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為為
傍晚,兒子要我帶他去廣場玩。隔著昏黃暮色與永不謝幕的塵與土,半個鎮子上空結滿“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聲浪裹著殘存的熱浪激情洋溢地朝我們母子二人撲來。除了在喪尸電影、運動會開幕式和學校操場這幾個場合,我們很難得見人類族群如此同心同德而又如此各異其趣。目光呆滯者、神采飛揚者、身著睡衣者、服飾光鮮者、面有菜色者、妝容精致者、行將就木者、正當韶華者……跳得笨拙的,跳得靈巧的,抱守中庸之道跳得既不笨拙也不靈巧的……這么多人聚在一起合著“蹦擦擦”的節奏手舞足蹈,動作求大同存小異,竟也有一種囧萌囧萌的感覺,或者,竟也算是另一種好看。所有人眼中帶著某種“感覺自己棒棒噠”的自信和“一定會變得更健康”的虔誠,臉上的汗珠泛著路燈折射的光,嘴角緊閉神情肅穆肢體無聲地抖動,配上頭頂那輪正在悄然上升的圓月,仿佛某種神圣詭秘的宗教儀式。
考古發現,哪怕是解決生存問題都要竭盡全力的遠古人類,在與自然進行搏斗的喘息之余,也會進行繪畫、雕塑、舞蹈、雕琢飾品等藝術創作。嘖嘖,祖先們真是何苦呢?平均壽命才二三十年啦,吃吃喝喝睡睡順便搞好種群繁衍工作就夠了,平白折騰出這么些事兒出來,坑了幾十萬年后多少藝體考生。
可人們又都一邊恨恨罵著人類各種折騰形式一邊樂此不疲。大人物隔一段時間就要順應時勢掀起各種風暴姑且不論,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戰斗——像條狗一樣伸著舌頭一邊汗出如漿一邊奔跑,享受脂肪正在燃燒的幻覺;身體像橡皮糖一樣折來折去練瑜伽,把骨頭的咯吱聲當做任督二脈的奏樂;關在房間畫一幅又一幅的速寫,堅信百年之后大師錄上會有自己加大加粗的名字;像個乞丐般跋山涉水衣衫襤褸食不果腹,自信只有自己目睹了這個世界最美的景色……如果這些都屬有難度,人們還有廣場舞。
是的,我們就是如此之作。和每日只為生存而奮斗的動物不同,我們飽暖思折騰。不過,關于這一點,現代的學者已經給出了比較有說服力的原因——人們需要高峰體驗,從而成為更純粹的自己。馬斯洛有一段經典的描述:“處于高峰體驗中的人通常感到正處于自身力量的頂峰,正在最佳地、最充分地發揮自己的潛能。他感到自己比其他任何時候更加聰明、更加敏銳、更加機智、更加強健、更加有風度。他處于自身的最佳狀態,一種如矢在弦、躍躍欲試的狀態,一種最高的競技狀態?!?/p>
是的。我們都渴望成為那個更好的自己?;蛘撸瑳]那么纖細深沉,我們只是希望能夠給自己多制造一些愉快的幻覺。比如,在麻將桌上多贏一點錢,在廣場上甩掉一部分贅肉,在游戲中多刷點經驗值,在題海戰術中變得更聰明……誰也別笑誰不夠高端,想通了,就算是拿破侖,畢生偉業無非茫茫宇宙中螢光一現。晝生暮死,不妨礙蜉蝣沐著朝暉夕陽,迎風狂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