須有青衣演員配演曹玉蓮;須生演員想演《空城計》,缺不了二琴童,也少不了司馬懿及眾兵將;青衣演員想演《教子》,必有薛英哥和老家人薛保。
這種行當間的相互依賴性,使得大家都非常看重自己的配戲演員,力求高手搭戲,珠聯璧合,同時還能增加業緣共同體內部的聚合力。
演員對樂隊特別是鼓師和琴師也存在著依賴性。鼓師掌節奏,琴師管調門;鼓師在武戲里顯身手,琴師于文戲中炫才華。演員亮相最怕鼓師的一弛一張,一閃一挪;張口唱戲最怵琴師指間的一漲一落,一高一低。若相互拽扯,相反而行,輕者演員動作荒廢,荒腔走調,重者破嗓失聲,停戲罷演。若兩家相融,交流密切,則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緊要處鑼鼓貼著動作,鼓楗隨著情感,煽情處旋律傍著聲腔,琴聲裹著人聲,渾然一體,儼然一人,一處抑揚,一起頓挫,同聲輕重,共同緩急。由是,鼓師琴師對一出戲拿捏的程度與演員的心理預期高度契合,兩者默契到一個眼神便知對方之所思所想,一舉手一投足便曉對方之意向行為。于是,戲曲班社就有了一種現象:名腕出演,必有自帶的鼓師琴師掌舵;主演登臺,必有自己的鼓師琴師操盤。這是演員舞臺生命的一種依賴,這是藝術生命的一種相托。
演員與演員之間、演員與樂隊之間還存在著襯托性。襯托性,猶如綠葉之于鮮花,是一方做墊層將另一方抬高、一方做托舉使另一方提升的現象。生活中,相互抬舉和襯托是一種謙遜,戲曲中的相互襯托則是制度使然。以一路須生與二路須生為例,一路須生演劇中一號人物,戲份必重,戲量必大,劇中唱念做打盡聚于一人名下,所有表演盡集于一人之身。這種路數非演員本人所愿所想所能,而是劇目演繹故事所需,是藝術制度所需。戲曲界的游戲規則就是這樣制定的。相形之下,二路須生只能以陪襯作用示人,絞盡腦汁、解數用盡也無法改變其襯托屬性。
樂隊伴奏以及箱官服務屬于常備配屬,全天候承應,襯托性更強。“樂隊伴奏”一詞已指出樂隊的性質:以伴為主,可奏樂出聲,不可拋頭露面。遂以側幕條遮擋,掩其表演,只需其樂。箱官服務則被天幕擋于臺后,悄然工作,謹慎服務。
對立性大多出現在同一行當之中。為了爭奪出頭露面的機會,同一行當的演員、同一樂行的樂手之間會展開對立性競爭。這種對立性競爭也往往呈現出多樣性:有的是二路演員想成為一路演員,二路鼓師、琴師想成為一路鼓師、琴師而展開的競爭;有的是同一行當對同一劇目中同一角色的上演權利進行競爭;有的是在藝術技能上的競爭,譬如有的以唱腔取勝,有的以武功拿人,有的憑高腔亮嗓成功,有的靠腔柔味美贏人;有的是在練功學藝上暗下功夫,譬如有的私練晨功,有的幕后偷偷學藝;有的則是在劇目、戲路上采用差異性競爭。總之,同行間的對立性競爭明里暗里、臺前幕后無處不在。用哲人的話說,對立是絕對的,統一是相對的。對立面的斗爭性是矛盾運動中最活躍的、最能動的方面,這一點在戲曲行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業緣共同體不是永久不變的整體,而是有時效性的。它實行的是一年期契約制,即其運營時間從正月起至十月止。十月之后,唱罷封箱戲,契約即到期。明年是否聚合,各自表述。你情我愿,議定年薪,老板與演員樂隊續立契約,來年相聚,再續業緣;如若不然,就地解散,各奔東西,各自方便。
戲曲業緣共同體的構成包括演藝層面和管理層面。在演藝層面包括表演行、樂隊和箱官。表演有頭牌主演、二路演員、三路演員、龍套等;樂隊有鼓師、琴師以及其他文武場樂手等;箱官有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頭戴箱、雜把箱等。
管理層面則包括班主、承事、掌班等。
業緣共同體構成的藝術要素是劇種的程式化,如表演程式化、音樂程式化、服裝程式化等。程式化即標準化,我們以晉劇《打金枝》的表演標準化為例釋義。晉劇《打金枝》共有《拜壽》《打宮》《鬧宮》《上殿》《勸宮》五場戲,其中第二場《打宮》的表演程式為:樂隊起奏傳統曲牌【蝴蝶飛】,之后轉奏導板過門,旦角金枝女內唱【導板】。隨后,金枝女帶著四宮女在起奏的【四股眼】起板音樂中翩翩上場,至前臺演唱【四股眼】唱腔。轉入【夾板】、【二性】板式,流板結束。小生郭璦在擊樂鑼鼓【亂家具】的急促伴奏下,憤憤不平地上場,唱【緊流水】。唱腔中看到宮燈,打掉宮燈,惱怒地進入宮門。
這種表演順序、表演動作、唱腔構成、鑼鼓經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