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茫
2017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瑞典學院將其創(chuàng)作母題歸納為“記憶、時間和自我欺騙”,并稱:“石黑一雄的小說以巨大的情感力量,發(fā)掘了隱藏在我們與世界聯(lián)系的幻覺之下的深淵。”石黑一雄是英國當代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與拉什迪、奈保爾并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作家三雄”。
移居英國日語差勁
石黑一雄,1954年生于日本長崎。五歲時,父親石黑靜男因替英國北海石油公司工作,全家移民英國。離開日本時,石黑一雄以為這次搬家只是暫時的,身上還帶著日語教材,未料想之后全家一直定居于英國東南部的吉爾福德市,也因此離開了長期陪伴他的祖父。對于年幼的石黑一雄來說,這構成了一種痛感,也加深了其對于家庭問題的思考。
作為一個日本小孩,石黑一雄在學校里始終是個外來者,對待外界有一種天然的疏離感,加上石黑的母親不會英語,在家中與石黑一雄交流時,都用日文,就更保留了他身上的日本質(zhì)素,從而加深了他的疏離感。這種對待外界的疏離感,使得石黑一雄有一種天然的包容,在對待各種是非倫理的判斷時,顯得更加的中立,客觀。
石黑一雄的寫作興趣最早源自對間諜小說的喜愛。上世紀60年代中期,他就讀的公立小學正進行現(xiàn)代化的教育試驗,不設置“課程”概念,校長鼓勵學生遵從自己的自主選擇。石黑一雄開始閱讀夏洛克·福爾摩斯,并模仿維多利亞偵探小說的敘事結構,在作品中塑造了一個叫做“西尼爾先生”的間諜角色。從那時起,他便意識到:“當你在一個輕松的環(huán)境中,寫作其實并沒有那么難。”
而高中畢業(yè)后,石黑一雄去到美國和加拿大旅行,并堅持記日記,為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積累了素材。同時他還做過不少的兼職,開拓了眼界。事實上,在二戰(zhàn)之后,英國的霸權地位逐漸過渡到美國,這一事實對英國的國民性造成了一定影響,英國人普遍對此有些唏噓,于宮廷內(nèi)生活的人更是如此,這種政治大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人的影響,石黑一雄在這段經(jīng)歷之中也頗有體會。
石黑一雄接受的是傳統(tǒng)的西方教育,回到家則是用日語與家人交流,他本人同時受到英國和日本兩種文化的熏陶。但是,他對這兩種文化同時保持著一種客觀的態(tài)度,提到日本人或者英國人,他的指稱都是“他們”。這種冷靜的態(tài)度也反映在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使得他不同于一般的移民作家,石黑一雄本人從來不刻意去操作亞裔的族群認同,種族認同或移民主題從來就不是他的關注所在。
來自父親的想象力
石黑一雄的父親是世界著名的海洋學家,這個神秘的學科激發(fā)了兒子足夠的想象力。石黑一雄回憶:“基本上,父親把自己的一生都貢獻給了薩里小樹林里的那個辦公區(qū)。父親的工作是保密的,我只知道,他要設計一個很大的機器,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機器。我記得,偶爾會看到他帶回家里的很多廢棄的圖紙,我用圖紙的空白面寫字,翻過去,圖紙的背面畫著波浪狀況圖。我那時候就想,我一定會和爸爸做徹底不同的工作,結果現(xiàn)在看來,我們其實做的工作差不多,都是在想象。”
在全身心的投入寫作之前,石黑一雄最大的愛好是音樂,他從15歲開始寫歌,夢想成為萊納德·科恩那樣的歌手。“我開始用很多華麗的詞藻創(chuàng)作歌詞”,當他20歲時,他的風格改變了,傾向于使用最簡單的旋律、語言創(chuàng)作歌曲。“仿佛在寫作,寫歌詞就算是寫作的練習吧!”石黑一雄把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看作是一首“長版本的歌曲”,希望能夠塑造一種氛圍和情緒,吸引讀者沉浸其中。
無論贏得多少美譽,所有的創(chuàng)作都是在書房里進行的。對石黑一雄而言,給予他的創(chuàng)作最大的支持的是他的妻子洛娜·麥克杜格爾。“我和洛娜的感情是我最珍貴的財富,在我開始寫作之前,我們就認識了。當時,我們都是社會工作者,在倫敦一家慈善組織工作。那時,她把我當成落魄的歌手,憧憬著我們會一起變老,成為老社會工作者,然后我們可憐巴巴的一起翻看《衛(wèi)報》的廣告欄找工作。”
小說創(chuàng)作黃金時期
1982年,已經(jīng)分別在肯特大學和東英吉利大學獲得文學學士和碩士學位的石黑一雄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遠山淡影》。小說以二戰(zhàn)結束初期的日本為故事背景,以居住在倫敦的日本寡婦悅子作為敘述者,大女兒景子的自殺使她回憶起二戰(zhàn)后她在長崎的生活,記憶一點點被點亮、激活,如早已不流血的傷疤一般隱隱作痛。整部小說挑起的回憶若隱若現(xiàn),并未直面戰(zhàn)爭的眼淚、鮮血與劇痛。盡管有諸多青澀之處,28歲的石黑一雄筆下流淌的哀傷與對個體生命體驗的洞察,還是讓英國文壇眼前一亮。
初試牛刀的石黑一雄從此一發(fā)不可收,以大約四年一部長篇的速度寫作。在《遠山淡影》中有一條支線,講述一位老教師重新思考他一生所構建的價值觀。石黑一雄以此展開,寫下第二部長篇《浮世畫家》(1986),展現(xiàn)一位二戰(zhàn)時曾幫助宣揚軍國主義的日本浮世繪畫家在戰(zhàn)后的回憶、反思和懺悔:原來整個日本民族的過去竟是在為一種荒誕虛幻的理想獻身。這部小說獲“布克獎”提名,并摘得1986年“懷特布雷德獎”,被譯成十余種文字。
延續(xù)《浮世畫家》的主題,他再度嘗試寫“荒蕪人生”的主題:“當你年輕時,你在意的都是自己的事業(yè),最終才意識到那不過是人生的一部分。”三年后,石黑一雄的第三部作品《長日留痕》(1989)問世,將背景置于英國鄉(xiāng)間,書寫了一位英國老式貴族宅邸的男管家為維護尊嚴而壓抑情感、否定自我的悲劇人生。小說甫一出版,引起巨大轟動,銷量余百萬冊,摘得布克獎,并被改編成電影,激起了英國觀眾對昔日大英帝國的榮光回憶。
《被掩埋的巨人》是石黑一雄耗費十年寫就的、帶有奇幻色彩的巨著,成為2015年文學界的“大事件”。小說以公元五六世紀的不列顛島為舞臺,寫傳奇人物亞瑟王死后的故事,不列顛人與撒克遜人比鄰而居,看似和平,卻陷入失去記憶的苦惱中。他設置了一只呼吸能讓人喪失記憶的母龍,同時制造了兩難境地:如果殺死它,這個族群就能回想起自己的過去;但同時也會記起仇恨,引發(fā)戰(zhàn)爭。殺,還是不殺?
他想借此探討的是一個個體、民族和社會,究竟應該記得什么,又該忘記什么,如果這記憶和他未曾生逢的戰(zhàn)爭一樣,能給他帶來如此深刻的影響,那么又能給所有人帶去什么呢?
風格越來越多元化
進入新階段后的石黑一雄,小說風格越來越多元化,更加國際主義,而且時常游走于科幻和魔幻之間。石黑一雄曾經(jīng)表示,他是想通過這本小說來表現(xiàn)“社會和國家忘記了什么,記住了什么”。因而,小說充滿史詩氣息,卻并不局限于歷史,這是石黑一雄從個人記憶躍向集體記憶的寫作嘗試。它既是一本充滿荒唐色彩的小說,也是對日本、美國、英國等國家掩埋歷史記憶的諷刺。
雖然是日裔,石黑一雄喜歡的日本作家卻只有村上春樹一位,石黑一雄覺得村上春樹的小說很國際化,而其余的日本作家的作品,大概是翻譯的問題,一些言語和敘事,時常讓他感到莫名其妙。因為小時候經(jīng)常讀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和契訶夫的作品,石黑一雄表示,這些作家對他的寫作風格影響最大,再就是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和黑澤明。
石黑一雄在英語環(huán)境中長大、接受教育,與一些跨文化離散寫作的作家不同,在文化意義上,他更接近于英國人。他的作品不關注特定國家、民族的災難,而試圖探討變革中人們內(nèi)心的感受。石黑一雄希望自己的作品是國際化小說,讓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產(chǎn)生相似的感受和共鳴。“最初,我用日語的敘事方式寫英文小說,達到一種故事人物仿佛在說日語的效果。之后,我很快意識到,應該有一種可以超越翻譯的表達方式。”
石黑一雄致力于寫出一本對于生活在任何一個文化背景之下的人們,都能夠產(chǎn)生意義的小說。于是,石黑一雄的每一本小說幾乎都在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格局,橫跨了歐洲的貴族文化、現(xiàn)代中國、日本乃至1990年代晚期的英國生物科技實驗,屢屢給讀者帶來耳目一新的驚喜。
石黑一雄創(chuàng)作國際化小說的志業(yè)一直在進行著,并逐漸獲得世界的認可。2008年英國《泰晤士報》將石黑一雄列為“1945年以來英國最偉大的50位作家”之一,這位現(xiàn)年63歲的英籍日裔作家,其畫像已經(jīng)懸掛于英國首相府中。在國際化成為一種潮流的當下,石黑一雄作品之生命力無疑將愈加旺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