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圖書館學界的傳奇人物蔣永福先生來了一個學術大轉彎。此前三年的2007年,他在《理論圖書館學的當代境遇——寫在“圖書館學”一詞誕生二百周年之際》中寫道:“本質主義追問真的那么可憎嗎?我們必須唯其‘踩上一只腳讓它永世不得翻身’而后快嗎?對此,筆者表示斷然否定!”[1]然而,在這年發表的《不再追問本質:圖書館學理論的后現代走向》一文中,他卻明確提出:“事實表明,圖書館的本質是一個無法用‘元敘事’方式確定的東西。這種永遠不可確定的東西,與其說它客觀存在,不如說它‘沒有’!”認為圖書館學理論界之所以孜孜以求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問題出在思想方法上,即對現代性的基礎主義、本質主義思想方法的盲目崇信”導致“圖書館現象的產生必然基于某種‘始基’,圖書館現象中必然存在某種不依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性本質”的認識,而學人建設理論體系總難免“為原本不確定的理論體系又增添了不確定性”,同時“極易對他人或后人產生禁錮思想的‘精神監獄’效應”,因此呼吁“放棄對‘元敘事’的制造,不再追問虛幻的圖書館‘本質’,尊重價值觀之間的客觀差異性,從而走向多元價值觀之間的民主對話和博弈選擇”[2]。這引來了劉君先生一系列文章的回應,包括從哲學層面梳理“本質”的概念,以及應用到在圖書館學研究中各方面的表現等內容[3-9]。然而,并未能化解“本質主義研究路向主要是尋求‘真理唯一性’話語權”的指責[10]。
在這場爭論中,圖書館學者大量引用了哲學中的各種概念,包括本質、共相、內在聯系、外部聯系、“精神監獄”等,不一而足。筆者懷疑引用各種哲學概念來說明圖書館學現象到底有多少意義?對圖書館學人是否能夠足夠徹底地理解這些概念并合理運用,也保持謹慎的態度。畢竟哲學的概念抽象而微妙,過多借用只會掀起更多的知識“迷霧”,越來越使人看不透爭論的核心所在。因此,本文無意參加這場“哲學大戰”,只是嘗試梳理“本質的概念何以可能?”“在何種情況下才能對圖書館學理論研究產生影響?”“如何影響?”等問題,以圖架起一具透視圖書館學本質主義和反本質主義之爭“迷霧”的“透鏡”。
什么是事物的本質?劉君先生在《本質是什么?》中梳理了從西方哲學史上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黑格爾,再到馬克思、毛澤東等人的論述,分為“一般或共相說”“內在根據說”“內在聯系說”“屬性說”四種,并進行了學理分析,最后通過綜合分析國內工具書、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中的“本質”概念,認為本質是事物的根本性質,是事物成為它自身的原因或根據[7]。這個定義是相當準確的。但是,顯然,“本質”只是人們對事物成因的認識,而不是事物里還存在著一個叫“本質”的東西。認定事物的現象背后還存在著本質的觀點,在哲學上被稱為“二元論”。因此,反本質主義才會提出事物只存在現象,而“本質”根本不存在。
劉君先生從哲學角度總結了“本質是什么?”“為何追問本質?”“如何探尋本質?”等問題,也從圖書館學研究的角度試圖回答“圖書館本質是‘實存’還是‘虛構’的?”問題,然而沒有回答“事物的‘本質’何以可能?”的問題。因為,很顯然,事物內部并不存在一個叫“本質”的東西,本質只是人們對事物成因的認識。
那么,事物有“本質”何以可能呢?人類為什么非要去認識事物的本質呢?原因在于每個人天生都是二元論者。人的大腦中存在著一個被稱為“解釋器”的功能,受到來自先天偏性情緒反應系統的驅動,總是試圖尋找現象背后的原因,甚至經常是有了結論之后再去尋找原因[11]。大腦解釋器的功能通常被認為是大腦心理理論模塊功能的延伸,即把所有事物都想象成和自己一樣具有心理理論能力的結果。人類歷史上廣泛出現的“泛靈論”神話——認為“萬物皆有靈魂”的觀念,即是一個證據。
事物的本質無非是事物成因的一種特殊版本。在事物現象(結果)和原因之間可以有多種關系,可以是多因多果、多因一果、一因多果、一因一果四者中的一個。為何“本質”會給人“很少”甚至“唯一”的印象呢?這是由人的另一項本能——經濟性本能決定的,這是人類在演化過程中形成的選擇本能。假設一個原始人去打獵,他不理睬森林里比較容易獵取的野兔和野雞,而總想去獵取野豬、熊這類危險的動物,那他能留下后代的可能性要小得多。這樣,令生存能力不適應環境者難以留下后代的“世代剪刀”,就不斷地把不會恰當衡量利弊的基因“剪掉”了。人類的祖先在充滿生存競爭的環境里,很難預測下一刻會有什么危險,因此,經濟性本能是一個自然選擇必然選中的選項。所有人都遺傳了趨利避害、節省資源的天性。事實上這種本能的產生遠在人類出現之前,其他動物也具有經濟性本能,其中一些甚至建立起了簡單的交換系統[12]。但是,只有人類才在這種本能之上發展出了復雜的經濟體系。
使用更少的原因,解釋盡可能多的現象,顯然是符合經濟性本能的選擇。這種選擇在哲學上被稱為“還原主義”或者“還原論”,也稱為“化約主義”(化約論)。還原主義在宗教、哲學和科學上都有極端的表現,被稱為西方哲學鼻祖的泰勒斯提出的就是“水是萬物本源”的一元論,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都是一神教,物理學家孜孜以求地將四種基本作用力統一起來的統一場論,它們都是哲學上一元論的表現。因此,哲學上認為“事物本質是唯一的”并不奇怪,這只是還原主義的極端形式罷了。
探尋現象背后的原因是人的本能,把紛繁復雜的現象歸并為少數概念則是人的另一種本能。當這兩種本能驅動的認知活動疊加在一起時,就產生了還原主義方法論。還原主義方法論作用于哲學領域的一個極端的表現,就是出現對事物唯一本質的追求。
那么,當一個事物的成因分為好幾個時,或者人們對事物成因的認識有不同看法時,這個事物的“本質”是不是就不是唯一的了?就像有些人以“圖書館學研究對象一直論爭不休,每增加一種觀點,只是徒增一個爭論者”為理由,認為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不必確定,或者根本就認為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是不存在的。
所謂“本質”,作為詞匯只是人們對事物成因認識的語言“外衣”,是一種語言的現象。假設人們能夠用合乎邏輯的辯論說服,并已經公認某個事物有明確的組成要素,那么,接下來便是如何運用語言把事物組成要素之間的關系簡單清晰地表達出來的問題,即只是一個語言創新的問題。既然唯物辯證法都能夠將對立的事物統一起來,還有什么事物的組成部分是不能夠使用語言表達成一個整體的呢?所以,事物只要存在著足夠清晰的組成部分及其關系,人類總能找到將之表達為一個整體的方式。最后剩下來的問題,就只是這個整體是否用“本質”這個詞來指代了。
種群大小為200,最大迭代次數為1 000,初始權重為ω1=0.75,最終權重為ω2= 0.4,速度更新參數為c1=c2=2,隨機數為r1j=r2j=1,PID控制參數Kp=0.2,Ti=0.15,Td=0.25.假設車輛在不同工況路面條件下行駛,橫擺角速度分別采用正弦波信號、梯形波信號和方波信號,其車輛轉彎角速度跟蹤效果分別如圖5、圖6和圖7所示.
既然一個事物的組成部分的關系不管多么復雜,人類總能通過語言創新將之表達成一個整體的概念,并也可以將之稱為“本質”,那么,對事物的“本質”是唯一的或者是多樣的爭論,顯然就沒有必要了。像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為何有如此多爭論的原因,應該從學人能否用合乎邏輯的辯論說服,以及是否已經把事物組成要素之間的關系簡單清晰地表達出來這兩個方向去尋找。
對真理唯一性話語權的爭奪,是對圖書館學本質主義者們的一大指控。實際上,反本質主義者們這種指控混淆了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
一個層面是對本質主義的廣泛認同所產生的研究共同體的理論范式。這就是上文提到的反本質主義對本質主義批判的原因:把反映了事物唯一本質的知識(概念、命題與理論體系)尊崇為“真知識”,即真理,其他都是不反映客觀實在因而無足輕重的“偽知識”“意見”甚至“謬誤”。如果說研究共同體將本質主義奉為共識,那么這種情況確實是有可能出現的。但這種情況即使出現,也應該是1930年代之前的事。1930年代之后,由于哲學中“語言轉向”的出現[13],“真理”之類的哲學詞匯的意義,首先被認為是一種語言現象,而非實際存在。因此,如果現在還認為存在著由于唯一“真理”而把不同的觀點斥為“偽知識”的研究共同體,難免讓人有穿越回一個世紀前之感。
換言之,要想讓“偽知識”“意見”甚至“謬誤”之類的批評能夠產生學術上的壓力,就必須借助學術權力,而學術權力必須來源于具有范式的研究共同體。如果要與反本質主義的批評相對應,這種范式還必須是具有本質主義特征的范式。然而,這樣的范式在圖書館學基礎理論中是否存在呢?不存在!因為在圖書館學基礎理論領域,連形成理論解釋的理論體系都很少(后文會談到),而且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研究共同體甚至連理論評價標準都不是非常清晰。因此,在學理上,并不存在一個秉持著過時的“真理觀”的研究共同體。在事實上,圖書館學中也沒有被研究共同體奉為范式,并展開研究的基礎理論體系。因此,在圖書館學基礎理論領域中尚沒有研究共同體將某些研究斥為“偽知識”“意見”甚至“謬誤”,從而對學者產生排斥的壓力。退一步來說,即使圖書館學基礎理論里出現范式,并且不同的研究共同體都視自己的范式是“真理”,只要這個范式不是唯一的,那么,就會出現各種范式競爭的局面,互相指斥為“謬誤”,從而消解整個圖書館學理論研究共同體內“真理唯一性”的觀念。
既然不存在這樣的研究共同體,那么對本質主義的指責就只能落在另一個層面上了,這個層面是:本質主義是一種尋求現象背后成因的思維方式。如上文所述,尋求現象背后成因是人類的本能,將原因歸結為少數乃至唯一的因素的還原論是人類本能、語言、社會綜合作用的結果。從現代科學產生那天起,一直到目前,還原主義方法都是現代科學的主流研究方法。可以這樣說,現代科學所取得的成果主要是應用還原主義方法論的結果。當反本質主義者在試圖否定以探索本質為目的還原論時,是否考慮過:如果沒有還原論,就沒有現代科學,也就沒有人類的現代文明。如果那樣的話,現在人類還在“馬爾薩斯陷阱”中掙扎,一旦人口增長超出環境的承受力,人口就只能被戰爭、饑荒、疾病所消滅。如果還處在那樣一個時代,反本質主義者是否還能靜坐在桌子之前,安逸地思考反不反對還原論的問題呢?
科學研究中真偽的判斷,只能來源于觀點相對于事實與邏輯之間的關系。某個觀點如果被批評為“偽知識”,那理由應該是這個觀點有悖于事實,或者與被公認的建立在事實之上的理論有沖突。在這種情況下,被批評為“偽知識”者的正確應對方式,顯然是指出事實并不確切或者被公認的理論的邏輯鏈條并不牢靠,而不是從哲學的角度提出所有理論都是由人主觀建構的,應該給予所有不同的觀點以平等的地位。這種論調即使在強調平權的公共辯論中,也是很難實現的。比如,現代社會的公共輿論不會對種族滅絕的觀點給予足夠的尊重。
所有的公共群體都會有自己的主流價值觀,與主流價值觀相悖的觀點很難獲得平等的地位。有關科學特征的認識是科學共同體主流價值觀的一部分,它所包含的內容具體表現為科學研究需要遵守的理論評價標準。比如,現代科學的主要特征是:概念及其關系以事實作為歸納抽象的基礎,事實可以重復驗證和測量,通過數理建模和邏輯推演形成可證偽的解釋體系。而科學理論的評價標準包括精確性、自洽性、廣泛性、簡明性、成效性等[14]。這些規范既構成了科學共同體互相檢驗理論成果的標準,也是公眾檢驗研究科學共同體公信力的尺度。
哲學的概念和方法在何種情況下可以用于科學研究?21世紀之前,國內通常認為科學研究方法體系包括三部分,從上至下分別是哲學方法、一般科學研究方法和各門具體科學的特殊研究方法[15]。現在有按照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學科的劃分,各自形成方法論體系的傾向。進入21世紀以來出版的自然科學方法論、社會科學方法論的專著極少為哲學方法留下專門的篇章。在實際研究中,不再將哲學方法直接運用于具體學科研究,而主要使用一般科學研究方法和具體學科的特殊研究方法。具體學科的特殊研究方法通常沒有通用性,在此不論。一般科學研究方法的來源有兩種:一是脫胎于哲學思維的類比、比較、歸納、分析、綜合、演繹、辯證等方法,是所有學科通用的基本方法;二是現代發展出的一些理論方法[16],如數學模型、理想化模型、系統論、信息論、控制論、耗散結構理論、復雜性理論等,這些理論提供了認識事物的基本模型,可用于構建理論,有些還提供了認識事物內部關系的基本邏輯。
那么,從直接可以用于科學研究的理論方法中,有沒有什么理論方法可以推演出類似于“本質”的概念呢?至少一般系統論是可以推演出類似的概念的。系統可以被定義為由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諸要素組成的具有特定功能的有機整體。可見,系統至少由兩個要素組成,并且產生了大于兩者之和的功能[17]。而如何考察系統功能大于要素功能之和,則是先考察每個要素各自的功能,然后將不能歸因于要素的系統表現視為系統的新功能。形成這個新功能是系統的目的。可見,系統的目的是系統區別于要素的特征,也是系統有別于其他系統的特征,因為這個系統是由具體的要素整合而成的,而別的系統是由別的要素整合而成。由此看來,在哲學層面上,同類系統目的的共性,類似于同類事物的共同本質;而同類系統目的的個性,則類似于具體事物的個性本質。
但是,系統目的并不等同于本質,因為系統論只是一般科學方法論,與哲學方法是不同的。其一,哲學是生活常識的整體解釋,因此,哲學的概念,如事物、本質等詞匯,通常抽象而微妙。系統論是用于研究現實事物的方法論,系統的要素指的是實體,功能則是指某個要素對其他要素的影響。其二,哲學方法,比如唯物辯證法,被認為是事物的普遍規律,因此,適用于一切事物。而系統論有著適用范圍:系統必須有兩個以上的要素,如果只有一個要素,系統論就無法運用;而且系統必須表現出兩個要素所沒有的功能,如果這個功能并不存在,那么,也不能稱其為系統。所以,系統并不等同于事物。哲學可以認為事物無限可分。但是,系統論則必須從現象出發,如果有某個事物不可分,就不能運用系統論去分析。其三,現代已經沒有哪門科學使用哲學方法來建立本學科的理論,這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哲學方法并沒有建造具體學科理論的能力。而系統論作為一般科學方法論,經過發展,甚至已經成為系統科學的主要基礎之一。
由此可見,系統論中的系統目的的意義,在一定程度上類似于事物的本質。系統論通過將哲學上討論的“本質”轉換成可以通過一定的邏輯步驟探索的目標,可以讓我們在圖書館學理論的探索中,逼近類似于“本質”的東西,而不是在哲學上可以眾說紛紜、在具體研究中人言人殊的抽象詞匯。
反本質主義者在反對圖書館學關于本質的探索時,一個有力的證據是對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研究,認為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越研究越多,誰都說服不了誰。然而,他們并沒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到底是由于研究共同體的認同不符合事實和邏輯,還是由于對事物組成要素之間的關系沒有梳理清楚,而是從哲學角度,認為研究圖書館學研究對象是本質主義,通過引入反本質主義的哲學觀點,呼吁放棄對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研究。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圖書館學研究對象越研究越多呢?筆者以為,首要原因恰恰是圖書館學理論研究者們缺乏足夠的科學方法論修養,而采取后現代的哲學態度對待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結果,以為對待科學研究,也可以和后現代主義哲學一樣,每換一個角度都可以有不同的結果。科學研究是講究方法的,甚至有“方法是科學的靈魂”的說法,被公認的科學方法都體現了科學的特征。即使在使用脫胎于哲學的類比、比較、歸納、分析、綜合、演繹等方法時,也需要基于可以反復驗證的事實,或者是通過了科學共同體理論評價的理論概念。那種動輒引用哲學論述來作為論據的做法,并不適用于科學研究。
具體到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研究來說,重要的并不是又提出一個研究對象的新觀點,而是要追問:根據什么方法提出的?是否遵循這種方法的邏輯建立模型并對圖書館學領域的現象做出了合乎歷史事實和邏輯的解釋?如前所述,一般科學方法論有兩類:一是哲學思維方法,這類方法是理論思維的常用工具,但是,并不提供認識事物內部聯系的基本思路;二是現代發展出的理論方法,一般都對認識事物提供了理論原型,并且提供認識事物內部聯系的基本思路。
盡管目前國內圖書館學界對研究對象的觀點已超過百種,但是絕大部分觀點在提出之后,便無下文。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作者在提出這些觀點時,使用的是哲學思維方法。由于這類方法并不提供認識事物內部聯系的基本思路,因此,提出之后并沒有獲得持續開展研究的路徑。如果再沒有持續的智力投入,試圖引入其他研究方法,那么觀點提出之后無下文是一種合乎其提出時所使用的方法邏輯的結果。在百多種有關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觀點中,迄今能夠根據一般科學方法提出,并嘗試建立模型、根據模型對圖書館學領域的現象做出合乎歷史事實和邏輯的解釋的理論,只有“抽象圖書館學”“知識集合論”“可獲得性論”三種。這一事實映襯出絕大多數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提出者對科學理論的理解與建設理論體系所需要的素養之間的差距。不妨對這三種觀點的方法論特點做簡要分析。
盡管葉鷹先生并沒有明言,不過,“抽象圖書館學”顯然是按照控制論的模型提出的。他首先把圖書館定義為“有序化信息相對集中的時空”,然后建立了一個描述圖書館有序化時空的總方程,意圖“通過確立優化目標如max I或max T并求解具體圖書館方程,可望揭示出抽象圖書館的最優化狀態參量”[18]。而控制論的核心思想就是通過反饋來實現對系統的控制,實現系統的目的:“控制是控制系統獲取信息、處理信息并利用信息來調整自己的行為以實現系統所追求的目的的過程。”[19]提出觀點之后,葉鷹先生陸續發表數篇論文,分析有序化信息時空的結構、組合、規律,并結合這些分析,從總方程中派生出十余個方程,稱為分析圖書館學的數學模型。盡管抽象圖書館學的提出引來了不少批評,葉鷹先生在闡發其理論意義時,也多有矛盾之處,但是,從內部邏輯的自洽看,抽象圖書館學無疑是邏輯最為嚴密的一個理論體系。
知識集合論正如其名所暗示的,其理論原型來自數學中的集合論,借用了集合是要素的有序組合的含義。“知識集合是指用科學方法把客觀知識元素有序地組織起來,形成專門提供知識服務的人工集合。”[20]王子舟先生隨后對知識集合的要素——文獻單元和知識單元作了分析,并從集合整序和利用的角度提出當代圖書館學專門方法體系包括:(1)單元文獻研究法,如校讎、版本、文獻的方法;(2)群體文獻研究法,如采集、分類、主題、目錄、索引、文獻計量的方法;(3)讀者服務研究法,如咨詢、導讀的方法等[21]。從而將校讎學、版本學等中國古典圖書館學內容納入到知識集合論的解釋邏輯之中,通過對圖書館學專門方法的闡釋來實現對學科內容的覆蓋。
可獲得性論以系統論作為理論原型,其出發點是追溯用戶利用圖書館的基本目的,并認為這個基本目的就是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用戶對文獻群中知識單元的可獲得性。其后分析了文獻單元屬性的構成,并以文獻單元屬性的分合解釋上至史前巖畫、下至互聯網信息獲取的存取機制,通過將可獲得性劃分為信息技術的可獲得性和社會的可獲得性,將圖書館學研究定位在文獻單元屬性的表現技術、社會需要決定下圖書館的形態和圖書館主體意識對職業信念的創新與選擇三者之間的互動關系,在結構上形成學科原理、機構原理和事業原理三層核心原理,使得可獲得性論廣泛涉及技術論、人文精神、圖書館領域的角色及其定位、圖書館實踐與理論的關系等論題,并從核心邏輯展開了解釋[22-23]。
在這三個理論中,遵循方法的邏輯對圖書館學領域的現象做出了合乎歷史事實和邏輯的解釋,論文最少的只有四五篇,由此可見這個過程并非易事。然而,這樣一件需要持續智力投入的事情,在反本質主義者眼里,倒成了一種“罪過”,認為圖書館學人建設理論體系總難免“為原本不確定的理論體系又增添了不確定性”,同時“極易對他人或后人產生禁錮思想的‘精神監獄’效應”。這種看法顯然對理論體系及其解釋的作用知之甚少。
一個理論恰恰是在對歷史已經存在的事實和已有理論成果的解釋中,展示這個理論的成效和對實踐的研究思路。只有在解釋的基礎之上,理論才能為實踐提出更多的問題,當一個理論被一個研究共同體認同時,這個理論便成為了這個共同體的思維范式,指導這個共同體的實踐和觀察,發現更多問題。因此,理論絕不是提出一個觀點就完成了,而必須使用科學方法對觀點進行推演,展開對已有相關事實和知識的解釋。這是理論能夠產生作用的基礎。因為只有這樣,這個理論才有說服力。
確實,理論體系在為研究共同體帶來更多問題時,也會限制人們觀察和思考的廣度。但這是按照一定思路研究問題的必要代價,是一個“硬幣”的兩面。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假設“羅馬”便是研究目標,那么方法便是那一條條通往“羅馬”的道路;同一時間每個人都只能走在其中一條道路上,如果每條路都想走,那么永遠只能想象“羅馬”,而不可能到達目的地。何況對科學研究來說,路本是人走出來的,一個人無法預期別人什么時候開出一條新路來,然后跟著走或者繞著走。
相對來說,自然科學技術研究目標的層次比較容易明確,畢竟它們所面對的物質現象大多層次分明,而且已經有了相對成熟的理論。對圖書館學這樣具有強烈社會科學色彩的學科,基礎理論的目標就不是那么容易在研究共同體中達成共識了。因為社會科學的不同學科研究的是同一個人類社會,而社會現象總是互相影響,而且都服從于共同的人性和社會性,因此,華勒斯坦在《開放社會科學》中提出社會研究者應超越現有的學科界限[24],更主動地進行跨學科的研究活動。可以想見,隨著跨社會學科研究的開展,人們會獲得越來越多的觀察社會事物的角度,因而可能更難達成共識。
從系統論角度看,社會系統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由人類自定,而且系統論對目的性的定義指的是“預決性”,需要通過正反饋來調整和實現。因此,這個概念既體現了系統諸要素性能對系統目的的限制,也在一定程度上容許外部的干預。這就為人們對系統目的的干預打開了“方便之門”。何況社會系統本身就是為社會服務的。因此,某個社會系統的目的,一方面無法擺脫組成這個系統的實物和人的特性的限制,另一方面也允許人們在這些特性有效的范圍內制定不同的目標。比如公共部門,一方面由于社會演化的競爭和博弈,呈現出來的公共需求有相當大的一致性,使得公共部門的設置也顯示了大致的一致性。例如,發達的工業社會一般都會有公共圖書館,而農業專制社會不會有,因為農業專制社會連公共領域都沒有,當然不會允許公共圖書館的存在。另一方面,從公共需求到公共設置之間,可以有不同的認識和安排。某類需求是否是公共需求?對一組公共需求是通過一種還是幾種公共設置去滿足?某種公共設施的功能是什么?對這些問題可以有不同的認識,而這些認識可以反映到公共部門的設置及其目的之上。比如,國內有文化館這一公共設置,在公共圖書館發達的國家就基本沒有。
從學理上看,系統的目的類似于事物的“本質”。但是,從不同抽象層次定義系統,系統的目的會不一樣。比如,以“文獻/知識/信息資源集藏”還是以“實體圖書館”作為研究對象,指向的目標就不一樣,前者的目的很自然地指向存取,而后者則可以是多目的。即使是同一個系統,如果從不同的價值觀去考察,或者用已有的理論范式去分析,也可以賦予系統不同的目的。比如,以實體圖書館作為研究對象,既可以從保存、也可以從存取的價值角度去分析,還可以從保存加存取的角度去分析,更可以從用戶反饋的控制論角度去分析。所以,事物特別是社會事物可以有多種不同的“本質”。
那么,明晰社會事物的“本質”是否還有必要呢?“本質”一詞所包含的是人類對現象與現象之間的因果確定性的尋求,是以簡馭繁的本能的思維訴求。故此,任何對事物“本質”的探索都必須以解釋眾多的現象作為證明,并且越能解釋不同層次和不同類型的現象,越能證明這個“本質”的性能強大。因此,對“本質”的探索絕不是提出“某某事物的本質是什么”就完結了,而是相反,這僅僅是證明的開始。也只有在這些不同層次和不同類型的現象解釋中,才能形成對某種事物獨特的研究思度和理論話語。
可見,對圖書館學理論研究來說,哪個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觀點更接近“本質”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建設理論體系,并應用理論解釋歷史和現實現象,形成研究思路和理論話語,這樣才能提供作為理論范式的那些客觀要素。唯有如此,圖書館學領域才不會成為其他學科理論和范式的“跑馬場”。
圖書館學理論研究如果是哲學研究,大量使用哲學概念無可厚非。但是,如果圖書館學理論研究是科學理論研究的話,過多使用哲學概念并無助于將討論的問題澄清,畢竟從具有普適性的哲學概念到具有特指性的科學概念之間存在著相當遠的距離,況且科學的發展也會消解哲學概念的意義。這也是在科學發展史上,雖然科學產生于古希臘傳統的自然哲學,但哲學卻隨著科學的進步,研究領域逐漸縮小的原因,以至于到如今,哲學只保留著“語言哲學”“價值觀”“認知”“心靈”等少數幾個領域。即使如此,認知和自由意志等領域也正逐漸被認知神經學等學科擠占,哲學對這些領域的研究正面臨著嚴峻的考驗。
在現代,哲學概念對具體的科學研究來說,通常只具有隱喻的作用。譬如,“本質”這一概念被賦予了“事物唯一的‘真理性’的原因”的含義,而通過本文的分析,“本質”一詞在科學研究中僅有研究方法范式指向上的意義,這種含義距離“本質”的原義已經相當遠了。因此,如果在科學研究中使用哲學概念,那么,就需要運用新的科學研究成果對哲學概念的所指進行辨析,提取出其中可用于科學研究的部分,并將其意義縮小到能夠用于該研究領域為止。比如,本文引述的本質主義和反本質主義之爭,雖然在五六年前筆者已經注意到了這一爭論,但是,當時對“本質”的含義尚處于有疑而無解的狀態,因此不敢置喙。直到近年對認知神經學和進化心理學有所了解之后,覺得可以比較清楚地闡述此問題了,才成此小文以求教于方家。
有鑒于此,筆者以為,在圖書館學研究中引入哲學概念和方法,如果不能具體限定到用于實際研究的概念和方法,那么,只能視為一種文化評論。這種評論對實際研究并沒有什么指導意義,而只有某種程度上的借鑒意義。試圖依據哲學觀點來指點圖書館學的研究,實際上是隔靴搔癢,只能是映射出圖書館學研究的“貧困”。這種借鑒可能性的提出,也沒有什么對錯之分。要證明某種哲學觀點是否可借鑒,最有效的方法是看借鑒了這種哲學觀點在圖書館學中提出了什么新問題或取得了什么新的研究成果,而并不需要糾纏于“借鑒這個觀點是否合適?”之類的問題。而且,即使借鑒這種哲學觀點取得了一些成果,也不能證明其在哲學上對立的觀點就是錯的。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研究近十年來有些問題的討論,有泛哲學化的傾向,對以上這兩種情況都頗有糾纏。這種做法對圖書館學問題的辨析到底有多少裨益?值得圖書館學研究者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