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特朗普政府的基礎教育政策評析

李清剛

摘 要：特朗普上臺后在基礎教育領域主要關注兩個問題：一是關于州共同核心標準的存廢抉擇，二是推行擇校政策。這兩個問題都反映出支撐其執政理念的傳統基金會的觀點。文章研判特朗普政府對州教育行政事務的干預將會逐漸下降，但廢除州共同核心標準的可能性不大。此外，特朗普推行擇校政策，實質是沿著教育市場化的畸形路線前進，與教育卓越與公平的目標背道而馳。

關鍵詞：美國；特朗普政府；州共同核心標準；擇校

特朗普上臺后，在基礎教育領域推行的改革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州共同核心標準（Common Core Standards）的存廢之爭，二是實施擇校政策。前者涉及是否“繼承”奧巴馬政府時期的教育政策的問題，后者主要是特朗普執政團隊提出的教育改革主張。

一、州共同核心標準的存廢之爭

州共同核心標準是奧巴馬政府時期的教育“遺產”。所謂的共同核心是一套數學和英語（English Language Arts，ELA）的高質量學術標準，概述了學年結束時學生應該掌握的知識。這些標準的制定是為了確保所有學生都能從高中畢業，并且具備在大學、職場和生活中取得成功所需的技能和知識。共同核心標準由州長和州督學制定，并由州一級政府通過。盡管聯邦政府聲稱為大學和就業做準備不一定必須引入州共同核心標準，但是從目前來看，這個標準儼然成為非正式的全國統一的標準，因為已經有45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加盟（SAT考試也已改革，以更好地反映州共同核心標準的要求，新題型已在2016年春季啟用）。

州共同核心標準的主要原則有以下6條：以研究和證據為本；透明、可理解及一致性；與大學及職業期望一致；基于扎實的內容和通過高階思維應用知識；建立在當前州標準的優勢和經驗之上；吸收其他先進國家的經驗使全體學生為在全球經濟和社會發展中成功做準備。州共同核心標準的目的是基于對學生的高期望，增加實驗式和探索式教學，以滿足不同學生的需要，使學生學習更投入，教師合作更高效，學生成績得以提升。多數州于2013年才啟動州共同核心標準改革，從目前來看，也存在一些問題。格倫·貝克（Glenn Beck）等智庫專家對此批評道：該標準是奧巴馬政府實施的隱秘的左傾主義的灌輸陰謀，會降低美國學生學習英語課程的興趣，因為該標準只是簡單描述每個年級的學生應該知道的知識和必須獲取的技能，由于非虛構閱讀材料占據了全部K-12閱讀課程70%以上的比例，大大壓縮了傳統文學的比例，這等于強制學生閱讀州規定的干巴巴的“說明書”，難以培養其人文素養。還有一些批評者指出，人們正在把這個標準奉為“永恒的神圣”，實際上它只是底線，而非“天花板”①。因此，州共同核心標準必須不斷改進，鼓勵學生通過補充性學習繼續提高，說到底是州和學區為教育負責，而非標準。基于這個認識，各州實施共同核心標準將會有更多靈活和基于地方需求的舉措。也必須肯定，州共同核心標準為美國學生提供了接受扎實的、內容豐富的和緊湊整合的教育的機會。

特朗普政府為何要廢除州共同核心標準？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曾表示反對州共同核心標準，認為其完全是一個災難、一個聯邦控制各州權力的舉措，不應再延續。2016年12月，《教育周刊》邀請特朗普過渡小組負責人杰拉德·羅賓遜回答總統關于州共同核心標準的計劃，他卻提供了一個頗為狡猾的答案——還有待決定。2017年2月，《華盛頓郵報》采訪新任聯邦教育部長貝琪·德沃斯（Betsy DeVos）詢問是否要取消州共同核心標準，她的回答是：“我不支持以聯邦的方式研制共同核心標準，我主張禁止聯邦政府要求各州采用或改變標準。”當記者說這不是聯邦主導的標準時，德沃斯回答說：“如果確認這一點，我打算確保這些標準得到執行。”2017年2月8日，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就此采訪總統顧問凱爾揚尼·康韋（Kellyanne Conway），她說：“總統想廢除州共同核心標準，因為總統認為聯邦政府的標準不比地方標準和家庭教育好”。如何看待特朗普團隊的“前后矛盾”？筆者就此問題請教西北大學（Northwest University）杰里米·德拉馬特（Jeremy Delamarter）副教授，他認為這是美國教育政策調整的“鐘擺現象”，即聯邦對州的控制到州自主辦學的搖擺，只不過特朗普想把它推向后者。他認為特朗普政府對州的教育行政事務的干預興趣在下降，但取消州共同核心標準的可能性很低。正如很多觀察家認為的那樣，特朗普政府可能會回避或淡化這個話題，轉而投向擇校政策。這個轉向不涉及聯邦政府撥款，剛好符合特朗普的“美國優先”計劃。②

二、推行擇校政策

特朗普上臺后推行擇校政策，這是在沿著教育市場化的路線前進，美國的有識之士早就對教育市場化提出警告和擔憂，比如哈佛大學教授、聯邦教育部前部長助理戴安·拉維奇對此批評道：“教育不是商品，不能遵照等價交換的規律交到追求私利最大化的老板手里，教育市場化改革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改革方案[1]。”杰里米·德拉馬特也認為這是“經濟學思想的帝國擴張”，使教育成為斤斤計較的市場，偏離了育人這一根本屬性。

除了上述抽象的倫理意義上的批評外，筆者接著從可行性的角度剖析為什么基礎教育不能市場化。德沃斯談到這一問題時舉例說她的孩子就是通過擇校而受益，因此她從自身經驗出發鼓吹擇校可以讓孩子脫離低質量的教育，有一個更好的人生。且不論德沃斯這個億萬富翁的個案不具有代表性，筆者認為擇校對大多數人來說并不可行。美國弱勢學生大多在質量低下的公立學校就讀，對于他們而言，擇校至少面臨以下兩個問題。

第一，弱勢學生的家長收入較低，即使給他們發放教育券，由于大多數特許學校和私立學校學費都遠超教育券提供的價值，另外學生還要坐校車遠距離求學，再加上額外支付的生活費，大多數弱勢群體家庭無力承擔。為破解這種窘況，德沃斯鼓勵州執行聯邦稅收抵免獎學金項目（Federal Tax-credit Scholarship Program）。根據該項目，商業公司或個人向公立學校捐贈或設立獎學金，幫助弱勢學生進入私立學校或特許學校就讀，那么這些商業公司或個人就可享受稅收減免政策[2]。實際上，由于美國富人更傾向于向有存在感的、持久性的“物”捐贈，而不喜歡捐贈到“人”身上。因此，筆者認為依靠慈善捐款來促進弱勢學生的優質發展，其效果會遠遠低于預期。而且，教育券計劃的最終獲益者往往是中產階層的子女，而這些人原本就可以實現上述求學目標。第二，就算可以把弱勢學生全部輸送到優質學校，也沒有足夠的優質學校接納他們。教育券把原本在公立學校就讀的中產階層學生送到了優質學校就讀，使得優質學校的名額更加緊張，而且優質學校之所以優質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接收了優質生源。此外，擴建或新建特許學校和向私立學校轉移學生成為政策導向，但是優質教育資源需要巨大的投入、歷史的積淀以及優質師資的保證。事實上，美國基礎教育領域教師入職3年的流失率高達30%，入職5年的流失率高達40%～50%③。美國的私立學校在經歷2008年經濟危機后陷入衰退狀態，K-12私立學校的注冊人數從2002年的540萬人降到2010年的450萬人。隨著經濟的緩慢恢復，2010年后私立學校注冊人數開始出現緩慢回升[3]。但由于學費昂貴，這時期向私立學校轉移的大多是中產階層的學生。這樣擇校的后果就是弱勢學生仍然在公立學校掙扎，中上階層學生被遴選進優質學校，加劇了教育不公，固化了社會分層，加深了兩極分化。endprint

三、特朗普政府的執政理念來源

為什么特朗普政府反對聯邦政府對州教育的直接控制？為什么特朗普會傾向擇校政策？這就涉及其執政理念的來源。特朗普競選團隊能夠入主白宮，其背后依靠的智庫——傳統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立下汗馬功勞。傳統基金會是美國20世紀70年代以來興起的一類新智庫的代表，說其新在于它不同于傳統智庫的堅持證據為本和客觀公正的立場，而是旗幟鮮明地為志同道合者和向其提供捐助的客戶代言，向公眾及決策者宣傳其客戶的理念。它不關心所要“推銷”的理念是否建立在證據的基礎上，也不關心其“推銷”的理念轉化為政策后可能導致什么后果，只關心其主張的觀念能夠在“理念的戰爭”④中勝出。這類新智庫有個特定稱謂——“倡導型智庫”，傳統基金會就是這類智庫最突出的代表。傳統基金會是新保守主義的大本營，其“推銷”的核心政治理念就是限制聯邦對州的直接控制，各州事務由各州自主管理，主張“管得少的政府才是好的政府”，在教育理念上鼓吹通過完全市場主義的方法，引用競爭、擇校、教育券等方法促進教育質量的提升。特朗普表面行事乖張，其實背后有上述理念的支撐。例如，擇校政策沒有經過扎實的試驗，只是把市場經驗簡單移植到教育領域，想當然地認為市場的邏輯和教育的邏輯能夠重疊。即便沒有充分的證據，特朗普政府依然施行擇校政策。盡管美國公共政策決策是在多元主義合力下產生的，但毫無疑問的是“傳統基金會在白宮重拾了昔日的輝煌，在掌舵國內政策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4]。遺憾的是，特朗普和傳統基金會所倡導的擇校政策與其要追求的實現教育卓越與公平的目標背道而馳。

注釋：

①③此處內容系筆者2017年3月7-10日在西雅圖的西北大學（Northwest University）訪學期間采訪該校教育系杰里米·德拉馬特（Jeremy Delamarter）副教授整理的資料。

②“美國優先”計劃是特朗普上臺時提出的施政計劃。為改變奧巴馬政府留下的經濟復蘇低迷等問題，特朗普提出在貿易、稅收、移民、外交等領域致力于使美國工人和美國家庭受益。通過“購買美國貨，雇用美國人”，恢復美國經濟活力，同時盡可能地削減福利支出，增強軍事力量。

④“理念的戰爭”是個比喻的說法，用來形容華盛頓的智庫為了達到影響目標受眾的目的而采取各種營銷手段。

參考文獻：

[1][美]戴安·拉維奇.美國學校體制的生與死：論考試和擇校對教育的侵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242.

[2]Alexandra Desanctis. School-choice Movement Expects Gains under Trump Administration[J].Education Week，2017（5）：24.

[3]Callahan Joe.Private Schools Felt the Pain of Recession[J].McClatchy-Tribune Business News，2013（3）：24.

[4]Alex Shephard.Trumps Think Tank[J]. New Republic，2017（3）：9-12.

編輯 朱婷婷 校對 許方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