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怡敏 (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 010000)
在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黨和國家提出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隨著這一方針的貫徹實施,我國的政治、經濟迎來了新階段的曙光。與此同時,也帶動了文藝界向著開放化、多元化的方向與時俱進著:流行音樂應運而生。其歌詞反映著當時人們的社會心理,感性多樣又流動跳躍,感染性和大眾性是它的顯著特征。在這樣的時代風云變遷下,流行歌曲中歌詞創作的演變過程,也就不僅僅有著時代含義,還有更多對傳統古典文化的“繼承又出新”的態度。
首先,鄧麗君歌曲能夠在中國內地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廣泛傳播與流行,且傳唱度高、群眾基礎龐大,這與時代給的機遇是分不開的。
一方面,時代背景給了其歌曲傳播的好時機。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正值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內地文化層面處于一種“百廢待興”的狀態,千篇一律的革命或勵志歌曲,歌頌的內容也是單一而不貼近生活的,久而久之也就審美疲勞了。但鄧麗君的歌曲不同,她的聲音甜美細膩,歌詞靈活有趣,唱的都是最真實的情感,讓聽眾的精神世界開始富有生機。可以說,她的歌曲在同時代流入內地的流行音樂中,對人們影響最大。
另一方面,她的歌曲反映了思想解放的潮流。知識分子所發起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運動是在精英文學界起到了思想文化啟蒙的作用,而鄧麗君的流行歌曲則是對大眾文化界以及未受到文化熏陶的底層民眾有著啟蒙的作用。例如歌曲《漫步人生路》中所寫:“愿將歡笑聲蓋掩苦痛那一面/悲也好,喜也好,每天找到新發現”,那些過去的日子就讓它過去,別忘了當下的時代,抓住每一個機會,永遠別讓過去的陰影遮蓋現在的美好,傳達著對人性回歸與思想解放的呼喊。
其次,鄧麗君歌曲中囊括的文化意蘊也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早期作品中將中國傳統民歌與流行音樂元素相結合。例如改編了江蘇民歌的《天涯歌女》、臺灣民歌《阿里山的姑娘》等膾炙人口的作品。其中《阿里山的姑娘》中唱道:“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壯如山哎……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常圍著青山轉哎”,將比喻和象征這樣書面化的用法融入進歌詞中,再配以語氣詞,減少了聽眾對歌詞文學藝術性表達的隔閡,增加了那一份來自民間的活潑俏皮;用“水”形容姑娘,用“山”形容青年,也是傳統文化中敘述男女的常用意象,山水總是相連,借此表達了民間百姓渴望簡單幸福的樸實愿望。
第二,翻唱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舊上海的“時代曲”,例如《何日君再來》、《夜來香》等,雖然這些作品因為時代背景等因素曾被歸入“靡靡之音”的行列,但作品中歌詞本身的優秀是不容忽視的。《何日君再來》中經典的幾句:“今宵離別后/何日君再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對仗工整又朗朗上口,每句的句式也一致,動詞運用巧妙而靈活:眉頭不是自然展開,而是笑容將它“解”,擬人的手法為歌詞悲傷的基調加上了生動之感。最妙的就是在充滿懷舊氣息的幾句之后寫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是將現代歌詞創作的個性化元素融入了之前的傳統手法,新奇而令人感嘆,整個歌詞的意境頓時開闊了起來。
第三,以古詩詞作為歌詞主干,帶有濃厚古典意味的現代譜曲,如《在水一方》、《但愿人長久》,這些作品光聽名字便是撲面而來的獨屬于詩詞的含蓄典雅味道。《在水一方》歌詞改編自《詩經·蒹葭》。歌詞采用了重章疊句的結構,每個章節都在上一章節的基礎上變換幾個字,但這幾個字往往都是按照其所描繪的事物的特點來作序,這樣不僅看起來結構圓滿,也能體會出情感表達的循序漸進、層層加深。整體凄美的意境加上比興手法,融情于景,更增強了整首歌的藝術效果。《但愿人長久》中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短短幾句就將人生的不如意也好、如意也罷,講出一股灑脫的滋味來,不得不讓人折服于古詩詞“言簡意卻無窮”的魅力,客觀上也增進了人們對古詩詞這一中華文化的瑰寶的親切感,有助于古典文化再次得到重視。
香港的作詞人林夕,其歌詞特有的港式情結在八十年代令人矚目,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他的歌詞中以強烈悲傷意蘊為基調,所生發出的對群體的關懷。人們的終極信仰、曖昧關系、社會位置,都被他以微妙而細密的手法表現出來。
從接觸到他作詞的歌曲開始,就陷入到他文字所創造出的歌曲氛圍里不可自拔了。一方面,他的文字一向講究用詞優美、構句簡練, 每一個意象的選取都是恰到好處,每一存情懷的表達都濃縮在一句句歌詞中,因此很容易讓聽眾感同身受;另一方面,由于環境和地域的特殊性,香港人在那個年代總是忙碌而漂泊的,林夕就將這些捕捉到的、藏在人海茫茫中又不經意顯露出來的細節寫進了自己的歌詞里,讓本來宣泄個體情緒的歌詞藝術擁有了“現實感”。另外,林夕畢業于香港中文大學,深受古典文化如《紅樓夢》、現當代名家張愛玲和亦舒的影響,他的創作風格不是簡單清透得向上,而是透露出一種強烈的悲劇意識,即使他的文字描寫著快樂,渴望著幸福,但這些幸福和快樂也不是純粹的,總有著“沒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憂慮在里面。從某種意義上講,林夕本人的情感經歷便充滿非議,所以他歌詞里的悲劇意識也是真切而非無病呻吟的。
具體展開,林夕歌詞創作中的時代與文化意蘊可分為以下幾點。首先是他在歌詞中對自己身處的“大時代”背景的關注,這一關注包括時代中的都市群像。例如《赤子》,就是林夕表達雙重情感、兼顧到“小我”與“大我”的細膩深情之作。九十年代初的香港處于回歸前的迷惘期,大到整個社會變革,小到每個人的日常,都糾纏在一起。但一首《赤子》給出了最好的回答:“冷冷暖暖里/情意親親疏疏間/人大了/要長聚更難”,先是立足現實,說明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在“常”和“變”這兩種狀態中切換的,幾組疊詞的運用也顯得這種看似冰冷的大道理變得有人情味了。下面接著寫兒子與母親兩種身份想對彼此想說的話:“世界太闊了/由你出生當天起/童稚已每年漸遠離”,兒子長大了,難免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說著遠離母親,不如之前那么親近,但彼此的心還是連在一起,最掛念的人也依舊是母親;母親對于兒子的長大,就算有力不從心的悲哀,但更多的是希望看到他更好的發展,這種母子間的萬般血緣情,也可看作是林夕借此來表達香港與中國之間不可割舍的關系,經歷了心態上的變化或其他的阻礙,最終總要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
其次,林夕寫的那些風花雪月、情愛糾纏的歌詞,私以為是準確到了極致,處處帶有張愛玲式“陰毒”與亦舒式“清冷”,同時也不忘包含了他自己的人生哲學。《似是故人來》中“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把人們最陰暗的心思明明白白寫到臺面上:現在正在一起的往往都是“選擇之一”,只有得不到的才叫“最登對”。可是若有機會再次和“最登對”在一起呢?兩個人就能好好在一起嗎?不,這只是人們在享受著現在的選擇帶給自己的快樂時,產生的貪念罷了。真正情有獨鐘的人是會像歌詞后半段寫到的“恨臺上卿卿或臺下我我/不是我跟你”,這時候不加掩飾的“恨”,才是“愛”到骨子里卻無可奈何的咬牙切齒。好比張愛玲在寫胡蘭成時的筆觸,柔軟是因為還愛著,冰冷是因為對于兩個人的未來萬念懼灰,可即便這樣,還是要寫,寫得清清楚楚才夠詮釋自己愛得盡力了。
林夕自己的人生哲學也如歌詞背后所寄予的涵義一樣,他不相信永恒與必然。在一些人看來這是帶有悲觀主義的情感觀,可仔細想想,既然人是作為一個個體存活的,就不存在另一個人能夠完完全全懂你,與其抱太多期望,不如做幻想和謊言的幫兇,把偶然當作幸運,抓住當下的每一刻。
流行音樂作為一種文學藝術創作活動,盡管從一角度會定義為創作者的個體勞動或者說個人的情緒的抒發與表達,但從作品進入大眾視角、被人們接觸到并傳播的那一刻起,它便代表了大眾情緒。不管當時創造出來年代、歌曲中寄予的情懷離今天多么遙遠,我們仍然可以從歌詞中聽到或感受到作者、歌手要表露的專屬于那個時代的社會情緒與文化內涵。
現如今,我們正處在一個文化多樣性和獨特性持續發展的新時代,時代給當今的歌詞創作提供了更為廣闊的天地與更為豐富包容的藝術想象空間。為真正創作出大眾所期望的、所能寄予所感所想的歌詞,我們需要創新,不僅僅是從個性化的年輕口味出發,也要借鑒傳統文化中那些寶貴的資源,這是社會的必然、時代的必然和歷史的必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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