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繼續生活在這里

吳友財

鳥

世間那么多的鳥

它們葬身何處

一只鳥在天上飛

預感到自己的死亡

它將往哪里飛去

在哪里緩緩下降

停靠

收攏翅膀

合上眼

安靜得像進入一場睡眠

它飛過那么多的高山

峽谷

平原

河流

足夠

做一個長長的夢

它還夢見自己的來世

變成一個人

在世上苦苦地奔馳

尋找棲身之所

合葬

一個朋友說，早上辦公樓門口

有一只鳥，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上去像是睡著了，沒有傷痕

另一個朋友說，她正在跟孩子們做游戲

一只鳥疾速撞在窗戶玻璃上

死于非命，羽翼紛飛

多么蹊蹺，兩處相隔千里的所在

有兩只鳥毫無征兆地死去

仿佛

死于一種妥協

死于一種捍衛

我把它們聯系在一起

如同給出一個合葬

錯覺

女兒說

星星是她的好朋友

每次出門

她都要尋找它們

大多數時候

天空令她失望

而我，在那一刻

卻深信

那藏在重重霓虹背后的

億萬顆星辰

正在幽幽閃現

為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拼盡全力

從宇宙的深處向地球上

一座陌生城市里的

一棟住宅樓下

趕來

我愿繼續生活在這里

我愿繼續生活在這里

這個熟悉的國度

我熟悉她的美，也熟悉她的捉襟見肘

熟悉她的如釋重負，也熟悉她車窗外

拼湊起來的，一切不和諧的風景

在這座散發著隱約的木質清香的房子里

我熟悉在這座房子里待久了的

所有像我一樣的人該得的

所有的病痛與怪癖

誰讓我生于斯、長于斯呢

安睡太平洋邊，我哪兒也不想去

或擦拭陶罐，或放牧群羊

或來回奔忙，或疾惡如仇

我只鐘情于這片熟悉的

土地，這片凹凸不平的

土地

我一次次地打量著

以此獲得永恒的平靜

囚徒

在閩南

娘送兒出門

拐彎時

會喚一聲

兒的乳名

據說

如果走得匆忙

會忘了回家的路

會從青絲走成白發

天南走到海北

一個人走成一家人

生走到死

在我的家鄉

沒有這個習俗

我去過更遠的地方

那里的人也不信這些

我們都不相信

自己會忘了回家的路

都不相信

需要一個密碼

才能解開家的記憶

我們長久地眺望

一個方向

如同朝圣

我們夢囈、私語

時而大笑，間或大哭

狀如囚徒

責任編輯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