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

文/江蘇·徐永鵬

王嬸是我以前的鄰居。

我初見到她時，她已是四十出頭，在縣城一所中學做語文老師。她中等個子，齊耳的短發，衣服干干凈凈，十分樸素，人很瘦，面色有點發黃，但兩只眼睛卻炯炯有神。據說，王嬸上大學時曾是班上出了名的校花。

夏天的時候，我常常看見王嬸攙扶著一位高個子、花白頭發的男人，在她家門口散步。那男人面色蒼白，兩眼發癡，好像不是個正常人。那男人也是四十多歲的樣子，穿著白襯衫，干干凈凈，十分齊整。

遇到熟人，王嬸總是主動與人打招呼，十分親熱。王嬸為人很善良，鄰居不管大人小孩，都很喜歡她。每到夏天，王嬸總是喜歡在頭上用發夾別上一朵白色的梔子花，站在她旁邊的人，都會聞到一股清雅的芳香。潔白的花朵，淡淡的清香，讓我也不禁喜歡起梔子花來。

聽母親說，王嬸命很苦。她和丈夫都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大學畢業生。畢業后，丈夫分在報社當記者，王嬸分在一所中學做語文老師。結婚后，兩人日子過的好幸福，一年后還生了個胖小子。誰知好景不常，幾年后發生了“文化大革命”，她丈夫因為寫過一些尖銳的文章，受到沖擊，并被打成“反革命”，經常被批斗。不知怎的，他一下子發了瘋，成了一個廢人。單位見他發了瘋，就將其開除了，他每月只能到民政局領取10多元的生活補助金。

王嬸在學校里是班主任，工作很忙，既要照顧瘋丈夫，又要照顧小孩子，簡直忙不過來。于是，她只好把農村的母親接到城里來，幫她料理家務，照顧孩子。母親是農村的，沒有工資，生活中多了一個人的開支，丈夫工資又沒有了，只有10多元的生活補助，一家4個人，全靠她的工資維持，困難可想而知。好多人都勸王嬸和丈夫離婚，趁現在年輕，再嫁一個好人家，既甩掉“反革命家屬”帽子，又能減輕經濟上的負擔。王嬸沒有同意，她說丈夫已是個瘋子，生活上需要人照應，如果和他離婚，等于把他推上死路，她不能這么做。鄰居被她所感動，不再勸她，就在生活上多接濟她一點。王嬸很知恩，也常常對鄰居們做些回報。

十年后，黨中央一舉粉碎“四人幫”，結束了“文革”，王嬸的丈夫被平反，恢復了工作，補發了工資。王嬸拿著這些錢，帶著丈夫四處看病，去北京、上海的一些大醫院。看了幾年，丈夫的精神病終于治好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上班，還能幫王嬸做些家務。就在鄰居們慶幸王嬸的苦日子終于熬到頭，可以享享福時，王嬸得病了。經醫院檢查，王嬸得了肝癌，而且到了晚期。

有一天，我和母親到醫院去看王嬸，只見她躺在病床上，人十分消瘦，兩只大眼睛都陷落下去，面色蠟黃，說話沒有力氣。她拜托我母親，等她去世后，為她丈夫再找個對象，不然他生活上會有困難。我母親和她丈夫都安慰她，說她不會死的，要安心養病。我看見王嬸的枕頭邊，還放了一朵白色的梔子花，她說話時還不時地拿到鼻子跟前嗅一下。

三個月后，王嬸去世了。她住了三個月院，丈夫就照料了她三個月，鄰居們都說，這是王嬸人好換來的結果。送葬時，王嬸的丈夫也去了，我看見他捧著王嬸的骨灰盒回來的。按照我們這里的風俗，夫妻雙方一人去世，另一方前去送葬，就表示另一方以后不會再結婚。王嬸的丈夫一直守著王嬸，直到20年后去世。

今年，城里大街小巷到處都看到賣梔子花的，那潔白的花朵，清雅的芬芳，讓人迷醉。我買了兩朵，放在鼻子跟前嗅嗅，在潔凈的幽香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王嬸。

王嬸離開我們已經整整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