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波
摘要:煙花爆竹是中華傳統民俗的重要載體,寄托著世世代代人的民俗文化記憶。隨著中國現代化步伐的加快,煙花鞭炮因環境等影響逐漸遭到禁限。禁限反復博弈的背后是民俗強大的慣性力量,深厚的文化價值認同和獨特的民族心理情結。
關鍵詞:禁限改;煙花爆竹;民俗;文化情結
臨近2017年春節,為預防可能出現的環境污染問題,河南省環境污染防治攻堅戰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了一道被稱為史上最嚴的“禁放令”,要求全省在春節期間全面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甚至市縣以下的鄉鎮和農村也要貫徹執行。正當煙花爆竹銷售商和廣大人民群眾議論紛紛時,“河南環攻堅辦”立即叫停了升級版的“禁放令”,前后僅僅五天時間。一些網民不滿政府嚴謹執法的同時,再一次把放煙花爆竹與傳統文化以及霧霾之間的爭論推向風口浪尖。
煙花爆竹禁放規定從1993年北京《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開始實施以來,前后200多個城市也相應出臺了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法規。但這些規定在這幾十年的實施過程中,伴隨著諸多爭議,河南環境污染防治攻堅辦的朝夕令改只是這一過程的小插曲。一方面燃放煙花爆竹產生環境污染、引發火災,造成人身傷亡等不良影響,人民群眾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呼聲愈加高漲。另一方面燃放煙花爆竹是傳統民俗文化重要體現,是華夏兒女文化認同和民族情感心理的重要寄托,人們呼吁維持民俗原貌的呼聲也很強烈。是想,以傳統農耕文化和宗族制度為土壤的煙花爆竹等民俗活動,為何在現代工業化時代,非但沒有喪失生命力,反而愈演愈烈?為何政府頒布的法令不得不再三修改,審慎而行,但還是避免不了諸多爭議?其實煙花爆竹禁限博弈的焦點并不只在“禁與限”的權益大小,還在于背后強大的民俗慣性力量和特有的民族文化情結。
首先,煙花爆竹在中國傳統節日及現代隆重場合扮演重要角色。每逢傳統節日,市井小巷,民間廟宇總少不了煙花爆竹的身影。“長安爆竹千門響,憑送春風到禁庭”,在噼里啪啦的聲響中和“滿堂紅”的圍觀熱鬧中,人們迎接好運的降臨,迎接喜慶的到來。古人認為,爆竹的火花,乃神靈祥瑞之物,可以祛除窮疾,迎來吉兆喜氣;其聲響,能夠使陽氣順煙上升,嚇走鬼魅,驅散疫氣。因此煙花爆竹在祭祀神靈和送憂迎喜的過程中是最理想的儀式用品。臘月放爆竹,是各家祭祀諸位神仙之時。擺上各色神像,陳列各種貢品,燃起熊熊火盆,敲鑼打鼓社戲秧歌,節日氛圍在爆竹聲的儀式中不斷升華達到高潮,表達著豐收喜悅和來年好兆頭。祭灶神放爆竹,以及七天后的除夕之夜的接灶迎祖放爆竹,不但意義非凡,規格也高,爆竹聲越響兆頭越好,且爆竹聲要連貫不能斷,否者將有厄運降臨,因此人們對爆竹質量要求很高,生怕斷了新年的好彩頭。“封門爆竹”三聲響,惡鬼不近債主不來。緊接著除夕午夜子時的爆竹聲最為密集,隨處可見它們大街小巷齊歡騰,熱烈喧囂,甚至持續到天明。大年初一“開門爆竹”,開門大吉,爆竹聲后,滿院瑞氣,家家熱熱鬧鬧,走親串友拜年道喜,歡度新春,正所謂“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不僅古代如此,現代社會每逢五一國慶,黨和國家領導人與廣大人民群眾一起歡度佳節,也少不了煙花爆竹增添氣氛,地方政府也會不定時地舉行煙火晚會活動。其實現實生活當中,如“新婚燕爾、生子添丁、高堂祝壽、華居落成、新寓喬遷、破土奠基、生意開張、功成名就、高中晉升等等,或釋嫌致歉,或喪葬親朋,或重大慶典,最普遍、最通常也是最便捷易行的喜慶或哀悼方式便是燃放煙花爆竹”[1]。
其次,煙花爆竹是春節元宵等傳統節日的標志物。儀式和元素是承載民族文化記憶的重要載體,也是傳統節日文化內涵的重要組成部分。春節有很多儀式和節日元素,比如貼春聯,放鞭炮,包餃子,壓歲錢,逛廟會 拜年等等,但在諸多節日元素中必然有一個是最核心的,來作為節日的標志物。清明的折柳掃墓,端午的粽子龍舟,中秋的圓瓜月餅,元宵的煙火花燈即是節日的標志物。傳統節日之所以與日常不同,就是因為人們賦予它重要的人文時間內涵和特殊的文化意義。這個“與日常不同”的節日文化內涵需要有標志性儀式或元素進行確認和提醒。如果缺失了節日的標志物,節日也就缺乏表達其內在價值意義的形式,也就無從談起節日所蘊含的種種內涵。雖然煙花爆竹算不上春節最核心的標志物,但它卻是各民族共同遵循的節日儀式,也是作為節日氛圍的烘托和渲染的絕佳手段,是每個節日或慶典都必不可少的節日元素或儀式。
中國節慶研究會副會長蕭放在談起煙花爆竹的禁令時就曾表示,過年大家都追求的是有聲有色有氣味有氛圍的節日,如果聽不到爆竹聲,大家會不習慣。的確如此,逢年過節,燃放鞭炮已有上千年歷史,一代代人在鞭炮的聲囂中潛移默化,已經內化為民族心靈深處的記憶,沉淀為民族文化獨特的內涵。雖然燃放煙花爆竹會帶來環境的負面影響,然而經濟損失可以計算,但禁止燃放所帶來的精神損失和民族文化記憶的削弱卻無法估量。在快速流動的現代化社會中,禁令從某種意義上使煙花爆竹的標志性內涵被抽空了,少了些神圣和儀式感,人們找不到過年的感覺,找不到辭舊迎新的意義和歡慶熱鬧的年味氛圍。學者朱大可也曾撰文指出,關于春節禁放煙花爆竹的爭論,反而讓我們意識到“聲音的匱乏”。不論城鎮鄉村,或許一年之中能打破沉寂的,給予眼耳文化飽餐一頓的,或許也就只剩下春節了。于是,燃放爆竹在某種程度上更成為人們試圖營造年味與人氣的一種心理補償。
說到心理補償,煙花爆竹也是中華民族文化情結和心理寄托。傳統社會的中國,在小農經濟生產方式基礎上產生了宗法倫理制度,其核心是倫理道德體系。禮儀是彰顯和維護倫理道德價值的重要形式,國人自古以來都非常看重。無論是祭祀天地鬼蜮祖宗神靈,還是水旱占卜瘟疫祈禳,甚至衣食住行婚喪嫁娶,升官發財節日慶典等禮儀活動,都少不了煙花爆竹的參與。煙花爆竹能祛除邪祟,去晦送窮,輔禮作樂,自身的聲響絢爛換來滿堂紅的瑞氣和親友的喝彩,可見人們對煙花爆竹文化價值情有獨鐘。民俗專家烏丙安曾說:“年終歲首,舉國上下……圍繞著敬天祭祖,辭舊迎新,企盼五谷豐登,歡慶國泰民安,都要用一系列民俗要素和它多姿多彩的表現形式加以裝點和渲染。毋庸置疑,煙花爆竹正是年俗中的文化要素,在辭舊歲的免災祛病的祝愿中,在迎新春的狂歡喜慶中,煙花爆竹的文化色彩和文化震撼力是絕對不可缺少的,也是其他任何東西無法代替的。”[2]煙花爆竹的確是中國民族文化抹不去的文化情結。同時,中華傳統文化素來有追求人丁興旺,五谷豐登,闔家團圓,熱鬧喜慶的價值取向。熱鬧喜慶的氛圍才有人氣,人氣足的地方才有歸屬感、滿足感和尊嚴感。煙花爆竹在那激情絢麗搏擊長空中,在那多樣光聲色味的協調刺激中,在那祖先尊崇溫暖親情歡樂氛圍中,讓人不斷聯想到生活事業的紅紅火火或節節高,聯想到中華民族不斷的進取精神以及重孝道樂親情的心理寄托。更甚者,新春元宵等佳節,誰家的車水馬龍殺雞宰羊等熱鬧場景多,誰家的兄弟姐妹子孫滿堂等喝彩笑聲多,誰家的煙花爆竹放得多放得響放得絢爛,也就意味著誰家的日子最紅火,這也是人們對煙花爆竹產生精神依靠和心理寄托的重要因素。
燃放煙花爆竹原是農業社會下的習俗產物,由于農村房屋稀疏,人口密度小,地方開闊,燃放煙花爆竹確實危害不大。但現代社會,人口眾多,城市密集,高樓林立,燃放煙花爆竹的危害確實越來越明顯。估計河南省環境污染防治攻堅戰領導小組辦公室頒發的史上最嚴“禁放令”也是出于對燃放煙花爆竹會造成大氣噪音污染、固體廢棄物污染以及引發火災等安全事故的考慮。但由于燃放煙花爆竹有著獨特的民族文化記憶和價值情感基礎,不可能隨著政府一道禁令就銷聲匿跡了。當一些政府法令沒有經過嚴格論證而執行時,不但會降低政府的威信,加大執法的成本,也會使廣大人民群眾因被迫接受而心存不滿,失去對法律的信任。在這里,筆者并不是要鼓勵大家燃放煙花爆竹,而是想要提醒人們注意潛藏在民族心靈深處的價值觀念和心理情結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變或消失了的,我們應該使民族文化心理和精神情感需要或滿足有個釋放之地。現如今,中國傳統節日,如春節端午中秋等在漸漸式微,我們不能再輕易擯斥其儀式符號或元素,而應尊重傳統理性疏導,宣傳教育移風易俗或革新技術尋找替代品,使它所具有的增強民族凝聚力、自信心,自豪感和文化認同感等功能更好地展現出來。相信不久,民俗文化的記憶與現代生活方式找到了契合點,人們會更容易接受認同,那時煙花爆竹的燃放,走出“禁改限,限改禁”行政命令的怪圈就很容易了。
[參考文獻]
[1]陳碧、袁藝.煙花鞭炮與中國傳統民俗[J].株洲工學院學報.2003(16).
[2]烏丙安.煙花爆竹的文化震撼[J].人民日報.2006.02.09第9版.
[3]羅啟榮、陽仁煊.中國傳統節日[M].科學普及出版社.1986.
[4]楊琳.中國傳統節日文化[M].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
[5]蕭放.傳統節日與非物質文化遺產[M].學苑出版社.2011.
(作者單位:哈爾濱師范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