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姝媛
摘要:董啟章是香港著名的文學家,他的小說創作十分豐富,他的作品不同于中國傳統的小說,具有濃厚的西方后現代主義色彩,文本意義復雜而豐富。《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就是這類型小說的一部代表之作,小說中構建了兩個相關聯的不同世界,極具復調意味,兩個世界的構建各具深意,一個是真實的理性世界,一個是虛構的非理性世界,兩個世界的精神內涵實質都根基于現代的香港社會,對于這兩個世界的解讀,可以讓我們清晰的觀察到董啟章對于現實世界的思考。
關鍵詞:董啟章;天工開物;復調世界
董啟章從1992年開始涉足香港文壇從事文學創作,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回顧董啟章的創作生涯,可以說他是一個多產的作家,他的小說內容涉及社會的許多方面,女性問題、成長問題,以及對香港這座現代化城市的諸多思考。不論董啟章小說內容與形式如何多變,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眼光一直關注著香港這座繁華大都市,“香港”是他小說永恒的主題。董啟章的小說形式具有濃厚的后現代主義色彩,初讀之難免令人不知其所云,但細想之下,才會發現,在其看似雜亂的小說世界中,蘊含著深刻雋永的意味。在董啟章的小說《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作者用荒誕的筆墨描繪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這兩個構成復調的世界,在彼此的映照中,呈現的是香港這個繁華都市的前世與今生。
一、復調理論的含義
巴赫金在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時,提出了復調小說理論。復調小說顧名思義是相對于“單調小說”也就是獨白型小說而存在的。巴赫金指出托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眾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識連同它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個統一的事件之中,而互相之間不發生融合”。從巴赫金的描述中我們可以明白,眾多的意識在一個小說中平等的出現,互相交織互相交流,這種“多聲部”的特性是復調小說一個明顯的特征。復調小說的“多聲部”特征以多種意識的交織展現在小說之中,這些不同的意識代表了作者意識深層次中的矛盾與割裂,他們在小說中并不是毫無交集的存在,多種不同的意識必然會進行對話,而這種對話正是復調小說最重要的意義之一。董啟章可以說是深受巴赫金復調理論的影響,在具體的創作實踐中,他提出了關于“聲部”創作的概念。董啟章說“寫小說的結構的方法,就是用聲部,好象是音樂、或者是唱歌的時候,同時的不同的聲部在唱,其實聲部里面,當然有各種的關系,可能是正面的關系,可能是情節,或者是意象,或者是主題之間的呼應,可能是正面的相關的部分,但是也可能是場面的,對立的、對應的這些東西,所以我比較喜歡就是用聲部去理解。”不論是復調理論還是聲部理論,他們都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是在同一小說之中形成不同的聲音,在這些不同聲音的碰撞與摩擦之下,體現這些聲音存在與象征的意義。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董啟章創作了一系列多聲部的文學作品,其中《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是董啟章“自然史三部曲”的第一部,是一個兩聲部的小說。在小說中作者向人們描繪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是真實的現實世界,而與此相對應的則是一個仿佛童話般的想象世界,這兩個不同的世界代表了兩種不同的聲音,兩個不同的聲部,同時也是兩種不同的時代精神內涵,具有了非同尋常的象征意味。
二、兩個世界的精神內涵
董啟章《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的兩個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看似真實的世界,一個看似虛幻的世界,在這兩個世界中存著兩種不同的生存法則,看似毫無交集的兩個世界,卻在不知不覺間發生著某些交叉,虛擬世界中的人物不斷的要沖破兩個世界的限制走入現實世界,而現實世界中的人物也在不斷的同虛擬世界中的人物以各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進行著交流與對話。在兩個世界不斷的映照之中,在虛與實的變幻之下,凸顯出香港這座現代化城市在過去與現在精神內涵的變遷。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現實世界的故事仿佛是一個家族的發展史。這個家族的故事從祖父董富開始,經歷了父輩董銑堯,然后到如今的“我”,展現了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香港人艱辛的歷史與生活。小說中董啟章的化身“我”,以收音機、電報、電話、車床、衣車、電視機、汽車、游戲機、表、打字機、相機、卡式錄音機等12種器物將三代人的生活串起來,將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器物的歷史,與個人成長和城市的生長結合起來,以這樣特殊的視角,以小來見大,從日常器物的變遷,來記錄香港人生活的變遷。董啟章在書中說道:“繁盛的年代,他們與人共生共存,收音機、電報、電話、車床、衣車、電視機、汽車、游戲機、表、打字機、相機、卡式錄音機和書。生活中的尋常物什,深深的嵌入我們的生命。”董啟章認為,這些曾經的日常器物之中承載了老香港人豐厚的情感,對于這些已經退出歷史舞臺的器物來說,董啟章對他們的追憶不僅僅是在回顧歷史,其實也是在追思曾經那個動蕩而貧瘠的年代里,人們最本真最淳樸的情感。就像小說之中,祖父與祖母定情的發報機,在祖父后半生的孤單歲月里,它仿佛成為了祖父同過世祖母一種無法切斷的聯系。這些器物是沒有生命冷冰冰的物體,但是董啟章卻用獨特的眼光,發掘了這些物件身上所寄予的人類的情感,他向我們展示出老香港人所具有的含蓄深沉卻如非常豐富的精神世界。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的另一個聲部是一個虛構的世界,不同于現實的世界,這個世界完全是一個物的世界,這個世界的主人公是一個叫栩栩的女孩兒,它是由真實世界的“我”創造出來的小女孩兒,她生活的就是一個物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小女孩兒長有人類的外表,心臟卻是一個八音盒,在栩栩的世界中,她永遠的十六歲不會長大也不會老去。在這個人與物相結合的世界,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個物的特點與功能,栩栩的朋友不是蘋果的腳長成了輪滑鞋的模樣,還有同學艷艷的手指都是唇膏,每天只能涂抹唇膏,老師的手則是被藤條所取代,監督著班級上的同學,在這個“人物”的世界,有著獨特的生存法則,每個人物只能按照他們自身物的特點來生活,沒有人能例外,每個人必須按照這個固定的法則生存在這個“人物”的世界,可以說每個人都被這條法則給框定住,沒辦法掙脫。如果說在《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現實世界以“物的更迭史”為線索,講述董姓家族從祖父至“我”輩的精神情感歷程,這是“歷史香港”的精神縱切面的話,那么虛構的女孩“栩栩”的“人物世界”,代表的則是“當下香港”的一個精神橫切面。董啟章在一次訪談中說道:“《天工開物·栩栩如真》那是一種繁榮的衰落,一種膨脹的崩壞,一種豐足的貧乏,那就是自己成長的年代,香港的一體兩面。”現實的世界和虛構的世界都是香港,人與物的關系構成了香港的一體兩面。隨著社會的進步,科技的日新月異,物的更迭越來越迅速,人在創造物的同時,人也被困在了物質的世界之中,失去了往日的創造力與想象力,困在了某些固定的窠臼之中,處處受到制約。在小說中,這個受制約的世界就是現代香港的一個象征,董啟章創造的這個虛幻的世界看似荒唐,其實折射的正是香港社會人們生存的真實狀況。endprint
三、兩個世界對照的意義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這部小說的成功之處就是用一種對照鮮明的方式來完成作者的思考。董啟章筆下的兩個世界無所謂真也無所謂假,真實的世界中同樣存在種種荒誕,而虛幻的世界中也同樣有真實的喜怒哀樂。董啟章把兩個世界呈現在人們眼前,通過強烈的對照,讓人們意識到這兩個世界中的“物”的不同的存在方式,借此來思考現代香港人的生存方式。在祖父董富那一代,物是人們生活中情感的象征與寄托,老舊的發報機,聯系父母愛情的電話都是人們終生無法舍棄的東西,而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對物的依賴越來越強烈,甚至已經被物化,少了曾經最寶貴的溫情脈脈。在這樣直接的比照之下,揭示出是人與其創造物之間的關系,這是董啟章這本雙聲部復調小說想要探討的最主要的問題。在“人物”世界中,雖然存在固定的法則,使人們失去了自由,人們掙扎在這些規則之中而無力改變,董啟章把這個“人物”的世界象征成香港當前社會的真實縮影,他清醒地看到了物化社會之下香港人們的掙扎,非常真實但并不絕望,在小說中,作者仍然給了“人物”去尋求自己的自由與希望,就像那個雙腳只能滑輪滑的女孩不是蘋果,她努力地去突破“人物”法則,刻意地去學習吉他,努力地去發掘自己身上其他可能。還有主人公栩栩也同樣充滿反抗精神,沖破“人物”世界和真實世界的限制,見到了主人公“我”。栩栩與“我”的見面不僅代表著兩個世界兩種平行的意識終于有了交集,而且還 意味著也許有一天“物化”的世界能夠重新找回曾經的溫情,突破物質對現代人類的限制,拾回我們曾經丟失的自由與希望。
董啟章說:“我的作品是解決不了什么問題的,甚至會制造更多問題,或者把原本不覺得是問題的東西彰顯為問題,把“不是問題”變成問題”。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雙善于發現問題的眼睛,董啟章才能夠以這樣一種雙聲部復調的獨特模式來構建這部《天工開物·栩栩如真》,身處繁華都市,他思索的目光追尋著祖輩的足跡,跨越兩個世界最終思索著人與器物的真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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