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爾的公平正義觀

田利紅

摘 要：社會發展的關鍵是公平問題，功利主義、自由主義和社群主義在如何做到公平的問題上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本文主要表述社群主義的代表人物桑德爾對于公平正義觀的獨特見解，桑德爾的觀點是在對功利主義和自由主義的批判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尤其是對自由主義的代表人物羅爾斯的進行了較為深刻的批判，這種批判不僅僅是對于羅爾斯的觀點的否定，而且也有對羅爾斯觀點的肯定，此外，桑德爾在公平分配的問題上采用亞里士多德的“應得”理念，主張培養德性和推理共同的善。

關鍵詞：桑德爾；公平與正義；功利主義；自由主義

一、三大流派的基本觀點

政治哲學的基本的問題之一是基本正義問題，其核心觀點就是如何做到分配正義，對于分配正義問題的不同見解西方社會劃分了三大流派：功利主義、自由主義和社群主義。下面以一個案例為視角來說明這三種關于分配正義的不同觀點。

颶風“查理”在2004年的夏季襲擊了美國的佛羅里達州，造成了嚴重的生命和經濟損失，同時也引發了一場關于“價格欺詐”的爭論。由于颶風的影響導致停電不能使用冰箱和空調，而且時值八月炎熱季節，人們通過購買冰塊來降溫，但是冰塊由2美元漲到了10美元，小型發電機由250美元漲到了2000美元，旅店住宿價格從40美元飆升到了160美元。當地居民對物價飆升的現象感到非常憤怒，根據佛羅里達州的“反價格欺詐法”，在此次災難過后，居民向總監察長辦公室提起兩千多件投訴，并且通過投訴獲得了相應的賠償。

對此，有些經濟學家認為：案例中的法律并不適用當時情況，人們的憤怒是對商家和市場的誤解所導致，在當下市場經濟中價格是由供求關系決定的，“正當的價格”在商品交換中已不復存在。總監察長克里斯特認為：這不是一個正常的自由市場的情形。在正常的自由市場中，購買者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進入市場，并且遇到有意愿出售的銷售者，此時的價格是依據供求關系來決定的，在這個案例中，居民由于災害被迫購買并沒有自由，他們是被迫買安全的居所之類的必需品的。在這案例的爭論中體現了三種分配物品的方式：福利、自由和德性。

第一種方式通過物價上漲刺激了人們消費，使得人們更加努力工作來支付所需要的商品和服務，社會整體福利在一定程度上有了很大的提高。這種分配正義的理念是功利主義，它以幸福最大化為原則。

第二種方式通過自由市場尊重個人自由，它以人們自己給他們所交易的東西定價，而不是把某種特殊價格強加給商品和服務。這種分配正義的觀念是自由主義，它以尊重自由為原則。

第三種方式認為公正與德性以及良善生活密切相關。一個人具有美德的品質并且在行動上表現了美德，他就應該得到獎賞。反之，一個人沒有德行而且做出了有害的事情，他就應該得到懲罰，“應得”是一個人應該得到的東西。商人們提高價格給其他人帶來了一定的負擔，這是沒有德行并且邪惡的事情，應該受到社會的懲罰。

桑德爾反對從福利和自由進行分配來維護自由市場的觀點。一方面，他反對功利主義，認為社會整體的福利是不能通過人們處于困難時期索要過高價格而達到，即使漲價可能會增加商品的售后服務和供應，那么其優點也被過高的價格給低收入的人們造成的痛苦抵消了。另一方面，桑德爾反對自由主義，認為市場自由并不是真正自由的，為了克服困難而支付高價是一種敲詐行為。在分配正義原則方面桑德爾主張培養德性和推理共同的善。

二、三大流派的平等觀

雖然功利主義、自由主義、社群主義都堅持平等主義，但是他們從不同的視角闡述了堅持平等主義的原因。

（一）功利主義追求功利最大化

功利最大化是功利主義的核心觀點。道德的最高原則就是使幸福最大化，使快樂總體上超過痛苦。正當的行為就是任何使功利最大化的行為。這里所說的“功利”，指任何能夠產生快樂和幸福，并阻止痛苦和苦難的東西。功利主義哲學的道德和政治生活基礎是喜歡快樂而厭惡痛苦。例如：一個人花的錢越多，每一元錢帶給他的快樂就越少。功利最大化分配的理想狀態應該是：每個人得到最后的一元錢所產生的附加快樂是相同的，即每個人收入的邊際功利是相同的。從功利主義的觀點看，考慮到功利最大化之要求和收入的邊際功利遞減之事實，最好的分配原則是平等主義。

（二）自由主義就是平等主義

自由主義本身就是平等主義的，自由至上主義者們是以人類自由的名義，支持不受約束的市場，并反對政府管制，而不是所謂的經濟效率的名義。他們的核心主張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擁有一種根本性的自由權——用自己擁有事物去做任何事情的權利，只要我同樣尊重他人這樣做的權利。平等是人的一種道德權利、法律權利。羅爾斯在證明他的平等主義時采取了社會契約論的觀點：在公平的原初狀態中，在無知之幕的后面所有人都會支持平等主義的差別原則。

（三）社群主義追求社會團結

社群主義認為貧富之間的差距會破壞維持公民身份和培養公民美德所需要的團結。隨著收入不平等的增加，窮人與富人的生活會逐漸的分離：基礎設施完善、環境優美的郊區為富人提供，窮人住在破爛不堪、擁擠的城區；富人的孩子享受私立學校完善的教育體系，窮人的孩子則只能去公立學校。社群主義關心分配正義和反對不平等，其主要是考慮不是收入分配本身，而是“如何重建、保護和強化與收入關系不大的共同體制度，如何抵御市場力量對它們的侵蝕”。[1]社群主義關心的是培養公民的美德和維護共同體。

三、批判功利主義與自由主義

（一）對功利主義的批判

功利主義認為公正是使功利或福利最大化，從而為了大部分人的最大幸福。桑德爾不贊同功利主義的觀點，理由如下：第一，公正和權利成為一種計算方式，而非原則。例如：捷克政府擔心公民吸煙導致人民患病的幾率增加，導致政府擔負公共醫療費用不斷上升，政府決定通過提高煙草公司收入的稅額增加財政收入，但是研究表明煙草公司提交的財政稅額和煙民過早的死亡節省下來的醫療費用給捷克政府帶來的收入要遠遠大于支出。功利主義提供了一種基于衡量、合計、計算幸福的道德科學。第二，將所有人類都納入簡單的、整齊劃一的價值衡量標準，這種標準沒有考慮質的差別，不能充分反映個人的特殊性。通過捷克的例子功利主義把所有的價值都表達成一種通用貨幣價值，這在道德上是非常愚蠢的，是對生命的漠視。endprint

（二）對自由主義的批判

自由主義認為公正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做某件事或者不做某件事的自由，羅爾斯提出在“無知之幕”背后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階層、性別和種族等等，這時人們就處在一個原初的平等社會之中，而且人們同意的各種原則就會是公正的。雖然，桑德爾認為自由主義解決了功利主義的沒有把公正和權利作為一種原則的問題，但是第二個問題卻沒有解決。盡管自由主義者內部在“哪些權利應超越功利主義的考量”的問題上存在著分歧，但是他們一致認為：根本性的權利必須得到尊重，然而將這些根本性權利劃分為必須值得尊重的以后，他們又承認人們存在的各種偏好和欲望，也不去質問或懷疑那些偏好和欲望。在這種理論框架下，那么我們所追求的那些目的的道德價值、所過的生活含義和意義以及我們所共享的共同的生活質量和品質，都存在于公正領域之外。但是，桑德爾并不贊同這種觀點，僅僅通過使功利最大化或保障選擇的自由不可能形成一個公正的社會。我們通過創造一種特殊的公共文化來容納那些不可避免地要產生的分歧，如果我們能夠找到一種原則和程序能夠一勞永逸地證明任何產生于它的有關收入、權利以及機會的分配原則，那么，我們將能夠避免那些由關于良善的生活討論而引起的混亂與爭論，但是實際上，這些爭論是不可能避免的。公正與判斷性是緊密相連的，人們爭論的各種話題、公正問題都會跟榮譽和德性、自豪和認可等觀念緊密聯系在一起，公正不僅需要正當地、合理地分配事物，而且還要正確地、科學地評價事物。

1.批判羅爾斯構建的正義原則

羅爾斯提出了一種假設：人們在一道“無知之幕”的背后進行選擇，這道“無知之幕”將暫時不讓人們知道任何自己的信息，不知道自己的優點、缺點、種族、階層等等，那么人們就會處在一種平等的原初狀態之中而進行選擇，而此時人們做出的選擇就是基于公正原則，雖然這種具有“社會契約論”理念達成的協議是一種假想狀態中達成的協議，但是，形成了兩種公正的原則：第一個原則所有公民享有平等的基本自由權利；第二個原則關心社會和經濟的平等。

首先對協議在現實生活中是否絕對公平進行質疑。桑德爾認為現代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絕對公正的協議，就算是憲法也不可能所有其條款絕對公正，例如：1787年美國憲法，雖然它對美國的發展有著重要意義，但是它卻被奴隸制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并且一直保留到內戰以后。無論是多么經典的社會契約，也會產生出社會合作的不公平條款。

其次，認為協議存在道德局限性。桑德爾認為協議本身不能夠產生一種義務，也是需要意志自由和互惠的，這樣協議才具有道德的責任。但是基于意志自由和互惠性建立的協議并沒有完全實現，雖然有些協議是自愿的，但不是相互獲利的，我們可能僅僅基于互惠性而有義務償還一種利益，甚至都不需要合同，這便指出了同意的道德局限性：在某些情形中，同意不足以產生一種具有道德約束力的義務，而在另一些情形中則不需要同意。

2. 批判羅爾斯構建的差異原則

羅爾斯認為能夠糾正才能和天賦的分配不公平只有堅持差異原則，而且還能讓那些具有天賦的人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但是這些天賦才能的人應該意識到天賦的才能所獲得的回報并不屬于個人，而是應當與那些缺乏這類天賦的人共同分享。“人們應當消除這種差別。我們還有另外一種途徑來處理它們。人們能夠安排社會的基本結構，以至于這些偶然性對那些最不幸者有利”[2]

首先，從激勵的角度出發，假設那些具有天賦的人，只有在最不利的情況下才能獲得最多的利益，那他們可能在最初不發展他們所具有的天賦。若他們所在行業稅率很高或者報酬差異小，則其可能轉換行業以進入那些要求較低的工作行列。

其次，從努力的角度來說，那些經過自己的努力培養的才能所付出的艱辛就是毫無價值的嗎？他們應該自己獨享努力所帶來的獎勵。

四、桑德爾的分配正義觀

桑德爾公平正義觀主要借鑒了亞里士多德的“應得”和“目的論”觀念，認為公正涉及培養德性和推理共同的善。

（一）亞里士多德的“目的論”

亞里士多德認為培養好公民、培育好德性是政治的目的，故而培養公民德性是政黨的最高目的。國家目的并不是“為相互間防御提供一種聯盟……或疏通經濟貿易以推進經濟交往”。[3]亞里士多德認為政治的目的就在于：培養人們能夠發展各自獨特特性的能力和德性，能夠有自己的判斷是非的標準，能夠共同享受自治社會的權利，能夠關注整個政治共同體的發展前景。亞里士多德從物品的存在的目的出發推理恰當的分配職務和榮譽的方式，從而找到恰當的、分配它的方式。“那些對這種聯盟貢獻最大的人，就是具有卓越的公民美德人，也是那些最善于慎議共同善的人。”[4]“那些具有最高公民成就的人而——非那些最富有、數量最多或最帥的人就是——那些就應該得到最多政治認可和影響的人”。[5]例如：伯利克利具有最高公民成就的人，能夠獲得最多的政治認可，能夠鑒定什么是共同的善。但是同時亞里士多德從目的論的角度也對奴隸制進行辯護，認為奴隸制對于古希臘社會是一種公平正義的存在現象，從發展的角度來看需要對亞里士多德的公平正義觀從新進行審視。

（二）桑德爾的公平正義觀

桑德爾認為道德應得是分配正義的基礎，桑德爾以自治和公民美德為核心的社群主義價值體系對其進行了證明：第一，在政治和哲學上正義的論證脫離于應得的論證是不可能的。他為此闡述兩個理由：①通常正義與榮譽聯系在一起，分配正義不僅與誰得到什么有關，而且也與什么樣的品質值得獎勵有關；②應得不僅是對個人成績的獎勵，而且也是對其美德的獎勵。第二，桑德爾接受了亞里士多德關于正義的兩個核心觀念：正義是目的論和榮譽性。例如：樂器長笛的分配。一方面，正義是目的論的，長笛應該充分發揮它的作用，所以最好的長笛演奏者應該得到長笛。另一方面，因為正義是榮譽性的，所以應該把長笛分配給最好的長笛演奏者，而不是最富有或最漂亮的人才配擁有最好的樂器。endprint

桑德爾贊同羅伯特·肯尼迪的某些觀點，認為公正不僅僅包括國內生產總值的數量和分配，它還包括更高的道德目的，我們要質疑身邊所看到的不公正的現象以及自滿的生活方式，增加了國人的國家自豪感和共同體感。桑德爾認為新型的共同善的政治應該與以下幾個主題相關：①公民身份、犧牲與服務。一個社會想要達到公正的理想狀態，公民有較強的社會共同感，那么它就必須找到一種方法能夠為共同善作奉獻，能夠使公民關心全局；必須找到一種途徑來反對那些將良善生活觀念狹隘化的做法；必須找到一種方式來培養公民德性。②市場的道德局限。某些不良的市場化社會行為，可能會破壞市場的秩序與規范，如果要使得市場能夠合理、有序的發展，就必須對市場的道德局限進行制度規范。③不平等、團結與公民德性。共同的善治向富人征稅來重建公民社會基礎設施，使得所有人都能平等地享受公共機構和公共服務，這并不是為了增加個人消費的機會而進行的再分配。④一種道德參與政治。我們尊重每個人的道德和宗教信念，不打擾他們，不涉及他們，忽視他們。但是這樣的回避會導致他們的道德和宗教信念受到壓制，無以表達，最終不能避免道德分歧。桑德爾認為與其有道德分歧還不如進行公共參與，這樣更能表達對每個人道德和宗教信念的尊重，可以質疑并反對，可以聆聽并學習，而不是加以避免，這樣會使得對一種道德和宗教信念的深入了解，只有嘗試才能知道答案。與回避的政治相比較，道德參與的政治能夠為一個公正社會提供一種更為激動人心的理想和更有希望的基礎。

結語

桑德爾在論述公平正義觀念是清晰而準確的，指出了對功利主義的觀點的否定，雖然也指出了羅爾斯正義理論存在的一些內在矛盾，但是桑德爾同時也對羅爾斯的某些觀點進行了繼承，桑德爾提出的觀念對于我們深入剖析公平正義的含義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較為新穎的價值觀念視角。

[參考文獻]

[1][美]邁克爾·桑德爾.民主的不滿 美國在尋求一種公共哲學[M].曾紀茂，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 2008 P333.

[2][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M].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P17.

[3][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鵬，譯.商務印書館，1965.P1201.

[4][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M].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P11—P13.

[5][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鵬，譯.商務印書館，1965.P1282.

（作者單位：中國海洋大學法政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