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浮生六記》中《閨房記樂》為例

摘要：國學大師陳寅恪曾經指出：“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間關系，而于正式男女關系如夫婦者，尤少涉及。蓋閨房燕昵之情意，家庭迷鹽之瑣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籠統之詞，概括言之而已。此后來沈三白《浮生六記》之《閨房記樂》，所以為例外創作。”雖然歷史上關于沈復的記載極少，但是他在《浮生六記》中自載出生于“衣冠之家”，居蘇州滄浪亭畔，所以推測他必定受過系統而優良的封建教育，工于詩畫和散文，且有過漫長的幕僚生涯。作為封建知識分子，沈復也許沒能走上理所當然的修身治國平天下的道路，但他與妻子蕓娘二十三年間溫情浪漫的瑣碎點滴絕對是他理想中愛情婚姻最好的模樣。本文以沈復自傳性質散文《閨房記樂》為切入角度，初步探討封建知識分子的婚戀價值取向。

關鍵詞：愛情；封建；蕓娘

一、 蕓娘：一半在框架典范之內的封建淑女

如若要分析《閨房記樂》的文本結構，那么就必須從蕓娘這一立體飽滿的形象入手。《閨房記樂》既可以看作是柔媚繾綣的小夫妻生活的白描寫實，也可以看作為妻子蕓娘做的滿含柔情愛意的小傳，而蕓娘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唯一的主角。《閨房記樂》中描繪蕓娘外貌：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寥寥幾筆之下，一個弱柳扶風，纖細文雅的淑女形象就被生動勾勒了出來，躍然紙上。恍惚之間，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浮現，在腦海里重疊：“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摘自《紅樓夢》中黛玉出場的片段）由此可見首先蕓娘的外貌就十分合乎明清知識分子推崇的女性審美——宛如細膩的工筆畫里款款走出來的仕女。

其次，在蕓娘身上，一個真正的閨秀所應該具有的美好品德和一個合格的妻子所應該具有的風范胸懷，她都應有盡有，無一欠缺。

在《閨房記樂》中前兩章就點明了蕓娘“四齡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蕓既長，嫻女紅，三口仰其十指供給，克昌從師，修脯無缺。”自幼習得一手好女紅可供補貼家用。新作人婦，自然有些緊張惶恐，這也許可以解釋她“初甚緘默，終日無怒容，與之言，微笑而已。”雖然缺乏足夠的經驗，但這并不代表她不能把繁雜的家務打理得妥當“事上以敬，處下以和，井井然未嘗稍失。”而且蕓娘沒有一般小家碧玉的促狹和市儈，平時大方拿出自己的首飾給結婚的弟妹充門面而且坦蕩地說“凡為婦人，以屬純陰……陽氣全克矣，何貴焉？”盡管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有小叔子啟堂，其為人也，猥瑣貪鄙，陰險狡詐；只想得到一份家產，不念親情血性。他把或許是先天遺傳的師爺奸險，竟用到家門之內，對付忠厚不設防的兄嫂，須眉濁物，惡婦不如。一女一男，女流具男子之襟懷才識而男兒有愚婦之小肚雞腸，陰陽錯位，對照鮮明，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更反襯著蕓娘的光風霽月，落落大方。

此外，蕓娘雖然出生貧苦，但她硬是在“刺繡之暇”，找出零星時間認字讀書。時間長了，也就“漸通吟詠”，能寫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這樣的詩句。我以為，一個能和丈夫評詩衡文，滔滔不絕，頭頭是道的，夜半紅袖添香的可心人兒大概是所有讀書人求之不得的福受吧。

二、 蕓娘：一半恰似旁斜逸出的梅枝

蕓娘曾被林語堂贊美為“中國文學以及中國歷史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這說明蕓娘必然是得體端莊的，但蕓娘的端莊不是那種言行間索然無味的端莊，她身上還保留著妙齡少女的俏皮天真心性。這也與明清文人對于盆栽插花的旁逸斜出的審美趣味相呼應。一枝梅花通直地向上生長毫無意趣，就應該歪扭遒勁一些。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恰逢洞庭盛會，蕓娘的小孩兒心性大發，十分想和夫君去龍宮夜宴般的宴會游玩但卻因自己是女兒身不能往，沈復為了遂她的心愿讓她女扮男裝一起去廟會，誰知道蕓娘在廟會上玩得太盡興了，忘了自己已經喬裝成男人，不覺按到一少婦的肩，旁邊的婢女生氣地呵斥道“何物狂生，不法乃爾”。沈復試著為她辯解掩飾，蕓娘見形勢惡急，馬上脫帽翹起自己的三寸金蓮說“我也是女子”，那婦人愣了一愣即轉怒為歡留夫妻兩人享用茶點，喚轎子以送歸，豈不有趣？

蕓娘的可愛還在于她與沈復心心契合。沈復不愿去沽名釣譽，也不愿去考取功名，只想過一種閑云野鶴般的自在生活。而蕓娘從心底真正尊重沈復的選擇并且用陪伴，無論貧窮或富貴的日日陪伴詮釋著她對沈復的支持，一方面，不教夫婿覓封侯，一方面又耐得住貧寒并且甘之如飴、知足常樂。若是十足的封建禮教淑女，則是滿口的考取功名，光耀門楣，蔭妻庇子。這令我想起《紅樓夢》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中有一段，湘云借機勸寶玉留心“仕途經濟”大事，寶玉說這叫混賬話，并宣稱：要是林妹妹也說這些混賬話，我早和她生分了。黛玉聽了這話，不覺有喜有驚，有悲有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沈復夫婦又何嘗不是濁世里一對不理世俗，率性而為的寶黛哩？

值得一提的是，沈復好客，有一批愛好書畫的朋友，并喜歡與他們一起品詩論畫。大家知道沈復窮，于是每天湊出酒錢，交給蕓娘置辦。蕓娘有時“拔釵沽酒，不動聲色”，十分照顧沈復作為男人的自尊心，而朋友們則“如梁上之燕，自去自來”。就這樣“良辰美景，不放輕越”。

三、 “恩愛夫妻不到頭”

《閨房記樂》最大的特點和藝術成就就是它的語言風格：自然靈動，有著超強的感染力和恒久的生命力。也許他的文字不表現為華美雍麗的語言，也并沒有太多琱琢技巧，但是通篇以“情”感人，以“真”動人。蘇軾曾寫過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錐心之痛，歸有光寥寥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便能令人感到悲痛的重量：皆因為他們都親歷過喪妻之痛。而蕓娘與沈復本是表親聯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合乎封建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本來是理想而幸運的結合；但在復雜的封建大家族之中，心思單純的蕓娘不勝周旋，后來又因為物色憨園給沈復做妾失了公婆的歡心，之后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留給沈復“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的哀思。

參考文獻：

[1]（清）沈復.浮生六記[M].中國三峽出版社，2011.

[2]一生向往，步步蓮花——蕓娘一贊[EB/OL].

作者簡介：

胡渠梅，海南省三亞市，海南熱帶海洋學院人文社科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