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萬壽慶典”是清代蘇州社會一項重要的政治活動,顯示了地方宗族利用社會資源的方式。原本彰顯“王權”的慶典儀式在舉辦過程中逐漸融入了多種社會訴求,如政治和社會話語權的謀求。蘇州玄妙觀是舉辦該儀式的重要場所,與慶典活動相伴生的是地方家族以之為中心出現了大規模的遷徙,并利用帝王南巡等各種機會掀起活動的高潮。從光緒年間開始,蘇州“萬壽慶典”的商業色彩不斷加強。慶典活動承載的政治、經濟因素使得玄妙觀逐漸成為蘇州城市的中心。
關鍵詞 萬壽慶典,蘇州玄妙觀,城市中心,社會儀式
中圖分類號 K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0457-6241(2017)24-0019-07
所謂“萬壽慶典”,是清代朝廷為慶賀皇太后、皇帝的誕辰而舉辦的祈祝典禮。在清代,“萬壽慶典”與元旦、冬至并稱為“三大節”。朝廷專設機構負責該典禮的督辦,各地方官府則更是對此不遺余力。遺憾的是,目前學界關于清朝“萬壽慶典”的研究較為薄弱,已有的研究多局限于人文藝術方面,較少注意該現象的社會性。①縱觀這一社會儀式可以發現,地方大族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通過“萬壽慶典”的社會化,地方大族掌控和利用了這一社會資源,從而謀取政治和經濟利益,在此過程中城市格局也發生了變化。
“萬壽慶典”是“習儀祝厘”的重要形式之一。所謂“習儀”即演習禮儀,早在春秋時期就已出現。如《左傳·昭公五年》記載:“為國君,難將及身,不恤其所,禮之本末將于此乎在,而屑屑焉習儀以亟。言善于禮,不亦遠乎?”②“祝厘”即祈求福佑,如《史記·孝文本紀》記載:“今吾聞祠官祝厘,皆歸福朕躬,不為百姓,朕甚愧之。”③“習儀祝厘”一是構建君臣之間的秩序,二是不斷鞏固帝王的權威,由此衍變而來的清代“萬壽慶典”在玄妙觀(宋時稱“天慶觀”,元以后改稱“玄妙觀”,清代為了避諱,一度稱之為“元妙觀”或“圓妙觀”,民國以后再次恢復為“玄妙觀”,除引文外,文中統稱為“玄妙觀”。)等寺觀開展有著歷史的淵源,至少可以追溯到唐宋時期王權彰顯的宗教色彩。祖先崇拜是道教活動的重要形式之一,古代社會統治者專門建有祭祀祖先的廟宇,規定一整套嚴格的祭祀制度。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宣揚統治者的尊貴,“因為推本朔源,他們的祖先都是遠古時代的顯赫帝王,以此來證明天命之所歸和現階級統治的合法性”。④唐朝李氏皇室為抬高自身的社會地位,標榜其為老子后裔,故而尊稱老子為“太上玄元皇帝”。唐開元二年(716年),“帝感祖錫瑞之,更名為開元宮,賜內帑重修”。⑤“開元宮”即玄妙觀的前身,帝王“祖先崇拜”思想的凝聚推動玄妙觀不斷發展。正如《元妙觀志》序言所稱:“唐有天下自以為李氏精苗,遂尊老子為元元皇帝,若禮經所謂所自出之祖,由是宮觀遍天下。”①古代社會祖先崇拜意在證明王權的合法性,“統治權力只有具有了社會的‘合法性,即這種統治權力符合社會中大多數人關于公正、公平和道德的觀念,為大多數人所接受認可”。②對于道觀而言,一旦有了“權力”作為依附,便獲得了廣闊的發展空間。據《元妙觀志》記載:“迨宋真宗托天書之瑞,特建玉清、昭應宮,以崇奉香火,而其教益大行。”③正因為王權與神權有機融合,玄妙觀地位迅速提升。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建景靈宮太極觀于壽丘,以奉圣祖、圣母,且詔天下天慶觀并增建圣祖殿”。④又以玄妙觀通神庵為例,該庵曾為何蓑衣真人所居,“淳熙三年左街道箓李若濟奉命建,亦御書其額,有高、孝二廟問安書及金字牙牌”。⑤朝廷利用祖先崇拜神化王權在白玉蟾《詔建三清殿記》中同樣清晰可見:“君人者欲表儀天下,所以示國家尊祖之意,凡今諸郡之天慶觀,所以祠圣祖也。”⑥王權思想在玄妙觀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支配著人的思想意識形態,受此影響,祖先祭祀活動在玄妙觀的開展有著重要意義。王遂守平江期間,朝廷“立天慶觀,前奉天帝,后奉圣祖,他祠不得與焉”。⑦緣于人們認知水平有限,神靈信仰在當時彌漫整個社會。
隨著科舉事業的興盛,王權彰顯的宗教神秘性日益淡化,祈祝儀式逐漸與儒學活動相融合,加速傳統禮制的構建。明洪武年間,朝廷于玄妙觀設立地方宗教管理機構即道紀司,并將三清大殿確立為“習儀祝厘之所”。⑧殿前列有“鐘鼓樓”,吳地舉子定期習儀于此,如《堅瓠集》曾載明代“吾郡蔣燾,年十一為府學生,遇圣節赴玄妙觀習儀”。⑨玄妙觀亦是地方官員習儀的場所,如《元妙觀志》記載:“崇禎十五年七月四日夜,烈風大作,雷震三清殿,龍馭災,舊設龍馭于殿中,府縣官每遇長至元旦萬壽千秋節,先一日習儀于此,是日行禮,忽雷霆擊碎石柱,龍馭遂毀。”⑩祀典功能還在修觀過程中有所體現,《重修東岳行宮記一首》即說該殿“冶鐘一懸,為晨旦祝厘之節”。{11}然而,明代萬壽祈祝活動多為官方主持,社會參與程度偏低。該時期,地方家族以城西較為密集。入清后,隨著家族的遷徙,此種局面逐步發生改變。
繼明代之后,清代蘇州地方社會涌現出一大批家學底蘊深厚的名門望族。這些家族與國家權力架構起緊密的聯系,“萬壽盛典”在民間社會的頻繁開展即是典型表現之一。
(一)玄妙觀為中心新興家族的群體性遷徙
入清后,玄妙觀的政治地位被不斷凸顯,這在修觀記文中得到充分體現。順治、康熙年間,金之俊是玄妙觀修觀活動的主要倡導者,據其在《募完石佛殿工疏》中說,姑蘇玄妙觀三清大殿系“祝厘萬壽之勝場”,{12}不能聽其廢壞,而應及時修建。相對于普通意義上的道觀,蘇州玄妙觀因萬壽祈祝活動而被賦予了更豐富的政治內涵。又如鄭敷教在《重修衛道觀碑記》中說:“吳故有兩三清殿,一在圓妙觀,為祝厘祈禱之地。”{13}帝王權力彰顯背景下,玄妙觀日漸受到地方家族的青睞。明清之際,吳地社會形成一大批新興儒學家族。這些家族在壯大的同時,以玄妙觀為中心發生大規模遷徙的現象。為分析家族特征及遷徙動機,我們選取部分家族簡要進行分析:
第一,彭氏世族。明初彭氏家族由江西遷入閶門,在其壯大過程中遷徙現象隨之出現。彭紹升在《彭氏家傳》記載明末清初之際該家族“或居盤門,或居葑門,或居城中草橋張家巷沿倉巷,或居葑門外郭巷,或居車坊”。①引文中的“草橋”位于玄妙觀附近,其他地點亦多位于玄妙觀所在城東地區。家族遷徙后其社會地位進一步提高,從康熙至光緒兩百多年間,蘇州彭氏世族共收到了朝廷御賜的制詞116道。此外還有匾額、橫幅共27塊/幅、上諭兩道、祭文碑文各一。朝廷向一個地方世族頒發詔書的總數如此之多,顯然令人咋舌。彭氏世族的發展只是當時社會的一個縮影,以文立家成為眾多地方世族持家的理念。endprint
第二,潘氏家族。潘氏家族與彭氏有著大致相同的發展軌跡。康熙初年,潘景文(1639~1706年)自蘇州南濠遷徙至玄妙觀附近的黃鵬坊橋巷。顧頡剛曾說:“蘇州人家由徽州遷來的甚多,其初率以經商,后乃漸以科第稱巨族,如潘介泉家,吳湖帆家,汪仲周家,及吾嗣祖母張家是也。”②顧頡剛本人及他列舉的家族以玄妙觀較為集中。與彭氏家族一樣,潘氏家族遷徙城東后迅速成為吳地望族,發展勢頭甚至超過彭氏家族。
僅根據同治《蘇州府志》的統計,清代遷入玄妙觀所在長洲縣的就有14個家族。事實上,以玄妙觀為中心,城鄉范圍內出現了更大規模的家族流動,家族遷徙的數量遠非如此。如乾隆間徐堂在《吳郡徐氏宗譜》中說,該家族于清初“始遷吳,居于城之祥符古里。迄今百有余載,子姓繁衍,科名儒業”。③“祥符古里”即位于玄妙觀。該處向來故族較多,新興家族的遷入使得這里家族聚集現象更加顯著。這些家族大多以文傳家,并與朝廷構建了緊密的聯系。透過家族文書內部記載的不一及與朝廷正史記錄的巨大差異,我們還發現清代新興家族甚至借助康熙、乾隆的南巡,或杜撰,或放大帝王駐蹕于玄妙觀之說,并借此提高家族的社會名望。以帝王南巡為契機,地方大家族借助于玄妙觀頻繁開展“萬壽慶典”的活動。
(二)帝王南巡為契機慶典活動的開展
帝王權威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也是提升家族影響的重要因素。帝王南巡時吳地社會出現的“慶典”高潮即是如此,為了便于論述,文中以列表形式進行例舉。(詳見下頁表1:清代蘇州玄妙觀“萬壽慶典”活動一覽)
根據表1分析,帝王南巡為家族慶典活動的開展提供了有利的契機。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第三次南巡至蘇州時,“瑞光寺、圓妙觀及鄧尉華山諸處紳士、商民、僧道人等皆建醮祝壽,內而扈從諸臣,外而各省將軍督撫提鎮司道諸臣,及在籍各官多有進獻”。④康熙四十二年第四次南巡至蘇州時,“紳士、商民、僧道于瑞光寺、圓妙觀及各名山建醮祝壽”。⑤康熙四十四年帝王第五次南巡至蘇州,三月二十一日,“圓妙觀建萬壽皇壇,本日圓滿道場,今法官、道士四十八眾赴行宮,祝頌圣壽無疆”。⑥這些描述可以看出家族子弟利用寺觀場所與僧人、道士一道舉辦慶典活動,拉近了家族、寺觀與國家之間的關系。
從下頁表1中還可以看出,乾隆至道光期間慶典活動多被某一大家族所主導,主要表現如下:
第一,彭氏家族與“萬壽慶典”活動的開展。彭啟豐在《重修元妙觀碑》說:“乾隆十六年圣駕南巡,扗籍諸臣于觀中設經壇祝慈寧萬壽,駕親臨視。越六年再建萬福經壇,恩賚帑金三百……越五年,又南巡,越三年,又南巡,禮亦如之。”⑦“萬壽慶典”對于家族的意義非同一般,甚至光緒年間彭氏后人彭慰高在《元妙觀重修壽星殿記》繼續提及:
乾隆四十九年歲次甲辰,高宗純皇帝六舉南巡,維時先高祖以尚書致仕家居,謀于同郡諸搢紳,在元妙觀三清殿之西偏建殿三楹,供奉南極,以祝圣壽。⑧
修觀一定程度上是家族對王權的進一步彰顯,與“萬壽慶典”形成呼應。家族之所以熱衷于慶典及修觀活動的開展,實際有著自身利益的驅使。從對彭氏家族頻繁受到的賜封看,慶典活動有利于構建家族與朝廷的聯系。
第二,潘氏家族與“慶典活動”的開展。乾隆中期以后潘氏家族參與程度日漸提高,“封官加爵”是其熱衷于慶典活動的又一動機。據《大阜潘氏支譜附編》記載,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適逢皇太后八旬萬壽,潘奕雋因“覃恩加一級。五十三年恭遇覃恩加一級,京察一等加一級。嘉慶元年恭遇覃恩以子世璜官封翰林院編修”。{18}隨著社會地位的上升,潘氏家族在玄妙觀開始活躍。道光十五年皇太后六旬萬萬壽,潘曾彥與郡紳士共設經壇于元妙觀,“是歲叔祖由體仁閣大學士改充東閣”。{19}可以看出,潘氏家族較多強調“萬壽慶典”的參與對于家族命運轉折的重要性。
第三,范氏家族與慶典活動的開展。家族參與背景下慶典活動不斷走強,緣于義田義莊為活動提供了重要的經濟來源。位于玄妙觀附近的范氏義莊興建于宋代,為范仲淹后人所建。嘉慶十四年皇上五旬萬壽,慶典活動由范氏義莊出資。{20}家族勢力的介入使得慶典活動盛況空前,列表中嘉慶十四年慶典活動,玄妙觀張樂七日即可看出。
慶典活動的開展使得玄妙觀政治地位不斷提升。乾隆三十年十一月十二日帝王南巡至蘇州時:
奏事總管王常貴交養心殿造辦處供器銀一千兩,太監胡世杰傳奉諭旨,交杭州織造西寧盡銀數目,照天竺寺供器成造二分,造成交蘇州織造薩載,在圓妙觀供一分,虎邱寺供一分。①
朝廷的封賜與民間參與的熱情形成了呼應,巡撫吳存禮在修建萬壽宮記文中曾說,帝王南巡期間“每遇萬壽圣節,焚香膜拜,歡呼夾道,愿效華封,人者蓋肩相摩,踵相接也”。②相對于其他寺觀,乾隆朝蘇州“萬壽慶典”以玄妙觀更加集中。正因為玄妙觀慶典場面“喧囂湫隘,儀觀勿肅”,③朝廷又于乾隆末年在玄妙觀南修建萬壽宮殿,且二者之間有著密切地互動,這從外圍進一步凸顯了玄妙觀地理板塊城市政治中心的地位。道光年間,玄妙觀因慶典活動與衙門亦形成了緊密的聯系。據《清嘉錄》載,道光年間“紳士詣玄妙觀三清殿,望闕遙賀,一如祝厘之儀,謂之拜牌。禮畢,盛服往來,衙門交慶”。④祈祝活動開展背景下玄妙觀政治影響不斷擴大。清人胡正亨作有《元妙觀萬壽醮壇》,其曰:“華渚虹流受命祥,普天廣慶頌無疆。彌羅杰閣齋壇肅,元始瑤階御氣香……應識堯天日更長。”⑤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吳郡紳士于玄妙觀恭設經壇,祝六旬萬壽。紫陽書院山長朱蘭坡侍講(珔)撰燈聯數付,如云:
元符根太極,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春秋算協福籌,八葉椿開無量壽。妙果證長生,三千年一花,三千年一實,花實數周星紀,九重桃獻大羅天。”此于首句分用“元、妙”兩字也。⑥
玄妙觀社會影響不斷提高的過程中,王權思想亦不斷彰顯并在鄉里社會進行滲透。隨著社會因素的不斷融入,玄妙觀政治功能繼續強化的同時商業地位日漸顯現。
乾隆前后玄妙觀社會環境發生變化,這在《明清以來蘇州社會史碑刻集》中得以進一步驗證,嘉慶二十四年郡人石忠就曾稱“在觀外場地擺立攤肆,已有多年”。⑦至道光年間,攤肆數量逐漸增多,以至朝廷“令方丈道士出資搭蓋(敞篷——引者),開設攤肆”。⑧此后,觀外一帶商肆更加走向興盛,逐漸縮小與城西閶門社會環境的差異。清初以來地方家族的遷徙無疑成為商業經濟發展的關鍵因素之一。乾隆年間,家族商業消費即日漸奢靡,如彭啟豐在《跋前布政使胡公禁戲園碑文》就曾有詳實的描述。⑨遷徙至這里的家族甚至直接參與商業活動,如吳地潘氏。清中前期,蘇州地區幾乎沒有商賈階層參與“萬壽慶典”的記載。晚清,在商業擴張且時局艱難背景下,商賈階層借助“萬壽慶典”活動招攬商機。與此同時,商業經濟又為慶典活動的開展提供了物質保障。政治、經濟因素在玄妙觀不斷積淀、融合。endprint
(一)光緒中前期玄妙觀內、外“萬壽慶典”的差異
光緒年間,慶典活動發生了質變,商業特征較為突出。光緒七年《申報》記載當時蘇城店鋪大多裝扮奢華,此種現象緣于受太平天國戰爭的破壞,“蘇州元氣較傷,似未若從前之盛,然閶門、圓妙觀前一帶鋪戶亦未嘗不點綴生色,以為招徠貿易之地”。⑩以城西為主,“萬壽慶典”開始被商家所利用,借以搭建商業活動的平臺。如光緒十年,“自中街路接駕橋以達東、西中市直至金閶門外上、下塘,錦天繡地。鋪戶甚至在半年之前便已預延彩匠,定購花燈”。{11}朝廷對此“三令五申,仍無法禁止,各處鋪戶竭意鋪設,故窮鄉下縣以及別省士民爭至游觀,以至于道路壅塞”。{12}此后,慶典期間玄妙觀外亦與閶門一樣呈現出奢華的現象,禁令失敗的背后緣于社會巨大需求的存在。
較觀外社會環境的變化,觀內慶典活動日漸呈現出歡愉的氣息。作為官辦慶典活動的萬壽宮亦是如此,并與玄妙觀形成互動。據光緒年間《申報》所載,每逢“萬壽慶典”:
各衙門除院司榷四憲及首府三縣按年循例演劇祝嘏,下至兩參將府縣學,十年一慶,亦皆高扎彩臺唱戲,各紳士則于元妙觀排班行禮,甬道上搭蓋二層彩臺,分用昆弋清音演唱。①
商業背景下,玄妙觀顯示出盛世太平的祥和氣象,帝王權力進一步得以顯現。光緒二十年,江蘇巡撫奎華俊令地方官員將“元妙觀中所搭草篷一律拆卸,以便懸燈結彩,華祝嵩呼,并令將觀內戲臺細加髹飾,演劇十日,以樂升平”。②觀內用于商業活動的敞篷無疑阻礙了慶典活動的開展,此種現象早在道光年間即已出現。道光十一年朝廷令方丈、道士搭建瓦棚的同時就曾規定:“如遇觀中公事,仍遵前憲示諭,隨時拆除。”③晚清,瓦棚被臨時拆除現象較為常見。光緒二十年,萬壽祈祝活動期間“經紳董聯名稟請,長洲縣飭差傳諭拆去,以便扎彩懸燈”。④數日后,“蘇省地方官預飭辦差人等在萬壽宮結彩懸燈,預備慶祝。又將元妙觀中所支篷屋概行拆卸,高搭彩架,障以五色圍幔”。⑤引文中的“飭”顯示出朝廷政令背后慶典活動與商民之間的矛盾,深層次原因在于與觀外及閶門地區相比,觀內慶典活動的開展不僅不能招來商機,反而使得商業活動暫停。這從玄妙觀道士方面得以進一步印證。光緒二十年十月初十日適逢皇太后萬壽圣節,吳地鋪戶居民紛紛結彩懸燈,以同伸慶祝。然玄妙觀羽士“慳吝性成,一毛不拔,借口毫無進款,無力從事,殿內外并不略加點綴”。⑥道士之所以竭力抵制,緣于道光以來朝廷就曾規定廠篷搭建用于“開設攤肆,自向方丈議租,所得租息抵補殿庭門戶歲修經費”。⑦出于共同利益的訴求,道士的態度實際上與商家一致,這當然為朝廷所不容,在地方官獲悉后“不準再支篷屋”。⑧無疑,商賈階層亦間接受此牽連。隨著商業經濟的不斷擴張及清廷的衰敗,此后二者關系進一步發生微妙的變化,對于玄妙觀亦產生較大的影響。
(二)“萬壽慶典”與商業因素的進一步融合及衍變
光緒末年,玄妙觀與閶門爭相開展慶典活動,慶典儀式商業動機更加顯著。如表1中光緒二十六年皇帝三旬萬壽時,“蘇垣閶門一帶綢緞莊首先結彩懸燈,預備屆期恭祝。元妙觀左近店鋪亦聞風興起,相率樂從”。⑨數日后,對于此次慶典,《申報》再次進行報道:“他若養育巷及道前街一帶著名店鋪,亦皆鉤心斗角,踵事增華。入夜,萬道燭龍照遍大千世界,嵩呼華祝,就日瞻云,三吳士民無不歡騰雀躍。”⑩其他地區亦不甘落后,“蘇垣各衙門無一不鋪陳華麗,閶門內中市大街各店鋪亦皆懸燈結彩,點綴新奇,元妙觀街自察院巷口直至楚坊橋沿途大張錦幔,望之如彩云萬道,掩映于瓊宮玉宇間,誠奇觀也”。{11}由此,吳地“萬壽慶典”活動呈現出嶄新的面貌,活動開展背景下玄妙觀一帶成為蘇州城市的重要板塊。
商業機構開始成為“萬壽慶典”活動的重要據點。光緒三十年十月初十日為皇太后七旬萬壽,據《申報》所載:
長元吳三縣蘇、郭、李三大令,在長春巷全浙會館特設盛筵,邀請各紳董詳細查訪,如有合格之人,準于二十日帶至元妙觀壽星殿,用西法撮影,以便呈候上憲奏請皇太后慈鑒。{12}
在官方推動下,閶門及玄妙觀一帶熱鬧之區均已預備扎彩。光緒末年,朝廷與商民之間的關系再次發生變化。如此次慶典活動,長、元、吳三縣主蘇、郭、李三大令于九月二十七日就曾傳見綢布二業董事,“令備五色綢布各二千匹,以應萬壽宮及各衙門各局廠結彩之用,并飭各地甲傳諭鋪戶居民于十月初六日起結彩懸燈,同申慶祝”。{13}傳諭中的“飭”與此前朝廷禁令形成了鮮明的對此,實際上,隨著帝王專制權力的衰弱,民眾政治情感發生變化,慶典活動隨之衍變為愛國運動并成為商業活動新的載體。光緒二十六年九月二日,各界反日援僑委員會擬在“玄妙觀山門建設國貨商場”,①并議決定期勸導,提倡國貨。同年,吳人顏心介等“擬集合股本,在元妙觀內設立國貨商場”。②政治、經濟等因素在玄妙觀持續積淀,并在吳地社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在此過程中,蘇州玄妙觀逐漸走向城市的中心。
在神靈色彩較為濃厚的古代社會,玄妙觀歷來是帝王權威彰顯之所。清代,“萬壽慶典”活動在此開展即是數千年來政治活動的延續。玄妙觀政治屬性的優勢被清代新興家族所看重,成為家族大規模遷徙的關鍵因素。民間性質的“萬壽慶典”在玄妙觀頻繁開展,甚至擠占了官方慶典活動的空間。在此背景下,朝廷在玄妙觀附近新修了萬壽宮,以便地方官員舉辦慶典儀式。活動的開展使得玄妙觀與萬壽宮、府衙、府學等聯系更加緊密,政治中心地位不斷突顯。
乾隆以后,玄妙觀商業經濟逐漸興起,至光緒年間更加興盛。商業因素的擴張與政治因素形成了碰撞、融合,并持續在玄妙觀形成了積淀。在此過程中,蘇州城市中心逐漸由明代城西閶門一帶轉向清代城東玄妙觀地區。
【作者簡介】朱春陽,南京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蘇州博物館館員,主要從事明清社會經濟史研究。
【責任編輯:楊蓮霞】endprint
歷史教學·高校版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