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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06 18:22:57莫為
四川文學 2018年2期

莫為

無需屈指,再去遵義,相隔整好二十年。

去歲末,重慶坐大巴。鳳姐在遵義茅草坪車站候我。鳳姐是我同學,比我大三歲。

那天的遵義突然下雪,簌簌地飄著,像是在歡迎我。

鳳姐穿著蘋果綠的及膝羽絨服,哈著手站在車站入口,向著我的來路張望。一帽子的雪花。

擁抱,鳳姐眼眶濕潤:你終于來了。

鳳姐復讀初九零級時,和我同桌,在小龍鄉小學。上學期沒完便去了遵義,落腳在一個叫做松花鎮丁子鄉的遠房二姨家里,在該鄉初中學校繼續復讀。臨走,鳳姐看著我的眼睛,說薇,若我在那邊考起了,你就過來!

之前鳳姐輕悄悄給我透露:遵義那邊,比我們這邊好考得多!

八月初的某天,我果真收到了鳳姐讓我與父母商量,準備去遵義的來信。當時,我在地壩里砍紅苕藤,輕一刀,重一刀。

鳳姐以遵義縣中考第二的分數被貴陽某中專學校錄取,這樣的結果,除了驚喜我還是驚喜。因為鳳姐給我第一封信里便扎扎實實地說了,在她的班上,依她所掌握的科目知識,幾乎可以做她同學的老師。

鳳姐說:妹,來吧,你會比我考得更好!

我當時以16分之差落榜于我心想夢想的武圣師范校,整個人淪陷于夢想破滅的沮喪悲傷里。

初中三年,我以為自己是那么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寒來暑往,自家到學校間奔跑,跑大了腳板,跑落了鞋子。小學二年級我便心存長大了當老師的夢想—像我們的班主任方芳老師,留著學生頭,戴著粉紅的窄邊眼鏡,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彈風琴,領著我們翩翩起舞的時候,我們像一朵朵雛菊綴在她的裙邊。我痛恨砍紅苕藤痛恨在烈日下割谷子掰苞谷。我不喜歡鄰居李嫂嫂。她一嫁過來就開始生娃兒,一個接一個,然后背上一個手里一個,提半籃子雞蛋,去趕沙漁場黑耳場,換三兩斤豬肉回來。

灶前,我對母親說:媽,我要去遵義讀書。

母親支起身子在翻鏟小山一樣的一鍋豬食,說去問哈你老漢兒。

我母親知道我的心思。我對她說過諸如死都不愿死在農村的話。她也有支持和鼓勵,說攢勁讀書嘛,讀出頭就好了!

我沒有也沒敢去問我老漢兒。那時候的父親人到中年,固然手上口上動輒動粗的脾性有所收斂,但我還是怕他。父親扛著鋤頭陰著臉從坡上跛著回來,二姐就招呼我們快點快點,閻王回來了!

母親心里也清楚,我問她實際上就是讓她去幫我問我老漢兒。就像知道問她還沒開口就知道答案一樣,我知道我老漢兒給我的一定不會是我想要的答案。因為他老人家一直堅持這樣奇怪的家訓:妹崽家讀再多的書也是幫別個屋頭讀的!以至我的大姐讀到小學二年級便輟學,二姐連蒙都沒發。她們的童年的花季都被安排在放牛,割草,挖田掙工分的情節里。所幸后來我的倆姐夫都是資格的高中畢業生,在他們的影響下,如今大姐二姐分別在不同的地方搗騰著自己的小買賣,每一筆收入支出,都扒拉得一清二楚。二姐甚至可以把“皇馬衛浴”一字一句念成“皇馬衛谷”。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內心焦灼度日如年。母親仍然早出晚歸,屋里忙一歇,坡上忙一天。我從她神色的凝重和將鴨群敵人一樣驅趕出院壩的態勢里確定了父親對我去遵義的態度。

母親也是怕父親。(誰不怕“閻王”呢?)

仰望黑云斷續的天空,想起渺茫前路,我的眼淚啪嗒而下。

幾天后的一個夜半,我聽見隔壁房間的父親在吼:去去去!你媽賣比!就曉得讓她去,春娃兒同意了,那王家的事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又沒成事實有啥子不好辦?!母親據理力爭。

父親說的王家,即我們的村支書家。村支書是我們村最資深的獸醫、村里老少都叫他王先生、同學王富的父親。

王先生每逢到我們院子來看豬醫牛,完了總不忘順道來我家。肩頭上掛個褐色的藥匣子,拿根竹制打狗棒,在對面田埂上就沖著我家喊:老莫在屋頭沒得喲?出來裹桿葉子煙咯!

我父親就會應聲而出。如若我在,父親就吩咐我快去給王先生吆狗抽板凳!王先生便會笑瞇瞇地夸我:狗東西幺妹兒越長越乖了噠!

得知我和王富一樣的中考落榜,王先生幾乎在第一時間來到我家,對父親開門見山:老莫,咱兩家田挨土連,知根知底,富娃兒和幺妹兒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干脆打親家算了!

身為獸醫而且手藝相當的村支書,其家底和身份對于父親,心里有數。富娃兒白凈斯文,人前人后有禮有節,看著也順眉順眼。哈哈!要得嘛!我父親很樂意。

遺傳了母親的高海拔,九零年的我,已身高一米七一。

我學著電影里被逼婚的角色,用“我不!死都不!”的絕決將父親堵住。

我母親輕輕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富娃?我一下子慟哭失聲:我是你親生的嗎?我都沒長大啊!我是家里多余的嗎?母親嚇壞了,趕緊說好好,不說這事不說這事了!

次日,王先生提著紅糖白酒滿面春風噔噔噔又來了。

我說叔,我要讀書。

你說啥呀?幺妹!王先生明顯意外。

我說我還要讀書,我還沒長大!

父親立馬尷尬。王先生的笑意僵成一團:哦,呵呵,要得要得,長大了再說長大了再說!

高矮要留下糖酒。王先生帶著生意不成仁義在的口氣走了。

那個8月29日,我終于背上母親用罩過秧田的塑料薄膜潦草包裹的鋪蓋卷,由堂兄護送,踏上了中考移民的路途。

離開的那天,天陰沉沉小雨霏霏。本來要穿那雙八成新的運動鞋,怕泥濘,便穿了母親的舊解放鞋。二姐在鄉上給我買了兩件長袖,穿了一件在外面,后來經過輾轉折騰,在重慶至遵義的火車上,扣子已掉去兩顆,好在里面穿了個大背心,不至于袒胸露乳。

沙漁為起點站,再合川。擦黑時分,到了傳說中的重慶。

那里應該是現在的火車北站?記不得了。候車室里,一地的人一地的包裹,躺著睡著說著吵著咳著吐著,我找不著北。endprint

堂兄好不容易找了爿空地,招呼我過去,說你先坐這里,我去買車票。

放下鋪蓋卷,我勉強坐下,摟緊懷里的帆布書包。里面,有母親嵌書頁里的三百元錢。第一次出門,出那么遠,走的前夜,母親和我都沒睡著。

我突然看見有人在躺著的人堆間自由游走,俯身在他們的包里兜里肆意摸索,被摸醒了的,瞪一眼輕輕松走開的那人,蜷蜷身子,或者繼續睡下,或者打個呵欠,晃晃腦袋坐直了,用一雙似醒非醒的眼睛看眼前的世界。鄰近我的一個中年女人被摸醒了,拉住那手,輕聲央求:把車票錢,把車票錢給我就行!我要站起看個究竟,堂哥一把將我拽下,壓低聲音呵斥:你要做啥子?!他們身上有刀!我再不敢東西張望,倚堂兄身上,我聽見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劇烈心跳。

天亮,堂哥將我塞進開往遵義的火車,叮囑再三后便打道回府了。揮手的一霎,我突然脆弱。第一次嘗到分別的滋味。

只是這樣的情緒很快被火車的隆隆,幽暗冗長的隧道,擦身而過的山,莽莽樹林所覆沒。一切都是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我甚至慶幸,要不是這次的遵義求學,也許一輩子都坐不上火車。

聽說到婁山關的旅客請準備下車,我趕緊拽行李架上的鋪蓋卷。有人立馬過來搶座位,車廂過道里,他們一直在不松不緊地站著。我說不忙嘛,等我下了。有人問你在哪里下?我說遵義。闖你媽大頭鬼喲!搶座位的人喪氣著走開。

我才知道婁山關不等于遵義。

我再坐下,窘極了,整車廂的人都看到了我的無知。

茫然窗外,遵義,還有好遠呢?殊不知我腿上的書包正在被一只手試著拉開。

“干什么啊手拿開!”我尖叫,忘記了堂兄的“他們有刀”。

我的尖叫拯救了我—一個袖戴“治安執勤”的大叔循聲過來,拍拍那人的肩膀,朝他做了個走開的手勢,保護傘一樣撐在了我的身邊。我驚悸著,仰視他,他朝我笑笑,點頭。那溫暖,那力量,我終身不忘。

傍晚,遵義到了,執勤的大叔幫我摟瀕臨崩潰的鋪蓋卷(我燒火煮飯,喂豬喂牛的母親,她怎么會打背包呢還要牢固?)至出站口,說小心點!然后轉身。

今夜,我要投宿到鳳姐在丁字口做倉管的表叔處。因為遵義去松花的班車只有兩班,我已錯過。明天,鳳姐在松花鎮丁子鄉中學接我,也是我要入學的地方。

佇立火車站出站口,我茫然了。何去何從?

有人過來問我:到哪里?我說丁字口。便走了。又有人來問,我又說到丁字口。又走了。如此三番,然后一個說來吧,我的車到丁字口。天色暗下來,我已開始發慌,有車去丁字口,多好!而我那刻的樣子,豈止蓬頭垢面!

正要跟隨著去坐丁字口的車,三個又好像是五個裸著上身,長發及肩的年輕男子從旁邊過來,其中一個胳臂和胸口文著刺青的問我,你到哪里?我說丁字口。他說你坐得起他的車嗎(后來我知道,他說的車叫TAXI)?不由我回答,說快點跟我來!和其他幾位分道,喊了聲“在某某地方等我”扭頭就走。

我(居然)沒有絲毫的猶疑!摟著鋪蓋卷顛顛地小跑在他后面。一段路程后,他說看見沒?這才是你要坐的車,公-交-車。我看見公交車千里長庭地擺開在那里。

拽我擠上一輛正在起步的公交車,我被女售票員一把推了下來,跟著車門“嘭”地關上。我破落的樣子,定是讓她不舒服極了。正愕然,年輕男子一步跨下車來,朝駛去的公交車使勁啐一口,我聽見他對那女售票員動了粗。

說只有坐這趟了,只不過要等些時間。我隨他上了緊接著的一輛空車。他掏出錢包,遞給售票員兩元錢,指著我說,她去丁字口,到了紅花崗,請你告訴她去丁字口的車。售票員說好。他說完便徑直下了車,走幾步又回來站車門邊,說我沒時間帶你了,你坐這趟車到紅花崗,再轉丁字口的車就行了,明白沒?我趕緊點頭哦哦明白了明白了!事實上我沒明白,從小到大,我進出過的門也就家門和校門,我連公交車也是第一次看見。

年輕男子走了,至今留給我一個裸著上身,長發及肩的匆匆而去的背影。

找到鳳姐的表叔,表叔已經洗漱規矩準備休息。見了我去,忙說哎呀妹崽呵,你在干啥呵這陣才攏哦,餓死了餓死了,快點洗哈我給你熱飯!表叔和我和鳳姐都是同鄉,和我父母也熟識。

第二天下午,在表叔的陪送下(表叔已經用尼龍繩把我的鋪蓋卷重新打緊成一個干癟饅頭),經過三小時的車程,兩小時多的步行,我和焦急等待的鳳姐相見。

跟著就是去二姨家里。抬腳一走,又是兩個小時。我的腳后跟已經起了血泡,只好把鞋子脫下來提著走。

二姨的家坐落在山腳下,半山腰和山頂有稀落的人煙。

鳳姐說過這里的人很窮。二姨家也是,卻遠遠超乎了我對窮的揣測。房屋三間,低矮,每次進出,我都要埋頭,早上起來,被面濕漉漉的。木制的墻壁,墻壁中間挖個小洞,剛好容一個電燈泡,一個燈泡照兩間屋,多省電!我覺得他們真聰明。

所有的牲畜等于是最值錢的家當就那頭老瘦的黃牛。沒有廁所,要方便,就去側邊的牛圈里。每次不得已進去,我總膽顫心驚,掩了松垮垮的小木門,剛要蹲下,那黃牛突然“哞……”再一個長尾巴“呼”地甩過來。有幾次大便,我只好跑到山腳腳的一旮旯去。

和這里的土地一樣,二姨一家都瘦得很。尤其二姨和小四,皮包骨頭,像非洲的饑民。初見二姨爹的那晚,二姨爹坐門檻上,汩汩地抽著煙筒。二姨爹姓趙,四十來歲,說話不溫不火,說莫喊二姨爹,喊二哥就是。我雖覺著不妥,也不便問為什么,但后來還是二哥二姐的叫著了。

二姐有四個孩子,只有老大是女兒,叫秀秀,皮膚黝黑,眼睛很大眼白很多,所以顯得空茫,比我小兩歲,當時上小學五年級。其余仨男孩子一個比一個大一點高一點,都沒上學,隨大人山上做活路。后來,他們一直喜歡著我。

到二姐家的第三天,鳳姐要去她的學校了,丁子鄉是她的必經之路。她跟二哥二姐說,我順便把莫薇帶去報名。endprint

寄人籬下,你要想辦法討人家喜歡,在二姨家里,你要勤快,要見眼生事,不要吝惜力氣,力氣用了,還要來的……—去丁子的路上,鳳姐不停地叮嚀,像我的母親。而這番話,足以讓我受益一生。也一直在引用給我身邊年輕的朋友,同事,和我的女兒。因此我11歲的女兒,雖學習一般般,其乖巧懂事在眾親朋好友的眼中還真不一般般。

而我的鳳姐,一個身高一米五四,相貌平平的小女子,在至今所有我經歷的女性中,我仍固執地認為:唯她是最早慧的,睿智的,能力的。起碼在她17歲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借助跳板,跳出農門。那跳板,不就正是我要就讀的丁子中學么?

丁子中學,磚混結構,一樓一底,十個教室,寬敞,因為好多窗戶沒玻璃,所以異常明亮。蹲山林中一個坑坑洼洼的大草坪里,周遭沒有人家,像只孤零零的蝸牛。

初一到初三各一個班,我所在的班上有29個學生。班主任姓周,教語文,也是校長。因為我的字寫得好作文寫得好,周校長非常喜歡我,知道了我的母親也姓周,更加關愛。開學后一個月,悄悄問我:你的戶口遷移辦好沒有?

沒有遵義的戶口,等于是我沒有在遵義參考的資格—對于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母親,她懂不起。

我說家里正在辦呢。而我所謂的家里無非我的母親,她知道怎么辦辦什么嗎?也許她認為她說通了父親為我湊足了盤纏,我來了遵義,一年之后,便金榜題名了。

戶口沒落實,也是兩個月后我離開遵義的原因之一。當時與家里的聯系,無非書信。而我每寫一封信回家,基本得不到回復。(母親不識字。)

這就要說起我的哥哥。開學的第二天,我便寫信告知了哥哥這里大概的情況,哥哥信沒攏,100元匯款單先到了。那時候,哥哥已榮升為他們磚廠的組長。

我開始了在丁子中學的讀書。住二姐家里,天蒙蒙亮,聽著二哥二姐起床,便趕緊穿衣。雖然二姐總叫我莫起來,你睡你的!想起鳳姐的“寄人籬下要勤快,要討人家喜歡”,我努力著,堅持著。

所以每天早上,我要做的事是,背一個大背簍,拿了鐮刀,去林子深處,割山一樣的一背簍青草回來,以保證那頭老黃牛當天的口糧。

完成這樣的勞動,最少要花近兩個小時。六點過出門,八點左右回來,囫圇著吃完飯,再徒步兩小時去學校。學校十點半開始上課,沒有午休不吃午飯(因此落下了胃病),連著上六節課放下午學。

松樹林里,松果遍地,鮮有青草。我就沿著有水的地方,去找,去割。有一個早晨,因為兩條墨黑的水蛇,我迷路了,越走越陌生越害怕,就朝著前后左右,喊二姐啊二姐!比天還大還空的松樹林里,只有那些撲騰的鳥兒,飄零的松針,聽見了我瀕死的求助。

我到底還是沿著來路回去了,已是晌午時分,二姐們都不在家。卸下背簍,癱牛圈旁,摩挲著兩肩上的溝壑,我流下了來遵義的第一滴淚。

下午回來,我的主要勞動是挑一缸水,純粹的山泉水,從對面的山腰上。原本是二姐的活,我搶過來的。二姐單薄得像一張紙片,我擔心風一吹就會連人帶桶把她吹走。

二姐家的飯菜,擱現在城里人的餐桌,綠得發亮。

一半大米加一半蛻去皮的玉米粒,大米和玉米都是二姐自家種的,一顆肥料一滴農藥都沒沾—主要是他們家沒錢的原因。

這里的土地和二姐家人一樣,瘦弱,先有交待。煙葉是這里人用作經濟流通的主要農產品,我以為這和土地的貧瘠有關,據說種煙葉不費肥料。二哥種的煙葉,僅夠他個人享用。

所以雖然二哥二姐不分黑夜白天地耕種了零散而大面積的地,一年下來,畝產量之低,總產量之少,依然不能與來年結上扣,我班上的許多同學家里也是。

那天有外面的人進山里收旱煙,我對二姐說,把種包谷的土都種煙,賣了錢來買米,說不定還劃得來些。二姐說曉得哦。

干飯從甑子里舀出來,白生生熱騰騰香噴噴,像現在超市里的珍珠米,沒一顆碎的。二姐用碾子小心謹慎而幸福地碾出來,一顆谷粒被粉碎,她都會心疼。

第一頓我吃了兩碗,就是到二姐家的第一晚,餓極了,猛吃,第二碗過半,就咽不下了。玉米粒,終究是粗澀的。

二姐家的飯碗,其容量,應該相當于我現在家里的五倍。就是說,那晚我吃了七碗飯。

一家人都吃這樣的碗。甑子端出來的時候,老二老三老四已將自己的碗一溜排開,大腦袋掛桌沿上,此起彼伏地踮著腳。

下飯的多是野菜,包括南瓜尖,都是孩子們在山上摘回來。不放油,水煮好了,撈起來,蘸海椒做的醬吃。所謂清湯寡水。偶有客人來,二姐就把裝過蒸餾水的香油瓶從柜頂上拿下來,鍋燒辣了,一滴一滴倒在鍋鏟上,再倒進鍋里。

七八歲的趙老四,每頓飯都不止吃一碗。

一個月后,我住校了。

周六早上回二姐家,擦黑返校,買些面條,星期天也是。和二姐粘著,幫她做事,二姐累得可憐,二哥回家就叼煙筒,什么都不做。

我遵義的戶口,還需要二哥去落實。

吃面條對于趙家的孩子們,算是牙祭。我身上有錢,偶爾也買點餅干,在丁子鄉僅有的那個小副食店。

鳳姐追問怎么住校了?是不是確實受不了?走那么遠路,吃那么孬,做那么多活路。我說不是不是,卻支吾著沒能給鳳姐說明白。

一天吃兩頓,事實上我也大抵習慣。

只是吃不飽:玉米粒占的比份越來越多,飯扒嘴里,輪回個半天,就不往下咽!逼自己哽下去,馬上又涌出來和著眼淚。這樣的時候,二姐就站起來給我拍背,什么都不說,她是個少言寡語的人。

沒辦法,就飯里泡開水,粥一樣吞下去。每頓飯,我都最先放碗,也最多吃大半碗。當時最大的奢望:有一天回到家里,媽,給我煮兩斤米的純干飯!

和割牛草、擔水一樣,吃飯的情節,我寄出的信里,只字不提。我要把自己留在遵義。

哥哥也強烈地擔心著,他知道我在家里懶慣了,說不習慣就回去,在小龍小學復讀!endprint

鳳姐一個星期兩封信,準準時時,盡是鼓勵,說她的學校多好多美,讓我明年也報,也愛憐。我知道她怕我不能堅持,她也徒勞了。每次鳳姐和哥哥信來,立馬淚奔,再拆開,一邊抹一邊讀,完了又迅即收拾好顏面,不讓人看出來,包括二姐,直到我收起鋪蓋滾回老家去。

在遵義的兩個月,鳳姐來看過我三次。至今不知道貴陽到遵義到松花的車票,但我知道那三次往返的車票錢,都是鳳姐省吃儉用下來的。每次相見和離別,都要擁著她哭一場,我原是如此的脆弱!

鳳姐最后總說:妹,相信日子總是越過越好,不會越過越壞。十八歲的鳳姐說這話的樣子,像個大人。

我也一直在堅信著日子總是越過越好,不會越過越壞,那時候是,現在也是。

如今,鳳姐于我,仍似墻,似港灣,似大人。我們還是“鳳姐”,“薇”地彼此稱呼著。

鳳姐是家里老大,家境不比我好。同學時,經常去我家,我媽就笑說,你看人家小鳳,像主人,你像客人。

而我離開趙家吃住學校的真正原因,只有我知道,被我喊做二哥的人知道。

住二姐家時,二哥二姐睡左廂房,我和孩子們睡右廂房。我和老大和老四睡上鋪—一排橫擱在對面兩堵墻上的木板,爬四步樓梯上去,閃搖搖的,第一晚不敢睡,鳳姐說不得垮,牢固得很,是柏樹,我和他們一直這樣睡。老二老三,自然成了睡我下鋪的兄弟。

住校前的第四天,夜半,我被驚醒:有手在我的被窩里摸索!猛坐起,愕然。

這么大姑娘了,還要打鋪蓋,快點蓋好!二哥的手劍一樣縮回再伸上來掖被子,輕聲說完便走開。哦嚇死我了我心想。

第二晚,二哥又來幫我掖被子。

第三晚,我只脫了鞋,抱緊自己倚墻上睡到天亮。去到學校跟周校長說,我想住校。

給二姐的理由是我個子大把老四和秀秀都擠到了,所以要住到學校去。二姐說這倒沒什么,關鍵太苦你了,看你起碼瘦了五六斤,在學校各人吃三頓,吃飽點。

二姐實際舍不得我離開。二姐和我說的話比二哥和孩子們都多,說起家鄉的時候,二姐明顯悵然,說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學校,我和一個尹姓代課女老師同住一間屋,也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教室,我們的床安放在教室的對角,似遙望著。

尹老師是松花鎮上的居民,是我來丁子見的最好看的姑娘,小巧白皙,長發如瀑;教初二的英語,備課時常常問我時態句型什么的;初中畢業,來這里已經兩年。鳳姐說她們家和周校長是親戚。

最先我努力地靠近甚至討好她,比如煮了面請她吃,把鳳姐從貴陽帶回來的小梳子小鏡子送她。她的一日三餐并不比我好,總是吃家里帶來的海椒醬。

除了她,住校的還有一對年輕的情侶,男的姓羅,我們班的數學老師;一個和我同時來丁子的男師范畢業生,眼鏡,中等個,也是很單薄的樣子;再一個來自重慶銅梁叫做帥忠良的男生。

我是那么的怕孤獨怕冷那時候。尤其夜里,寒風嗚咽(深山中的丁子,秋夜已經冰涼),松濤陣陣。大雨來了,嗶啵啵敲窗上,我覺得有狼要破門、二哥的手、墨黑的水蛇。我幾次想抱著鋪蓋和尹老師睡一塊兒,可我知道尹老師不會愿意。

尹老師曾一邊吃海椒醬一邊昂揚著說:就你們四川人,老少都跑我們貴州來找飯吃!完了追一句討厭。

二姐是尹老師說的老的,我和鳳姐是少的。

至此,我要一聲長嘆:當年二姐的郁郁寡歡,幽幽戚戚,無不和來了貴州找飯吃有關!那片晦暗的歷史背景,相信比我年長的四川人都知道,更清楚。

從此,我再不和她說話,包括她問我的英語,本來之前話也少。

每周末,在鄰鎮教書的男朋友來接她,她也總是甜蜜而驕傲,小鳥般從我眼前掠過。她比我大兩歲。

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績比班上名列第二的高出一百五十分。這是千真萬確也是讓我目瞪口呆的事,周校長說我比小鳳還優異。由此我彷佛穩操了考取鳳姐學校的勝券。而那些時間,我哪里讀過書?吃的分明是在龍庭小學積存的老本

和其他家住丁子鄉的老師一樣,周校長每天早上打家里來,總要擔一挑糞水放自家田園邊,或者淋了來,或者回去淋。

每個科任老師都喜歡我。毋庸置疑,在那群黑溜溜的山娃子中,我有點鶴立雞群。

我的同學穿得都不好,補丁,有的還赤腳,刷把褲兒,臉色大面積蒼黃或黝黑。身上都有股味兒,鳳姐說是山味兒,濃重得很。想想應該是不勤洗澡的原因。

說起勤洗澡,猶疑著,還是要交代這樣的一件事—

住校后的第三天好像是,覺得身上好癢癢!

我生虱子了!連洗過的內衣上也有!天哪!我的家固然清貧,但是,我從沒生過虱子,跳蚤也沒有!我的母親從來都教育我們“人窮,水不窮”,盡管當年我的伙伴們,好多頭上都煮著“白米飯”。

我驚慌恐懼,欲哭無淚。

教室樓下的廚房里不是有鍋嗎?大鋁鍋,周校長買給我們集體蒸飯用的。于是除了身上穿的,我將所有的衣服褲子襪子連同被褥一股腦扔進鋁鍋,點燃煤塊,熊熊地燒啊煮啊!

結果是除了一條牛仔褲沒變形,其余一概面目可憎:卷的卷,皺的皺,嚴重縮水!慘不忍睹,我沮喪得要死。

好在一封信出去,哥哥寄來御寒的衣物跟著就到了。

過幾天在同學家里住了一夜,又引虱上身。當然,這次長智了,只燙了內衣。

之前一直沒見二姐家的孩子們洗澡,我也是。后來在學校的廁所里,燒一大鍋水,隔幾天洗一次。

十一

這又要回過頭去說。

住校后的第十天,堂兄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帶著怪味胡豆,夾心餅干。依彼年月的通訊,這樣的突然很正常。

二爺二娘急懵了,二爺挖土把自己腳背挖一鋤,有人聽喳鬧客說莫幺妹被賣了,賣到深山老林里,整天吃野菜和糠。堂兄說,所以二爺喊我來把你弄回去。我說讀書吶!又不是豬吃糠!我不在信里告訴他們我好好的嗎?endprint

堂兄嘴里的喳鬧客,即是從遵義送我到二姐家的表叔,估計他是見了二姐家的樣子,回去對鄉里人說了,然后以訛傳訛,最后傳給了我的父母。(感謝喳鬧客表叔!我堅硬的父親,原來柔軟,他的愛我,原本充滿。)

在二姐家住了一夜,堂兄便走了。臨走反復問我:回不?我輕聲說不。說不的時候,我又脆弱了。像頭次入園的幼兒,大人送,哭一場,大人來接,又哭一場。

其時,我有動搖。是啊,只要我愿意,兩天不到,我就可以遠離饑寒,孤獨,恐慌乃至無助。離開我不喜歡的人:二哥,尹老師,帥忠良,眼鏡師范生。

這也為我不久的回家打下了伏筆。我的父母還是殷殷希望我回去,堂哥回去講只是吃住孬,其余安好,他們還是不放心。

而我一直覺得帥忠良對不住“帥、忠、良”!

課上課下踏雙拖鞋,慢吞吞地走路,咵噠咵噠;胸從來沒挺起過,真個人焉耷耷的;也不愛干凈,一件藍色中山服興許是他父親的,袖子完全把指甲蓋住,穿兩周都不換。

住校的六口人,在一個屋子里用我煮衣服那鋁鍋蒸飯,有的用缽,有的用碗,鐵鍋炒菜,排隊。通常是我在最末,輪流燒火,每人一天,都在下學后。

完了各人把各人的家什,米啊油鹽醬醋的都拿回寢室,寶貝似的。我的都擱在廚房,懶得拿來拿去,眼鏡也是。

后來我嚴重鄙視帥忠良:他怎么就那么地蠢啊?初三的學生,連水和油的比重誰大誰小都不知道—把我的香油偷吃了然后灌水在里面!水油不融。玻璃瓶里,油浮上面,水沉下面,一眼就看出來了。

第一次我沒吱聲,我肯定是他,他的油瓶早見底了。同是滄海泅渡人,我又何必呢。

第二次,第三次。我把玻璃油瓶扔向他:全部給你算了!瓶也拿去吃啊!

十二

眼鏡師范生,按說我不應該這樣子叫他,而是叫他方老師。按說,也許,他不是壞人。

他只是頻頻地給我寫信,也是在住校后。我和他說話,也就是在廚房里學生與老師之間的禮貌與客套!

他把信從門縫悄悄塞進來,字和內容都不生動,就是說簡直不能打動人—玩笑了!即便生動無比,那時那地,我也不會被打動的。是的,不會。我也不是無情,沒有愛。

我有情,有愛,我的情和愛,都在我的家鄉,根蒂那么深刻。我的家鄉說不上水肥土美牛羊壯,可它遼遠,曠達,陽光!哪像這里,睜眼是山,閉眼是山,起點是山,終點是山,又冷又硬......

他的最后一封信,只有三兩句:你以為像你這樣的,戶口遷過來了,也參加中考了,考分也夠高了,然后你就可以被順利錄取盡享榮華富貴了?錯,只要有人去檢舉,你的成績就等于零。包括你貴陽某校的同學,一樣,只要一封信,她就哪里來哪里回。

我決定回去了。

一個地方,有人接納你,就是這個地方在接納你。有人不容留你,就是這個地方不容留你。

遵義,留不住我了。

肚子接連著痛,十來天了。劇痛。回家來確定是胃炎。當時都不知道去看醫生啊?丁子好像根本就沒有醫生,一爿藥店都沒見過。那里的人不生病?(我離開丁子兩年后的那個秋天,秀秀死了,十六歲零一天。鳳姐告訴我,因病而死。和這里的醫療條件當然有關。算了,不說這個,覺得二姐太可憐,四個孩子中,秀秀是她唯一的棉襖。)

我都沒給二姐說,第三天起身。回家里,給鳳姐說我肚子疼,回來醫好了再去。我知道我的此舉會讓鳳姐多么的失望和傷心!她和我的情分早超出了“同學”的層面。鳳姐意外之余,也還開心,說等過年回來我們一起轉去,反正在丁子的讀書不過是走程序。

......還真是有再回去的打算的,我的鋪蓋都沒拿走。我給周校長承諾,我要轉來。

眼鏡怎么就知道了我要走呢?尹老師告訴他的?

我走的那天是個星期六,學校里好像只有他和我兩個人。

一身白衣白褲(那年興那樣穿),坐樓梯間,懷抱吉他,憂郁著看我收拾衣物,一直彈唱《站臺》,一直彈—

長長的站臺寂寞的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

永遠在等待

當我經過他時,他干脆把腿支起,抬眼望我,輕聲說你還轉來嗎?居然淚下了。

怎么不淚下呢?怎么不孤獨得淚下呢?眼鏡,最起碼他是從縣城的師范校出來!面對這突然而大面積的閉塞,冷清,薄涼,他也就十八九歲二十出頭吧?怎么不給我寫信呢?惺惺惜惺惺也罷,少年情懷也罷。

他的方式,卻是如此幼稚得傷心。

十三

回到家里,母親自是歡喜得無語凝噎,她已經后悔讓我去了遵義。飯桌上,父親給我夾菜,語氣從沒有過的溫軟:回來了就不要去了!天遠地遠,不讀書不考學照樣活人。

事實上丁子至遵義客車啟動的那刻,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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