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芷新
(湖南醫學院圖書館)
以建設“書香社會”和倡導全民閱讀為先導,從國家到地方,形式多樣的閱讀推廣活動層出不窮,其中,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尤為受到重視。據統計,在2004-2014年國內公開發表的有關閱讀推廣的文獻中,以“經典文學著作閱讀”為關鍵詞的篇數排名第一。[1]正如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所說:“經典作品是每次重讀都好像初讀那樣帶來啟發的書,是即使我們初讀也好像是在重溫的書,經典一般都具有較高的閱讀價值。”[2]大學是形成和固化人生觀、價值觀的關鍵階段,大學生對于經典文學著作閱讀的需求是比較強烈的。同時,高校具備良好的閱讀環境和氛圍,在高校圖書館開展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由此可見,圖書館尤其高校圖書館應當重視經典文學著作的閱讀推廣工作。
盡管高校圖書館都很重視經典文學著作的閱讀推廣工作,但是在具體實踐中,經典文學著作往往遭遇無人問津的尷尬。如,復旦大學“世界讀書日經典文本閱讀情況調研”顯示,大學生經典文學著作閱讀量明顯不足;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發布的“死活讀不下去排行榜”表明,很多經典文學著作名列其中。究其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經典本身的問題,即文學作品本身復雜的文本體系、與現實生活脫節、語境不同難以讀懂;[3]二是閱讀推廣方式問題,即說教式的閱讀推廣模式、不重視碎片化閱讀、忽視場景建設等,[4]又或者是歸咎于淺閱讀和碎片化閱讀等。因此,高校圖書館開展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時要從其內容著手,制訂推廣內容的界限和原則,用于指導經典閱讀推廣。
閱讀經典文學著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是目前關于經典文學著作的閱讀推廣工作主要關注的是閱讀推廣的意義、主體、對象、策略、案例以及技術應用等方面,少有對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內容有較為深入的研究。其中,尹博認為應通過為讀者提供經典文學著作注釋評點本、從現代背景出發解讀經典文學著作、消除經典文學著作語言障礙等方式消除經典文學著作閱讀障礙。[3]但是,他的研究重點放在“如何讓經典文學著作不再難讀”上,而不涉及經典文學著作的定義和內容的選擇。
事實上,對于“經典”的界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如果不搞清楚,就不可能向讀者推薦真正適合他們閱讀的書籍。縱觀高校圖書館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工作,向讀者所推薦的經典書籍大多是詰屈聱牙、年代久遠的古代典籍,不能適應推廣對象特別是青年讀者的閱讀需求。盡管對經典文學著作的注釋和解讀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部分讀者閱讀困難等問題,但如果學生對經典文學著作缺乏閱讀欲望的話,閱讀推廣活動只能產生短期的熱度,而不能讓學生養成長期的閱讀習慣和偏好。當然,好的經典文學著作書目推薦還是有一些的,如,徐雁先生編的閱讀年度推廣好書榜、湖南省高校“一校一書”閱讀推廣好書榜等,都為全民閱讀提供了很好的范例。但是像這樣比較好的書單,一般都是當代熱門書籍的推薦,對經典文學著作的推薦特別是對“經典”如何界定極少有人重視。如果在開展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時因循守舊,不注重對內容的選擇,即便在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的模式和技術上有創新,也無法使讀者產生共鳴,難以產生理想的閱讀推廣效果。高校圖書館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有其獨特的地方,大學生在選擇閱讀書籍時往往會根據自己的閱讀經驗和閱讀傾向進行選擇。因此,圖書館對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的內容要慎重選擇,既要有調查研究,又要與時俱進,界定其推廣的內容,制定推廣原則,向大學生推薦適合其閱讀的經典文學著作。
對于圖書館應該在閱讀推廣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主要有以下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圖書館應主動向讀者推薦好書,這也是目前圖書館普遍運用的方法,但這種閱讀推廣的效果依賴于推薦者的自身水平。如果推薦者水平不高,那么即使通過模仿、抄襲形成的書單,也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無法為讀者提供解讀和賞析;如果推薦者水平很高,能為讀者提供優秀的書目和解讀,同樣存在無可避免的問題,即每一個獨立的個體都有獨特的人生經歷和閱讀傾向,推薦者與學生之間在知識背景和閱讀傾向方面也有著天然的鴻溝。事實上,圖書館的主動推薦往往效果不佳。另一種觀點認為,圖書館在開展閱讀推廣時常常介入讀者的閱讀選擇,這種介入式服務與圖書館應遵循的中立原則有所違背。[5]也有學者持折中的觀點,認為圖書館閱讀推廣的性質并不唯一,應該依據閱讀推廣活動的性質采取相應的價值觀策略。[6]也就是說,圖書館可以為讀者提供閱讀指導,扮演教育者的角色,但不能包辦,也要扮演引導者和服務提供者的角色。這兩種觀點的不同在于,圖書館在開展閱讀推廣活動中讀者介入程度的高低。筆者認為,在開展閱讀推廣活動時,對讀者閱讀行為的介入不可避免,特別是經典文學著作的閱讀推廣,向讀者推薦值得閱讀的經典文學著作應是其核心工作。要想在尊重讀者閱讀意愿的前提下開展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活動,關鍵在于誰來決定“經典”。關于閱讀推廣活動中主體和客體關系研究的文章有很多,有意思的是,與圖書館工作類似,很多文章都認為應當以讀者為中心開展閱讀推廣工作,但實際上很多閱讀推廣活動都是從圖書館的立場出發,畫出一個框框讓學生來參與。與其在“以誰為中心”這個問題上糾結,不如拋開角色問題,淡化圖書館在閱讀推廣活動中的主體地位,讓讀書的人來做決定。閱讀推廣活動的成功與否,關鍵還是在于閱讀本身,可以由圖書館來主持,也可以由閱讀協會等學生團體來主持,只要是讀書的、有分享意愿的人即可,圖書館員可以向學生推薦好書,學生也可以向圖書館推薦好書。形式多種多樣,可以是電子郵件、QQ、博客、微博、微信等線上交流,也可以是讀書會、讀書沙龍、真人圖書館、經典文學著作書展等面對面的交流;可以在館內設置經典文學著作書架或者書庫,存放的書籍不妨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由圖書館推薦的經典書籍,一部分是由學生閱讀排行榜和投票選出的經典書籍。利用這些書籍和場地,可以舉辦形式多樣的活動,如,經典文學著作誦讀、閱讀征文、詩歌朗誦、知識競賽等。沒有圖書館和讀者的區別,讓讀書的人共同決定什么是讀者需要的“經典”和如何閱讀經典,這才是打開經典文學著作最好和最貼近實際的方式。
什么是“經典”?所謂“經典”,一般指的是具有典范性、權威性且有價值的書籍,這樣的書在很多人看來,就是名著,在圖書館的閱讀推廣實踐中很多都是中外名著。這樣的理解有很多的問題。首先,我國古代的經典文學著作中就有很多書籍的內容不適合一般的讀者閱讀,里面有太多封建迷信和愚忠愚孝的內容,很多思想觀念不符合現代人的思維模式,這些需要由專業的學者加以甄選之后供讀者選擇,而不是簡單地推給讀者;西方的名著小說同樣存在問題,有些著作距離現代非常久遠,再加上不同國家的文化風俗、語言表達等有很大差異,讀者在不了解背景的情況下閱讀非常艱難。其次,現代經典文學著作方面,一般都會選擇諾貝爾獎、茅盾文學獎等文學大獎的獲獎作品,這些作品當然是經典,但是選擇面還略顯不足,其中很多也非常艱深,閱讀體驗并不理想。筆者曾經在《數字時代高校圖書館閱讀推廣文化與理念》中提出,一代有一代之文體,一代也必然有一代之經典,現在流行的青春文學、網絡文學中的一些作品,將來會不會成為經典?筆者認為不僅是可能,而且是必然。有很多人認為現在的網絡文學太過浮躁,商業氣息濃厚,沒有閱讀價值,這種觀點是狹隘的。事實上,歷史上的很多經典文學著作在當時同樣屬于通俗文學,然而經過時間和讀者的選擇,其中有一些最終成為了“經典”。對于經典的認識太過狹隘,這是目前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效果不佳的重要原因。因此,對于“經典”的界定不應固化,應當將適合閱讀推廣的“經典”和適合專門研究的“經典”區分開來,以當代的文化觀和價值觀為基礎,以開啟心智、傳承文化為目的,向讀者推薦有價值、有情懷的經典。
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的目的是讓讀者通過閱讀行為獲得知識或者心靈體驗。對“經典”的定義,不僅應該是得到廣泛肯定的有價值的書籍,還要對其年代和內容劃定一定的范圍,依據當代讀者的閱讀喜好和傾向,由今及古地推薦經典文學著作閱讀的內容。一方面,在古代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方面,一般的讀者由于并不了解其時代背景,很容易產生畏難情緒,一般不適合閱讀,可以通過節選或者介紹來推廣。對古代典籍的推廣要非常慎重,擯棄那些年代久遠,不適合當代讀者閱讀的、過時的經典。需要注意的是,這種選擇要經過充分的調查研究,而不能以某個人或者某個小群體的意志來決定。另一方面,現代經典文學著作在閱讀推廣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有很多專家、學者都編撰過經典書目,這些書目可以為讀者選擇書目起到參考作用,但是這些書目往往跟他們讀書、治學的經歷有關,很難為他人所模仿。胡適先生編撰過《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但是書目遭到了很多批評,包括梁啟超也說:“若說不讀《三俠五義》《九命奇冤》便夠不上國學最低限度;不瞞胡君說,區區小子便是沒有讀過這兩部書的人。”那么胡適為什么推薦這樣的書?道理在他的前言里已經說明:“我起初也學著老前輩們的派頭,勸人從‘小學’入手,勸人先通音韻訓詁。我近來懺悔了!那種話是為專家說的,不是為初學人說的;是學者裝門面的話,不是教育家引人入勝的法子。……對初學人說法,須先引起他的真興趣,他然后肯下死工夫。”如此看來,胡適先生這份書目實際上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胡適先生推薦的武俠小說也許不盡高明,但是他的策略是對的,向讀者推薦現代著作,時代背景接近,閱讀環境適應,是最容易為讀者所接受的。當然我們不是說古代經典就不要了,這些書都是經歷過歲月磨礪、已有定論的,可以說大部分是值得閱讀的好書,但是如果讀者沒有興趣就無法領略其價值。胡適先生這種由今及古、由淺入深的推薦書目對今天的經典閱讀推廣工作很有借鑒價值。
對于不同的人群來說,心目中的“經典”可以是完全不同的,有的熱衷于西方文化,有的醉心于中國古典,有的愛讀長篇大論,有的中意短篇小品。因此,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要區分不同的讀者群體,從而進行有針對性的推薦。想要區分不同經典文學著作適合的人群,讀書會或者讀書沙龍是一個非常好的形式,將有共同讀書喜好的人聚集在一起,分享、交流讀書心得,既能獲取知識和信息,又能表達自己,通過不斷的探討,多讀書,讀好書,每個人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經典”。與一般意義上的讀書會相比,高校讀書會的成員流動性比較大,每年新生進校都會有人員更新,使得讀書會不斷有新鮮血液加入,更能增添活力。要想讓讀書會長久、健康的發展,讀書會需要一個積極而有學識的引導者,這個人可以是圖書館的老師,也可以是學校的其他老師,還可以是學生。引導者要做的是掌控閱讀的方向和深度,引導閱讀和討論,讓參與的人既能參與進來,又不會因為觀點不同產生矛盾和沖突。另外,讀書會的主題設置也非常重要,大學生關注的經典書籍跟其生活經歷、學識水平、未來規劃等都有直接關系,應當根據他們不同的需求層次分別劃分主題。最后,讀書會不應該閉門造車,每一次活動都要做好相應的記錄,供后續活動參考,這些記錄通過長期累積,還可以用于與其他的讀書會互相交流、傳送上網或者公開出版,使得讀書交流活動更有價值。
很多高校圖書館都會定期公布讀者借閱排行榜,這種方式可以非常好地反映出讀者的閱讀傾向,特別是一些知名高校,學生愛讀什么書,往往可以反映出時下大學生閱讀的最高水準,哪些可以作為經典向讀者推薦,完全可以從中汲取經驗。但遺憾的是,絕大多數圖書館推薦的經典都以人文社科類為主,缺乏自然科學方面的經典書籍。
通識教育,關鍵在一個“通”字。高校要培養出高素質的人才,文理就不能分家。我們都知道,很多頂尖的科學家都擁有非常高的文學藝術修養,而文科生多閱讀一些自然科學的經典著作,也能開闊視野,提升自身素質。因此,在高校圖書館經典閱讀推廣中提倡文理科交叉閱讀,對于培養真正的高素質人才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文理科交叉閱讀是通識教育的基礎,2009年哈佛大學推出的通識教育方案分為8個大的門類:美學與闡釋性理解、文化與信仰、經驗與數學推理、倫理推理、生命系統的科學、物質宇宙的科學、國際社會、世界中的美國。[7]這個方案對人文學科和自然科學的同等重視證明,大學生的培養不能單一地以專業教育和就業為導向。學者劉瑜在看到哈佛大學的課程清單(1,000多頁)后說:“我相信,大學精神的本質并不是讓我們變得深奧,而恰恰是恢復人類的天真。天真的人,才會無窮無盡地追問關于這個世界的道理,關于自然、關于社會。”[8]大學分專業,而閱讀不應該分專業。跳出某一個專業的小圈子,我們才能看到更廣闊的天地,對世界有更本真的認識。提倡通識教育,首先就應當提倡通識閱讀。
我們常常聽到一種說法:“永恒的經典”,那些經歷歲月洗禮的經典著作,確實可以不朽于世間,成為人類永遠的精神財富。而經典文學著作閱讀推廣的目的,是要讓更多的人最大程度地從經典書籍中獲得益處,因此,閱讀推廣的內容不是我們想當然就能決定的。不是所有的經典都適合閱讀推廣,適合閱讀推廣的經典也不可能適合所有的人。“為書找人,為人找書”永遠都是圖書館人的使命,把有價值的書交到適合它的人手里,還需要更多的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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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意)伊塔洛·卡爾維諾.為什么讀經典[M].黃燦然,李桂蜜,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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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范并思.閱讀推廣與圖書館學:基礎理論問題分析 [J].中國圖書館學報,2014 (5):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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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郭英劍.經典閱讀:讀還是不讀——當代中外閱讀的現狀與前景[J].博覽群書,2010(7):110-115.
[8]劉瑜.從哈佛1000多頁的課程名單里,我看到了何謂“大學”[EB/OL].[2017-07-02].http://mp.weixin.qq.com/s/oAq_8EY3vIeufDY5-v03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