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幸讀懂了天空

陳崇正

風中少年

風很大，把我的話吹在風中

這不是一個童話，我知道，這是恨

是愛人在懷里，慢慢變得冰冷

是緊握的拳頭漸漸松開，是黑暗

是一個人騎在另一個人背上

是刻毒的遺忘、刪除、拋棄和背叛

是絕望地坐在另一個星球，是惡魔

把唯一的嬰兒溺在水中，張開嘴哭

讓風把我和我的話都吹在風中

關于一個朋友的消失

他一定以為明天還可以醒來

他一定以為天黑了就可以回家

他用剛強的手指折斷生命

以此來保護自己的驕傲和尊嚴

一聲不響，轉過身去，背影厚而沉

是誰允許他這么干的？

四野沒有風，是誰允許他倒下的？

他一直是走在前面的，拿著槍

一直在維護和清理，一直在熬著

使用自己的肩膀、眼睛和手指

揭開夜色所掩蓋的蠕動的蟲豸

那條路，他本來應該繼續往前走的

但現在，是誰批準他這么干的？

這樣倒下，沒有一絲聲響

爸爸

我的爸爸陸陸續續地

從門口進來

先是走進了一些腳印，接著是腳

手和懷抱，還有影子、氣息

跳動的基因

然后才是他自己，他的臉

我透過人們的傳說看到他的軟弱

從媽媽憤恨的語氣，虛構了他的孤獨

我的爸爸陸陸續續地

走進我的生活

他應該老了，即使我沒有見過他。他老了

把風流和懶惰一并傾斜到我身上

我是從我的弱點看見他的

就像小時人們描述的那樣，我和他

越來越像，頭發花白，軟弱哭泣

仿佛從一開始，他就在我體內生長

沉潛

大部分時間，我都活在假想里

也像大部分人一樣，一樣活在希望里

裸露在風里，直到發現肚皮很涼

把頭埋在笑容里，直到，直到......

直到心甘情愿地一頭栽進爐火里

把魂靈交付給妖艷的焰火

發現衰老，其實是很多年以前

就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只是在有陽光的地方

不忍心去掀開它

而已

余音

她是掙扎著離開的，站在門口

一直觀望，但她是不愿意再回來了

風蕩起她的裙擺，把她的影子都吹遠了

緬懷往事的時候別再將她當成最后的故事

最后的真誠，最后的默契，最后的知音

這些都是在故事結束以后發生的事

我確信，她是掙扎著離開的

鐵鉤上殘留著她的血和痛，她絕對不會

再將自己放回原位，沒有人能再為她修補

因為不同質地而斷裂引起的劇痛

琴弦上的愛情，它那么弱，那么弱

如何經得起浪子凝望夕陽的眼神

蜻蜓

蜻蜓進入我的視野

我由此聯想到晚霞和學生短裙

蜻蜓，盲目的蜻蜓，不懂事的蜻蜓

它們穿過空氣，輕盈地移動

我何嘗不曾將它們都想象得十分英俊

只是一些日子已經被我省略，沒有留下痕跡

沒有留下記憶，沒有故事也就沒有遺憾

一只蜻蜓停在另一只蜻蜓上面

一只蜻蜓停在水上

如果不是我認識清清白白的水，認識蜻蜓

就不會有太多的怨恨和嘆息

如果不幸讀懂了天空

那么，就讀詩，好好愛一個人

關閉所有圈，設置密碼

將日記鎖進保險柜

把那些常常翻看的照片關進硬盤

把門口虛張聲勢的馬匹趕走

不再遠征，不再言不由衷

專心創造夕陽和高端人士

天空就是那高高舉起的手掌

覆蓋一切，生長一切

你只要說好的，就能如釋重負

你要盤腿而坐，習慣沉默

假裝你，以及你們

已經擁有馬匹、硬盤和保險柜

前途溫暖，御風而行

假裝還能有一個人

有一個名字，是一切的密碼

假裝天空之下不曾有大海

假裝大海只是破碎過的玻璃

如今重新聚合，只為愛一個人

念及此，便如釋重負

命運之門

已經落筆，墨已染紙

有了起點就要不停地追逐終點

我怎么逃得脫，這追隨而來的哭聲

它穿透一扇門又一扇門

從天邊就掀起小小的波浪，一層又一層

我不知道它悲傷的真正緣由

眾人都抬頭望，疑慮叢生

一個從來沒有見過海洋的人

和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雪花的人

在一間茅屋中尋找真理

未老先衰的白發從茅屋之頂向上生長

我看見生命力逃跑的方向

我看見哭聲站立的方向

我看見遍地紅旗，碧河流淌

我怎么逃得脫，這追隨而來的血和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