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癮少年：你的病根在父母

◎文/羅山

陳海生夫婦勤勉經商，撫育一雙兒女。留守老家的女兒懂事爭氣，帶在身邊的兒子卻染上網癮。夫妻倆打過、罵過，帶兒子看過精神科，也去過戒網癮學校。折騰幾年，徹底將兒子從一個靈光娃治成了“大傻呆”。2017年4月，絕望的陳海生請“神醫”為兒子看病。這一次治療，會讓這對父母看到兒子的人生希望嗎？

求關注的兒子跑偏了

1996年，25歲的陳海生和與他同齡的宋云菊，在江蘇省興化市結婚。陳海生在機修廠工作，宋云菊在一家企業當會計。婚后，他倆一起辭職南下東莞打工。1997年，女兒陳敏出生，沒人照顧孩子，宋云菊含淚給剛滿月的女兒斷奶，將她送回泰州父母處撫養。

兩年后，陳海生開了家正規機修店，生意除了維持生活，略有盈余。1999年，宋云菊生下兒子陳輝后，陳海生請了兩個工人，讓妻子安心照顧兒子。盡管他倆也很惦記老家的女兒，但條件和精力有限，陳敏一直都在老家生活、讀書。

2005年，陳輝上了小學，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參加區里的鋼琴比賽得過三等獎。這些年，陳海生夫婦深感愧對女兒，如今兒子乖巧懂事，宋云菊決定回店里幫忙，陳海生也找銀行貸款擴大經營規模，準備早日賺夠買房的錢，一家團聚。

起初，陳輝乖巧聽話，每天完成作業就找老師練琴，父母晚歸就自己洗澡睡覺。然而，陳輝上了五年級后，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上課心不在焉，特別迷戀打游戲。老師接二連三給宋云菊打電話說：“這孩子成績垮得厲害，做家長的要重視！”夫妻倆才發現兒子沉迷游戲，已無法自拔。

無奈，宋云菊只能再次回家，親自照管兒子的學習。同時，夫妻倆也拿出積蓄，在東莞購得因為一套三居室，準備將女兒接來讀初中。然而進入叛逆期的陳輝，開始偷偷逃課去網吧上網。宋云菊每天各大網吧找兒子，疲于奔命，加上她的父母年事已高，身邊沒人照顧，懂事的陳敏主動提出：“我舍不得姥姥姥爺，想陪在他們身邊。”她堅持留在老家上學，順帶照顧姥姥姥爺，只有寒暑假，才到東莞來跟父母弟弟團聚。姐弟倆雖未長期生活在一起，但感情還不錯。

面對酷愛打游戲的弟弟，陳敏多次勸他好好學習，寒暑假給他補課，陳輝在她的幫助下，成績也有所回升。他曾跟姐姐吐槽：“以前，我好好學習，彈鋼琴獲獎，他們還不是一天到晚不見人？如今，我打個游戲，就慌張成這樣，誰稀罕他們管我？”為此，陳敏也勸媽媽：“弟弟其實很渴望你們關心，要多給他耐心。”可陳敏走后，陳輝在同學的影響下，天天放學就溜去網吧，最后，陳海生夫婦只好斷了他的零花錢，惹得陳輝大發雷霆，與父母冷戰。

轉眼到了2011年，陳輝升入初中，陳海生夫婦將他送到一所私立寄宿初中，寄希望于學校嚴格的管理，讓他有所改變。然而開學不久，陳輝就找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半夜結伴翻墻去網吧玩通宵，被學校數次警告。初二下學期，陳輝在網吧跟人斗毆，警方介入后他被學校開除。

陳海生求人花錢，才將陳輝塞進一所普通初中。陳輝想盡辦法弄錢打游戲，不僅找父親店里的工人借、從母親的錢包里拿錢，甚至還用鐵絲弄開店里收銀機偷錢。發現兒子偷錢劣跡后，陳海生數次暴打他，可14歲的陳輝比母親還高，以往父母揍他只能挨打，如今的他開始反抗了。

那年冬天，宋云菊去網吧揪兒子回家，陳輝將她推倒在地，造成尾椎骨裂入院治療。比起身體的傷痛，無可救藥的兒子，更讓她痛徹心扉。

2014年6月中考，陳輝的分數連花錢讀技校都不夠，宋云菊泣不成聲地說：“我這輩子造了什么孽？生了這么個冤孽！”無奈，陳海生只能讓陳輝到店里學手藝，可他只待了兩天，偷偷收了2000元貨款，便跑去跟網友組隊打游戲。陳海生夫婦瘋了一般，四處找兒子。最后，還是陳敏不斷給陳輝留言，他才說：“我在佛山，錢花完了就回家。”無論陳敏如何規勸，他都堅決不回家。陳敏對弟弟擔心不已，可她只是個高中生，根本幫不上忙。

靈光娃變成了傻呆瓜

這次出走，陳輝照舊換來一頓暴打，陳海生重新給店里加裝了監控，并禁止兒子靠近收銀機，安排他跟著師傅學手藝，可大多數時間他都抱著手機混時間。此后，陳輝又找機會將店里價值十幾萬的配件，賤賣了3萬元去打游戲！陳海生發現后拿鞭子抽他，陳輝卻拼命反抗。之后半年多，他更是變本加厲，甚至偷了師傅的手機賤賣。陳海生夫婦不斷給兒子善后，丟盡了臉也傷透了心，眼前的兒子再不管教怕是要走上邪路了！

2015年11月，陳海生得知番禺有家戒斷網癮學校，治愈了不少網癮少年。他帶妻子去實地考察，教官信誓旦旦保證：“我們會讓每個網癮少年回歸正途！”陳海生夫婦立即簽了相關協議。

11月20日，夫妻倆按教官指示，以帶兒子去廣州進貨為由，直接將陳輝送到了戒網癮學校。陳輝被兩名教官直接拖下車拎進了封閉園區。看著兒子掙扎的背影，宋云菊有些擔心，陳海生勸她：“等他戒網了，我們就來接他回家，別擔心！”

這所學校的教官、老師、保安，24小時不間斷地監管學員的生活，宿舍區、教學區和活動區域，用幾道門隔起來，跟囚禁沒區別。每天清晨6點，學員就得起床，跑一萬米才能吃早餐。第一天，陳輝就想打退堂鼓，卻親眼看見另一名偷懶的學員被教官打趴在地，他嚇得趕緊閉嘴，跑完一萬米他整個人都虛脫了。

接下來，陳輝每天都要經歷高強度訓練，稍有不從就會遭辱罵和毆打。身體疲憊至極時，就被拎到教室晨讀，反省自身問題，認識不夠深刻時，動輒便會被罰通宵站軍姿或到操場跑100圈。受過兩次懲罰后，陳輝嘗到厲害，不敢再有絲毫懈怠，整天沉浸在驚恐之中。更變態的是，那些刺頭學員犯事被教官圍毆時，其他學員也被要求圍觀以儆效尤。在身體和精神雙重壓迫下，陳輝常夢見被人抓來群毆、關在小黑屋。他常偷偷落淚，心里恨透了折磨他的人，更恨父母狠心。他跟其他學員傾訴，可轉頭就被對方告密，給他換來一通更殘暴的毆打。最后，陳輝已經被嚇破了膽，每天小心謹慎地鍛煉、匯報思想心得，他再不愿跟人交流，更防備一切，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了。在“治療網癮”期間，學校老師定期會將他鍛煉、匯報思想、晨讀的視頻，發給陳海生。看到兒子老實聽話的樣子，夫妻倆很安心，期盼著兒子早日歸來。

2016年4月，陳海生接到通知稱陳輝已戒斷網癮。在畢業儀式上，陳輝親手端水給父母洗腳，令陳海生夫婦淚流滿面。經過這5個半月的折磨，陳輝從一個叛逆少年，徹底被改造成了沉默羔羊，他內心恨透了父母，卻不敢流露絲毫，生怕被再次送入那可怕的魔窟。

當時已臨近高考，宋云菊回老家照料女兒的生活，陳海生則忙著店里生意。6月中旬，陳敏高考結束，陳海生將兒子送回泰州，并為他聯系了一所私立高中，讓陳敏為弟弟補課，讓他回老家讀書。陳敏發現，個性十足的弟弟變得像個木偶，似乎對一切都不在意，看上去傻呆呆的。她敏感地意識到不對勁，多次循循善誘，才撬開了弟弟的嘴，從只言片語中，得知他此前的遭遇。

陳敏泣不成聲地跟父母打電話，陳海生雖聽得心驚肉跳，可想到兒子當初靠騙靠偷都要打游戲時，他依舊感謝戒網學校，將兒子頑劣的習性根除了。

9月，陳敏依依不舍地離家去廣州讀大學了，陳輝也重回校園。但他不跟任何人交流，一臉木然地面對黑板，放學就回家，并將自己關在臥室里，不寫作業，考試也是白卷上交。老師找他談話，詢問他學習有什么難處，他也不答話。沒辦法，老師委婉地告訴陳海生夫婦：“孩子問題有點嚴重，家長是不是帶他去看看醫生？”同學們也議論紛紛，覺得陳輝腦子像有問題。在別人的異樣眼光里，陳輝精神壓力巨大，整夜失眠渾渾噩噩。為此，宋云菊回老家給兒子陪讀，陳輝狀況依舊。為讓兒子恢復正常，她買了臺筆記本，允許他每天上網兩小時，但陳輝依舊無動于衷，電腦都無法吸引他了，只有周末時，陳敏強烈要求跟他視頻時，陳輝才會張口說幾句話。

弄巧成拙一切盡毀

一段時間后，陳海生夫婦慌了，他們帶陳輝在當地醫院檢查，顯示他身體機能一切正常。夫妻倆不甘心，又帶兒子去做腦CT，扎針灸，還吃了一堆補藥，也毫無效果，陳輝甚至不愿再出門。得知此事，陳敏埋怨父母：“關心、陪伴，才能解開弟弟的心結，瞎看病，只會讓他更反感。”

可焦慮的陳海生夫婦聽不進去，甚至硬把兒子帶去上海，在精神科做了數次評估和檢查，都未能最終確診。這期間，陳輝變得越發狂躁，不愿意配合父母的舉動，他整日抱著手機不放。被惹急了，宋云菊威脅兒子說：“再這樣下去，整天只知道抱著個手機玩，就把你送去戒網癮。”她的話再次觸動了陳輝敏感的神經，他開始乖乖吃藥配合心理疏導和家庭治療。

半年間，好幾位心理醫生跟陳輝做了疏導，陳敏也與弟弟保持密切的聯系，盡管陳輝依舊不愿開口說話，但是跟姐姐網聊，思路清晰，用詞準確，她堅信弟弟絕對不是“病人”。但陳海生夫婦卻認為，只會在網上講話，生活中不開口就是有病，始終不愿意接受女兒的意見：弟弟是因為戒網始終有個結打不開！

2017年4月，精神科幾位專家再次對陳輝進行了評估和會診，診斷陳輝精神狀況完全正常。看著檢查結果，宋云菊將信將疑，她跟丈夫打電話沮喪地說：“以前兒子頂嘴，把我氣得半死，現在他不吭不響，我寧愿他天天跟我對著干啊！”陳海生也不甘心：“是啊，以前多么靈光的孩子，如今簡直像個傻呆瓜。”

五一假期，陳海生回泰州探親，見到他，陳輝視若無睹，連一聲爸爸都沒叫。他怒不可遏地問妻子：“不是說他一切正常嗎？怎么還是一副瘟雞子的模樣？”宋云菊沒好氣地說：“別吼，他要自己打開心結愿意講話才行啊！”陳海生長嘆道：“天天累死累活掙錢沒用啊！兒子傻了，要錢有什么用？”陳海生一想到兒子，就覺得人生毫無希望。他在工作中情緒低落，幾次弄傷了自己的手，宋云菊心疼落淚卻毫無辦法，整日唉聲嘆氣。就連孝順的陳敏，每周到東莞看望他們，也無法疏解他們內心的郁悶。

5月3日，陳海生陪岳父母回鄉祭祖，偶遇村上裝神弄鬼，號稱懂法術的村民陳嶸君。時年65歲的陳嶸君，多年來靠用香灰雞血等物給人治病，忽悠了不少迷信之人。那天，陳海生竟鬼使神差地跟她講了兒子的狀況，陳嶸君拍著胸脯說：“讓我去看看，保證藥到病除！這孩子怕是中邪了！”病急亂投醫的陳海生，當即駕車載著陳嶸君到了市區家中。當天，陳輝得知父母竟然請了神婆給他治病，簡直快要瘋了，他躲在房間死不肯出來，任憑陳老太在外吆喝：“開門，有病就得治，阿婆給你開方子，保管手到病除！”他大吼道：“你們給我走開！都是騙子！”陳嶸君氣惱了：“你這么不聽話，是該好好找人管教管教！”她的話立刻觸動陳輝敏感的神經，在極度壓抑的情緒下，他給姐姐發短信說：“他們再逼我，我就要殺人了。”

陳敏趕緊給家里打電話，責備父母昏頭了，讓他們趕緊將人帶走，不要繼續激怒弟弟！就在陳海生夫婦猶豫之際，陳老太的威脅不斷升級，陳輝忍無可忍，打開房門沖著叫囂的陳老太，舉起了裁紙刀。毫無防備的陳嶸君被刺中頸部，頓時倒地不省人事。陳海生夫婦迅速報警，并將陳嶸君送到醫院搶救，但仍未能挽救她的性命。

得知陳嶸君的死訊，陳海生癱坐在搶救室門外，跟妻子打電話說：“完了，老太太死了，全完了。”盡管案發后，陳輝在母親的陪伴下，主動自首。2017年9月，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仍依法判處陳輝無期徒刑。

年僅18歲的兒子，大好年華都將在獄中度過，陳海生夫婦追悔莫及。判決后，宋云菊以淚洗面一病不起，陳海生也無心經營將生意轉讓。夫妻倆甚至不愿回老家，不愿面對殘酷的真相。至此，他們不得不承認，兒子的病根就在家庭本身，如果他們不將所有的問題寄托在他人身上，也不會釀成今日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