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自教育

■康萬棟

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特別是互聯網、大數據、超級計算機、傳感網、人工智能的加速發展，正在深刻改變著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教育也面臨著一場結構性變革。隨著信息化社會、學習化社會的到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學會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一書中關于“未來的學校必須把教育的對象變成自己教育自己的主體。受教育的人必須成為教育他自己的人；別人的教育必須成為這個人自己的教育”的預言正在變成現實。但正如《學會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這個人同他自己的關系的根本轉變，是今后幾十年內科學與技術中教育面臨的最困難的一個問題。”如何解決這一難題，讓教育的重點從他教育轉向自教育，還有許多理論與實踐問題值得研究。

一、自教育的內涵與特征

所謂自教育，是指作為主體的人自己對自己進行的教育，即自己把自己一分為二，既當教育的主體，又當教育的對象，按照社會的要求和自身發展的需要，發揮主體自我的能動性進行自學、自教，不斷矯正，以縮短主體自我與客體自我之間的距離，從而有意識地影響自我身心發展的活動。

自教育是人的自我意識高度發展的體現，是自我完善、自我發展的一種教育活動，是現代人發展的重要特征，也是其他一切教育的基礎。

說到底，一切教育都是自教育，一切學習都是自學。自教育吸收了自我教育中強調個體主觀能動性的特點，如“教是為了不需要教”和“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等重要思想觀點，但又不完全等同于自我教育。自我教育往往被視為德育的一種方法，或是教育的一種途徑手段，而自教育不僅是教育的一種途徑和方法，更是自己對自己實行的一種教育活動，是教育過程中“個人同他自己的關系的根本轉變”。自教育具有以下基本特征：

（一）主體性

主體性是作為現實活動主體的人為達到為我的目的而在對象性活動中表現出來的把握、改造、規范、支配客體和表現自身的能動性。主體性是作為主體的人所具有的本職屬性，是自教育的內在動力源，主體性意味著作為主體的人是自教育活動的承擔者、發動者，是教育自己、完善自己和發展自己的主人。

（二）能動性

所謂能動性，是指主體在對象性關系中自覺、積極、主動地認識客體和改造客體，而不是被動地、消極地進行認識和實踐。能動性的發揮是自教育能否發生和實現其目標的關鍵。人只有具有能動性，才能自覺、積極、主動地把自己作為認識和改造的對象，并以其自覺性、堅持性和自制力維持自教育活動。

（三）自主性

自主性是指在一定的條件下，個人對自己的活動具有支配和控制的權利和能力，是對依賴性的一種揚棄。

在自教育活動中，學生的自主性首先表現在他能把自己看作是教育的對象，對學習活動進行自我規劃、自我支配、自我調節和自我控制，充分發揮自身潛力，并利用內外兩方面的積極因素，自主學習，自主發展；其次，表現為具有獨立的主體意識、明確的學習目標、積極的學習態度和自主發展的意識。

（四）選擇性

選擇是生命展開的過程，也是生活的一種方式。自教育的過程正是一系列的選擇活動，從自教育的目標、內容到方式，無一不是選擇的結果。與他教育統一的目標、內容、標準和要求相比，自教育具有更大的選擇空間。選擇性使學生的主動學習、自主學習成為可能，并使自教育活動更有針對性和實效性。自教育使學生選擇的愿望得到充分滿足，從而使其主動發展、自我發展的潛能得到充分發揮。

（五）個性化

自教育實質上是一種個性化教育。每個人的能力、興趣、特長和學習方式各有不同，在他教育中很難照顧上述差異，學生要學習的課程、內容劃一，進度一致，要求相近，教法相同，少有伸縮余地，學生不配合，便會被淘汰出局。反之，自教育中教育主體可以自主選擇適合自身能力、興趣、特長的課程、內容和方式，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個性化成長道路。從這個意義上說，自教育是真正的因材施教。

二、自教育與他教育的關系

（一）自教育與他教育是辯證統一的關系

教育包括他教育和自教育兩個類別。教育是上位概念，他教育與自教育都屬于下位概念，完整的教育是兩者的“二位一體”。沒有他教育就沒有自教育，因為自教育的意識和能力都有賴于他教育的條件；而沒有自教育，他教育也無法取得良好的效果，因為自教育是學校教育、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的基礎。從橫向看，人的每一次教育活動都是既有他教育也有自教育，只是兩者的比重隨教育活動的目的、性質、特點而有所不同而已；從縱向看，人發展中的每一個階段都既有他教育也有自教育，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個人發展水平的提高，他教育的比重越來越小，而自教育的水平則越來越高。

教育對學生發展的促進是通過他教育和自教育的相互作用實現的，而信息社會、網絡社會、學習化社會的到來，則要求我們重視研究自教育的理論、規律和方法，特別是要研究自教育促進人的發展的過程機理。

（二）他教育與自教育呈動態變化趨勢

縱向看，教育活動由他教育開始，順時針發展，由大、寬、強至小、細、弱。在這個過程中，自教育應運而生，由小、細、弱至大、寬、強，這也是由他教育為主逐漸發展到自教育為主的過程。

橫向看，某一時期、某一階段、某一方面教育活動中的他教育與自教育的關系也呈現出同樣的變化趨勢。每一個他教育活動的最終落腳點都體現在自教育上。人的一生所接受的教育是他教育與自教育波輪式循環并呈螺旋式上升的過程。兩種類型的教育各有其價值和特點，不能相互替代，缺少其中的任何一個類型都是不完整的教育。

把握他教育與自教育兩者的辯證關系，掌握兩者的功能和特點，把握兩者的應用條件和時機，適時、準確地促使其重心轉移，是教育成功的關鍵。

（三）教師要善于將他教育轉變為學生的自教育

“教是為了不需要教。”“只有能激發自我教育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其實質都是強調教師要善于將他教育轉變為學生的自教育。要實現這一轉變，首先就要給學生自由選擇、自由活動、自由表現的時間和空間。只有在自由的時空里，學生才能表現出自我，才能真正成為自教育的主體，才能成為自主學習者、自我管理者、自我服務者、自我評價者，才能體會到自信、自尊、自強、自主。其次，教師要注重學生自教育意識和自教育能力的培養。學生在自我意識水平基礎上形成的自教育意識、在自教育過程中形成的自教育能力，是其各種能力形成和個性全面發展的基礎。最后，教師要指導學生遵循自教育活動的內在心理規律并充分展開，即形成一個“目標、愿望—活動、交往—發展、體會”的完整自教育過程，從而主動產生新的自教育目標和更強烈的自教育愿望，實現新一輪自教育過程。

三、自教育的過程機理

一切教育活動都是以過程的形式存在和發展的。正如恩格斯所說：“世界不是一成不變的事物的集合體，而是過程的集合體。”自教育活動的展開也必然表現為一個過程，正確認識和把握自教育過程的本質和規律，是有效開展自教育活動、實現自教育目的的重要保證。

（一）自教育始于學生自我發展意識的覺醒和自教育目標的確立

從時間維度上看，學生的自我發展意識至少包括三個方面：對自己過去發展過程的意識，對自己現在發展狀態、發展水平的意識，以及對自己未來發展的期許和為未來發展規劃的意識。自我發展意識是學生自教育的開始，也是學生實現自主發展的基礎和前提。

自我發展意識的覺醒，實質上是學生的自知、自明、自省、自覺。自知、自明，即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情況，對自己的優勢和劣勢、長處和短處的發展狀況和水平以及遇到的困難等有正確的估計。老子說：“知人者智也，知己者明也。”“人貴有自知之明。”這都說明正確地認識自己并不容易。自省，指人的自我評估、自我反省、自我期待，這其實包含了自教育的因素。自省不是自我批判，而是自我肯定，總結過去、規劃未來是自省的核心。在我國古代教育思想中，自省是一種德行修養方法，但我們也可以把自省視為自我發展意識的覺醒和自教育的一種方法。自覺，指自己有所認識從而主動去做。從哲學角度看，自覺是內在發現、外在創新的自我解放。

人的自知、自明、自省、自覺，不是天生具有的，也不是自然而然就能生成的，它需要外界的影響，如，讀一本好書獲得的啟迪、榜樣的激勵，或某個重大事件的刺激等，但更需要教育的引導和促成。陳景潤就因為其中學教師“數學是科學的王冠，而哥德巴赫猜想是王冠上的明珠”的啟示，從中學開始立志研究數論，并為研究數論不斷準備，最終成為一位偉大的數學家。

（二）自教育實施于主體進行的活動與交往

教育活動是教育實踐的方式，交往是活動的最基本形式，也是活動的社會本質特征。人們通過交往，既影響他人，反過來也受他人的影響；既認識他人，反過來也通過他人認識自己、教育自己。

在學校的教育中，凡是能促使學校自教育過程充分展開的活動，都可稱之為自教育活動。主要包括以下三種類型：

1.學生的獨立活動。

這里的獨立活動不是指學生機械性、模仿性的練習，而是指學生的思維、情感、想象等高度投入的自主性、創造性活動，如各種社團活動、獨立閱讀、獨立日記、獨立游戲、科技制作、社會實踐、藝術表演等。在這些活動中，學習者根據外部的信息輸入不斷調整原有的認識和經驗，并進行多次反饋，從而有效地進行自我認識、自我調節、自我控制和自我提高。蘇霍姆林斯基曾就獨立閱讀有這樣一段論述：“沒有獨立閱讀的本領就不可能自覺地選擇生活道路。學生讀好書時，可以從書中找到自己的理想和榜樣，以此來衡量自己，這就是自我教育。”他認為，只要給學生以獨立活動的機會，使每個學生都有機會表現自己，學生就能成為自己教育自己的人。

2.人際交往活動。

師生之間、生生之間的思想、思維、情感間的實質交往，民主式、平等性、合作性的交往，可以使學生及時得到自我的信息反饋，了解自己的行為與教育要求之間的差距，從而有效地進行自我改進和自我調節。在這樣的交往中，每個學生充分展示自己與眾不同的一面，使同伴發現每個成員身上的獨特個性和魅力，從而使每個學生取長補短，通過他人認識自己、教育自己。

3.學生參與的管理和評價活動。

以往大多數的教育活動中，學生的任務就是服從，不參與管理，也不參與評價。久而久之，學生只注重結果，忽視過程，造成學習的盲目和被動，因此很難將教育的要求轉化為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難成為學習的主人。讓學生在教師指導下參與管理和評價，學生可以在體驗做學習的主人的同時，學會自我反思、自我約束、自我控制，從而在管理中學會管理，在評價中學會評價，鍛煉和提升自我教育的能力。

如何改革學校的課程、教學、管理和課外教育活動的結構、內容和方式，使之有利于形成更多的自教育活動，是自教育實施中要著力解決的問題。

如果說自教育始于學生的自知、自明、自省、自覺，那么，自教育則成于學生的自主、自持、自勉、自勵。自主是自己做主，自己能獨立作出決定，能進行自我管理。自主，就是要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主見。顯然，缺乏自主性，自教育就無法展開。在自教育過程中，自主體現為獨立思考、獨立鉆研、獨立探索。自持，即自我克制、自我堅持，是基于信念的自我約束，是一種自我把持的堅定。在自教育的發展過程中，學生將面臨各種干擾和誘惑，有不為、有底線方能自持。自勉、自勵，即自我勉勵，自我激勵。自教育過程中難免會有迷茫、困難和挫折，在遭遇到這種狀況時，無論有無他人的相助，都需要自勉自勵。自勉自勵是一個發奮與抗爭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超越自我的過程。

（三）自教育的第三個階段是學生獲得發展，產生積極的心理體驗

自教育從發生、展開到學生獲得發展，產生成功的、積極的心理體驗，形成新的目標，實現下一輪的自教育過程是一個循環往復、螺旋式上升的過程。

自立、自強、自信、自在，是這一階段學生通過自教育達到的人格和生存狀態，也是新一輪自教育的內在動力。自立，一是指自我獨立，自己的事自己做，不依賴別人；二是指經過之前的積累為今后的成人成才奠定一定的基礎。自強的本意是奮發圖強，不斷提升和完善自己。自強本身即是一種自教育，同時也是自教育所達到的一種發展水平。自信是自我評價上的積極態度，是自我肯定與自我相信。通過前一段自教育獲得的發展，學生產生了積極的心理體驗，從而增強了自教育的信心。學生在自教育過程中因獲得的成功所產生的自信及其所帶來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自在，指自然的存在狀態，也指自由、無拘束，感覺舒服開心。這里既指學生在自教育過程中開悟后的自由狀態，也指學生通過自教育獲得發展后的愉悅之情。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用自知、自明、自省、自覺表示學生對自己的認識和自教育的起點；用自主、自持、自勉、自勵表示自教育過程中學生的自我把握、自我努力、自我激勵，以及自教育展開過程中教育主體應具備的品格；用自立、自強、自信、自在表示自教育活動達成的目標，獲得發展后學生個體的人格特征和存在狀態。以上十二個“自”有先后之別，但不能相互替代；前“自”是后“自”的基礎，后“自”是前“自”的結果；前“自”孕育后“自”，后“自”蘊含前“自”，十二個“自”基本涵蓋了自教育的縱向結構和展開過程，理解它們的涵義和基本關系是把握自教育過程機理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