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師

揭方曉

上 世紀80年代初，李家洼子這個偏遠的山 村來了一位鶴發老者，是村子里幾位青皮后生請來的，說是什么打師，非常厲害，聞名大山內外。

“打師”是當地的俚語，也就是武藝高強，輕功、點穴、擒拿什么都會，葵花寶典、降龍十八掌、獨孤九劍樣樣都懂，一出手就能打倒很多人的武林高手。比如像喬峰、郭靖、令狐沖那樣縹緲的前輩，再不濟也應是霍元甲、黃飛鴻、方世杰那樣豪俠的人物。

這幾位青皮后生里，領頭的那位叫李風生，平時好惹個事、生個非。不過，“事”也好，“非”也罷，也就芝麻點大，拎不起來，也兜不住，警察是逮了放，放了逮，并沒有特別的手段降服他。這些青皮后生請個打師來干什么呢？

起初他們神神秘秘的，不肯對人說，可世上哪有包得住火的紙，不多時，村里就傳遍了，說是李風生他們要拜這位打師為師，學習武藝呢。嗬，這可是小山村里百年難遇的大事啊。上至顫顫巍巍的老者，下至蹣跚學步的蒙童，村里大凡沒啥正經事干的人都圍在李風生家門口，看新鮮，湊熱鬧，不肯離去。

在李風生家里，一眾青皮后生好生侍候著那位打師，雞鴨魚肉，胡吃海塞，絲毫不敢怠慢。待到夜幕初降，打師讓李風生轟這些看熱鬧的人走。可看熱鬧的人不干了：“這都等了半天，難不成好戲快開演了，竟叫觀眾走？天下沒這個理嘛！”

打師無奈，便讓李風生關緊了門窗，又不放心似的，用被褥衣褲等東西將門縫、窗縫塞了個嚴嚴實實，里面透不出一絲光來。看熱鬧的人失望了，罵罵咧咧，又不甘心走，就趴門窗外聽。不多時，里面傳來“哼哼哈嘿”的聲響，大家明白，敢情這就練上了。

第二天，李風生家白天依舊是雞鴨魚肉，胡吃海塞；晚上依舊是閉門練習武藝，“哼哼哈嘿”聲此起彼伏。這一練啊，就是半月有余。這天，打師終于要離開了，臨走之前，他語重心長地對李風生這些青皮后生說：“套路都教給你們了，今后就得看你們怎么練了。正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說罷，翩然而去。

從此，那些青皮后生總是背著人練習武藝，閃轉騰挪、拳掌肘腿之間，一個個頓時高深莫測起來，仿佛已然是令狐沖第二、黃飛鴻再世一般，人稱他們為“八十年代的新打師”，“小山村里的世外高手”。如果沒有后來那事，人們相信他們會一直這么高深莫測下去，直到和那鶴發老者一樣，翩然于塵世間。

可惜，后來的確發生了那事。啥事呢？

原來，一天，李風生與媳婦因一件小事發生了糾紛，李風生一時性起，就想拿媳婦練練手藝，一招“黑虎掏心”向媳婦襲去。媳婦人高馬大，性子又暴，當然不會杵在那任他打，反手操起搟面杖劈頭蓋臉向李風生抽去。李風生吃痛不起，后面那招“二龍戲珠”突然給忘了，這中間一斷啊，下面所有的招數都連接不上了，原本一套行云流水、水銀泄地般的拳法硬是沒施展開來，只知呆呆地杵在那，手足無措。

而媳婦的搟面杖攻勢卻源源不斷，直劈、斜抽、橫搗，招招見血，李風生的頭上、手上、前胸、后背，都疼得厲害，一時顧不得面子，奪路而逃。媳婦不解恨，舞著搟面杖一路直追，從村頭追到村尾，又從村尾追到村頭，直到李風生再三告饒才罷休。

這一路啊，村里人看足了熱鬧，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隔壁李二奶奶笑得都快抽過去了。從此，這些青皮后生再也沒辦法維持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也意興闌珊，不再練那什么武藝了，安心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或漁，或樵，或耕，或販，泯然眾人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