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祭叔

馮天平

今年十一月初三，是叔叔三周年祭日。叔叔是一位極普通的退休工人，三年前因病離世，享年75歲。按老家規(guī)矩，辦辦三周年，五花八門的紙扎和高亢的嗩吶再喚醒我對叔叔的回憶。

母親說，叔叔救過我兩次命。

叔叔是工人，雖然沒有文化，但見過世面，經(jīng)的事多，處事有方。我很小的時候，感冒了，發(fā)燒，農(nóng)村沒什么辦法，灌點姜湯，被子蓋上，發(fā)汗。當小孩的我不懂事，光哭，父母用被子捂住我，強制執(zhí)行，慢慢地，亂哭亂蹬的我，漸漸平靜了。父母竊喜，以為我睡著了，正是發(fā)汗好時機。不多時，正好叔叔過來，一問情況，立馬解放了我。這時的我，早就窒息沒氣了。一番折騰，我又會哭了。好險啊，若不是叔叔趕到，我就被父母捂死了！

我五六歲時，跟母親在房頂上曬紅薯片，在房檐上倒著走，不小心從房頂上掉了下來，后腦著地，摔得昏死過去。正好叔叔走到跟前，硬是捂住嘴，捏住屁股，不讓我拉出來，趕快搶救，又活了過來。現(xiàn)在，我頭上還有那塊傷疤。

叔啊，為什么每次都是您？

小時候家窮，不過年過節(jié)，很難吃上一口白饃。叔叔是水泥廠的工人，小時候我常和天河一起，以洗澡為名，到廠里找叔叔，找叔叔的最終目的，是弄個饃吃，因為每次去了，叔叔都要去食堂給我們買個饃。當小孩的也不管叔叔平時緊張不緊張，只管厚著臉皮去。現(xiàn)在想想，叔叔當時每月三十斤的標準，還經(jīng)常照顧奶奶和家人，我們吃一個，叔叔就要挨餓呀！

叔叔脾氣不好，太別，是有名的倔犟人，他認準的事，認準的理，誰說也不行。叔叔一輩子都生活儉樸，臨死都吃便宜的大坷垃鹽，沒吃過碘鹽，誰說都不行。叔叔一輩子嗜煙如命，只抽最便宜的煙，沒病時曾說過，寧可斷飯，不能斷煙。但被查出患上食道癌后，醫(yī)生一聲令下，叔叔一下就斷煙了。不能吃飯，只要有可能，叔叔就堅持吃，吃一口是一口。他相信生命在于運動，患病后拖著虛弱的身體，不停地勞動運動。沒有運動，早沒有叔叔了。這就是倔犟勤勞節(jié)儉的叔叔。但叔叔孝順，也是有名的。

叔叔是大孝子，爺爺去世早，奶奶很早就單獨立灶生活了。奶奶一直住在祖上留下來的老院，和我們一個院，叔家住在后院，一墻之隔。叔叔是廠里的維修工，老上白班。從我記事起，叔叔每天早上六點半步行上班走，不管冬天夏天，無論刮風下雨，都要拐到奶奶的窗戶前，輕輕喊一聲：“娘，我走了！”聽到奶奶的答應聲后，叔才上班走，一陣腳步聲才由近及遠，直到消失。每天傍晚，叔叔下班后，都要先到奶奶那兒看看，然后才回家。

記不清哪一年了，每年都是勞模的叔叔被市里安排到北京參觀，從北京回來，叔叔買了一袋散裝的方便面，給了奶奶兩塊。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方便面，奶奶不舍得吃，掰成小塊，叫孫子都嘗嘗，當然也有我。我知道，叔叔自己沒舍得吃！方便面，真好吃呀！

叔叔對我的父親十分敬重，一輩子沒在哥哥面前說過不字，老弟兄倆一輩子沒抬過一句杠。父親有病后，叔叔一直在跟前。父親去世后，叔叔親手安葬哥哥，送走了他的哥哥！

參加工作后，按照父親的要求，后來也成了習慣，逢年過節(jié)，只要給父母拿禮物，我都給叔叔一份。叔叔滴酒不沾，原來煙癮很大，最便宜的煙一天三包，晚年得食道癌后徹底戒了，但我過年仍給叔叔拿點煙酒，讓叔叔招待親戚呀。用我拿的東西招待人，是叔叔最高興和自豪的事。孝敬叔叔，不搞形式，只拿叔叔能享用的。叔叔去世后，收拾他的房間，發(fā)現(xiàn)了不少的香油、蜂蜜、白糖、奶粉、豆奶粉等等，那些都是叔叔沒吃完的，誰都知道，那是我給叔叔的！叔叔是我最后一個老人，父母走后我把對父母的愛都傾注到了叔叔身上，他這一走，我是叫爹爹不吭，叫叔叔不應，徹底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兒，再也沒地方盡孝了！

叔叔在世時，拿不拿東西，我回家都要去見見叔叔。一次回家，叔叔正在大街上和幾個老人打撲克，誰輸了誰給贏家一根煙，當然都是最便宜的煙。不知那天叔叔真輸了，還是誰在開玩笑，一個看熱鬧的街坊看見我，大聲說：“天兒，你叔沒煙了，給你叔拿煙！”不管我叔真沒了還是假沒了，豈能讓我叔在眾人面前沒有香煙抽？我問都沒問，跑到小賣鋪，給我叔買了兩盒玉溪，讓圍觀的人羨慕不已。實際上，他們都知道，我對我叔親得很啊！

叔叔是看著我長大的，盯著我變老的。晚年的他雖然不能為我做些什么，但對我卻格外關心，打幾天不見我，他會問別人，生怕我有啥不好。見一回囑咐一回，總是那兩句：注意身體，好好工作！叔叔倔，但在我面前，從來沒倔過，我說什么叔都聽，言聽計從，好像我說的都對。我知道，我是叔叔的驕傲，我是叔叔的寶貝侄子！2012年我到浚縣工作，年邁有病的叔叔，硬是到我辦公室看了看才放了心，高興得笑了！我見叔叔笑得多了，唯有這次最開心！兒行千里母擔憂，叔叔何嘗不是！

最讓我忘不掉的，是叔叔給我腌山韭菜。2006年，叔叔患上了食道癌，電療后活了八年，直到三年前去世。叔叔很瘦，身體不好，叔叔能活八年，全靠活動，能吃就吃，不停地活動。有病后每年夏天，叔叔都要到離村八里的西山上，到那一般人上不去的懸崖峭壁上，去薅山韭菜。那東西并不多，天旱時更難薅到，但無論旱與不旱，叔叔都要去薅，薅的唯一用途，就是給我腌一罐子山韭菜。按叔叔的話說，就是我好吃山韭菜。每一年，叔叔都親自薅，親自腌一罐子，而且只腌一罐子，那就是給他的天兒！可是叔，你也太倔了，連給我腌的韭菜，都是大坷垃鹽腌的，就是那你侄兒也吃著香啊！叔，您不在了，天兒再也吃不上你那咸得要命的山韭菜了！

三年了，我想我親愛的叔叔啊！

責任編輯：子 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