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中記

郝靜玥

吳蒼生正站在西南醫院的大門前，六月正午的陽光正毒辣辣地照著，讓人睜不開眼。

“唉，老吳，該查的都查了，肺上也沒什么毛病。是不是拖久了，還是在校上課沒休息好，早晚迎送學生，寒氣入內，致使病情反復。還是住院治療吧！”又一個十日之后，在血常規、X光胸透之后，在一大堆醫生圍在一起反復研討后，胡院長誠懇地建議，吳蒼生住進醫院。

在老婆的陪護下，他站到了區人民醫院的門口，一如今天站在西南醫院的門口，心底深處泛起莫名的恐懼。

當吳蒼生站在呼吸道專家明博士面前，一古腦兒地拿出了一大摞X光片、彩超片、CT片和各種檢查化驗單。恐懼、擔憂、懷疑、希冀，種種復雜莫名的情感，竟像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明博士靜靜地傾聽著，眼光柔和地注視著，時不時地勸慰道：“別急，別急，慢慢說，慢慢說，我在聽呢！”在安撫的話語里，在關切的眼神中，從生病以來，吳蒼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感到了安心。

“你都說完了。咳嗽了近半年，是不是只在白天咳嗽，而晚上睡覺時卻不咳呢？”

“是的，是的！”

“你是老師，平時上課時，是不是講著講著，突然間嗓子一下子嘶啞了，自然而然地想清清嗓子，就咳起來？”

“對，就是這樣的。”

“有時，忽然咽喉處覺得癢癢的，熱熱的，咸咸的，又好像酸酸的，像是有痰粘在咽部，咳幾聲卻什么都咳不出。”

“有時，又突然覺得咽喉忽然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連吞口水都很困難。”

“別說了，先檢查！”語言簡練明白，不容置喙；唰唰唰，埋頭處方，動作干凈利落，這是區人民醫院的冷醫師給吳蒼生的第一印象。

一切好像程序一般：抽血、X光、B超、彩超、CT，但凡能檢查的，一定是不能遺漏的。等結果，拿結果，回主治醫師辦公室，醫師瞄上一眼，隨手扔在一邊，結論：住院治療。

蒼生此刻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既然是魚，那就任人宰任人割吧……

“張嘴！”當明博士的壓舌板壓住舌頭的時候，小手電的光劃過眼際，白晃晃地刺眼，吳蒼生一陣作嘔，好像他的心肝五臟也要隨之嘔出一樣，他想起了那個讓他心碎絕望的時刻。

“沒什么，就肺炎！”在無數追問時，老婆竟和冷醫師一致的回答，這讓吳蒼生很是著惱：“個死婆娘，竟然也和外人一起來騙我！”老婆在他面前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小心地說話，小心地做事，生怕惹惱了他。可越是這樣，他卻覺得越有問題，他心里明鏡似的。

“不！不！求求您，救救我，再看看吧，我到底得了什么病？還有沒有救？”吳蒼生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抓起事先放在化驗單中的紅包，拼命地塞進明博士的手中：只要他收了這紅包，那這病就有治！經過上兩次，吳蒼生覺得自己也開始洞明事理了，臨來省城前，他已清楚地打聽清楚了紅包的價碼，太少了，省城的醫生連瞧都不瞧！可那包里的一萬元，是老婆孩子不知是第N次開口向親朋好友借來湊齊的。

“老吳啊，坐坐坐！沒你想的那么嚴重，別自己嚇自己。你是老師，教育講究因材施教。我是醫生，治病講究對癥下藥。以前的醫生都把你的病當作肺炎、支氣管炎來治了，沒有對到癥，所以沒有效。你是教師，由于職業的關系，你有慢性咽喉炎，同時還有慢性鼻竇炎。當你感冒時，引發了咳嗽。其實，你真正得的是鼻后壁滴流綜合癥和咽喉反流。以前給你開的藥都不起作用，所以你治療了這么多天也沒什么效果。我開幾樣藥，回家吃幾次就會好的。”

分析頭頭是道，但吳蒼生始終懷疑，多么熟悉的橋段，他眼前浮現出胡院長微笑的臉，他感覺又回到了起點。

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的回家后的第三天，吃了那最廉價的藥，吳蒼生的咳嗽居然慢慢減輕了。

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苦澀的悲涼：一個小小的咳嗽，居然折磨了他近半年，耗盡了他大半生的積蓄，讓他在死亡的陰影里飽受煎熬……

正午的陽光，靜靜傾瀉在窗前。窗外，樹影婆娑。吳蒼生仿佛看到了生的精靈在綠色的海面上恣情舞蹈，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蜿蜒著伸向遠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