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紅
與遠在歐洲的女兒聊天,常常問漂泊在外的女兒,最想念家鄉的哪樣美食?丫頭不假思索地答曰:“揚州包子!”吃慣了精致的揚州早茶,味蕾又怎能一下子適應異國他鄉的比薩、漢堡的粗糙?故鄉在游子的心中,常常反芻的就是家鄉舌尖上的美味。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能吃上包子,那可是一件隆重的大事。年關歲底,過了老年根兒,父母便開始擇日年蒸,選一個好日子,劈柴、剁餡、和面……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忙得不亦樂乎,在年蒸里慶祝今年的豐收,期盼來年的吉祥。老揚州人把歲月的悲欣交集都揉在面團里,發酵成美好的愿望,包上可口的餡,捏出十八個褶,蒸出一個個圓滿。
長大后,吃過慶豐包子,也嘗過天津的狗不理包子,覺得最暖胃的,還是咱們揚州的雜色小籠包和蟹黃湯包。三丁、五丁、野鴨、薺菜、翡翠燒賣、千層油糕……就著清香四溢的魁龍珠,揚州人的營養早餐分分鐘搞定,嘴一抹,打著飽嗝去上班。
點心中,我尤其喜歡豆腐皮餡包子。在清代,這可是清宮御膳中的美味,是供給皇帝大臣們的膳食,普通百姓哪有資格分羹。記得《紅樓夢》里有一回說到,寶玉中午在寧國府用膳,吃到了一碟豆腐皮包子,念念不忘,想著必得拿這道美食討好一下晴雯妹妹,于是跟珍大奶奶尤氏刷臉,連哄帶騙要了幾只送給吃貨晴雯嘗嘗。可見《隨園食單》中記載的這一道素食美味,確實是一道可口的佳肴。
這些年,每當有朋自遠方來,我都會領著友人嘗嘗揚州早茶。首選必然是得勝橋的富春百年老店。每次走在悠長的老巷里,高跟鞋敲擊著磨得光滑锃亮的青石板,發出悅耳的聲音,這串優美的音符,引領我們往巷子深處徜徉,在這條深巷的盡頭聞香下馬、知味停車。酒香不怕巷子深,百年富春一直藏在老揚州得勝橋的深巷,卻憑著品牌深厚的文化積淀和特色魅力,在食客心中開枝散葉,長成了一棵花香果美的參天大樹。
外地人來揚州,三件事不可或缺:賞景、游園、嘗美食。美食之一便是揚州早茶。如今,揚州早茶品牌繁多,“春字輩”猶如十二金釵一字排開,都在使出渾身解數,用上乘的料,精工細作出人間美味。在經過一輪輪品春、探春、賞春后,三五好友曾經私底下探討過,揚州包子究竟哪家最好吃,張三力薦富春,李四首推冶春,王二又覺得新秀錦春后來居上,最后也沒辯論出個子丑寅卯。眾口難調,味覺的千差萬別,締造了美食的千嬌百媚,喜歡即生歡喜心。
揚州早茶飽了客人的胃,滋養的卻是食客的心。揚州早茶吃的是點心,做的卻是文化。民國時期的惜馀春,便是揚州文人墨客吃早點、喝茶、吟詩、對弈的雅集地。儒雅有才的店主不只有個經商人的皮囊,還藏著一顆文藝范兒的心,做生意管賬的同時,忙里偷閑參加顧客的吟詩作對,并與顧客詩詞唱和,還經常舉辦征詩征聯的雅集活動。長此以往,惜馀春無形中生長出一種磁場,吸引了當時的名士文人趨之若鶩。他們一壺茶、一籠包子,在這里談古論今、賞玩書畫,在吃喝玩樂中把揚州早茶文化、飲食文化生生不息的根脈延續傳承、發揚光大。
那時候,老揚州人的慢生活可謂閑適風雅。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賞花、品茗、包打天下,一壺煮三省,三五好友在高談闊論中打發掉一個上午。那時候,沒有手機真好,可以坐在惜馀春茶社里優哉游哉地點一籠蟹黃湯包,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后喝湯,然后再一掃而光,在慢時光里,充分享受一份美味帶來的樂趣,吃出翡翠燒賣的珠圓玉潤,吃出千層油糕的松軟甜膩,吃出人間至味的清歡。
如今,豐富的夜生活,網絡生活,快餐生活,許多人連吃早餐的時間也省了,吃飯就餐直接風卷云殘,短平快。餐桌上見慣了右手下箸,左手網聊,想必縱然是滿漢全席,也吃不出個中滋味。所謂品味即品位,老揚州的風雅品位古來有之,包子好吃不在褶上,咬一口有故事,嘗一下更風情。如以此修身養性,盡得風流矣。
責任編輯:黃艷秋
插圖選自《風景裝飾手法與應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