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文忠 北京行知堂中醫研究院 主任中醫師
宋代醫家閻孝忠曾言:“醫之為藝誠難矣!”
醫首先是一門技藝,一門特殊的技藝。醫藝的特殊性在于人命關天。氣之盈虛,脈之沉浮,方之得失,藥之輕重,往往毫厘之差 ,生死立判。所以,諸藝之中,醫尤為重。
雖然古代史學家的藝術概念有些模糊,但已經認識到醫者仰觀于天,俯察于地,辨幽微,參造化,有通靈入妙的完美,也有沉思獨詣的創造。前者如大醫切脈的手指、立起沉疴的銀針,后者像聚精凝神的處方、取類比象的中藥。他們認為,經史百家之言,幾乎都可以找到醫藝的影子。
清代袁枚說:“藝即道之有形者也。精求之,何藝非道?”醫,不僅在技術層面上可成為殊巧絕學,它還包涵豐富的人文思想和社會道德;它不僅能以精湛絕倫的手段使病人恢復健康的體魄,而那些大醫獨特的人格魅力以及富于哲理的辨證施治過程,往往會影響患者的精神世界,給他們的人生以啟迪。
如果把醫生的職業看作是一種特殊的技藝,那么醫生的作品就是人。醫生的創作過程乃使病態之軀而成為健康的人。醫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讓病人在最短時間內以最小的代價和痛苦換取健康。健且美的身體永遠是人們的至高崇拜。從古希臘的奧林匹克場上的“競技者”,到羅丹斧鑿下的雕塑,都可得到證明。
醫者,藝也。藝的本義是種植。
令人拍案叫奇的是,醫與種樹竟也相通。元代呂復《諸醫論》評及金元四大家之一劉河間時說:“劉河間醫如橐駝種樹,所在全活。”“橐駝”,就是柳宗元名篇《種樹郭橐駝傳》里的郭橐駝。
已故名醫岳美中先生酷愛誦讀此文,平生揣摩數百遍,常讀常新,獲益匪淺。他認為,文中種樹之道不獨可以通于吏治,且可通于醫治。長安郭橐駝,以種樹為業。他種的樹,或遷徙,無不活,高大繁茂,果實結得既早又多。
別人詢問訣竅,他說:“我并不能使樹存活長久,繁殖旺盛,只不過順應樹木生長的自然規律,讓它按照自己的本性成長罷了。”至于如何順應,郭橐駝說:“樹根要舒展,培土要平勻,用土要原有的,筑土要密實,然后無動無慮,去不復顧,栽種時如養幼子,離開后似棄弊履。這樣便不會妨害樹的生長,也不會抑制損傷它的果實,僅此而已。”
《呂氏春秋》中說:“凡生之長也,順之也。”醫者臨床,果能勘透人生的生理病理,治療上順應其天性之自然,如郭橐駝種樹一樣,順之剪之,輔之翼之,培之固之,未有不遂其生者。相反,違其生理,如栽樹換土;濫施滋補,如培土過高;茫無定見,不能慎守藥方,則如“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至劃破樹皮驗看枯活,搖晃根株查看松緊;雖曰愛之,其實害之,又怎會有好的療效。
《種樹郭橐駝傳》文末有曰:“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養人有術,治病得法,一語雙關,一道兩用,這是醫者藝也的真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