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良
雄關蒼茫
從盤縣平關沿著群山中蜿蜒的古驛道攀爬而上,荒草在腳下就像遠去的昨天,正被一頁一頁地翻走;陽光中滲透的薄薄煙縷像散不去的歷史本色,在身邊長久地逗留。此刻,我還能想什么,還能說什么呢?
蒼茫中來到勝境關前,兩山之間的關卡就像一把鎖,把山河分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東面是貴州,西面是云南。我在心里暗問:咫尺天涯竟然如此嗎?
這是一座雄奇的關隘。關口長37米,高7.8米,城門半圓拱,門洞書有“勝境關”三字,舊時曾筑有關墻和樓堡,被稱之為滇黔鎖鑰;自元明清以來,它是由黔入滇、或由滇入黔通往京城的要道,砌墻的石頭在見證關隘于歲月風霜中所處地位的同時,也在演繹著歲月深處漸行漸遠的那些令人興嘆的往事……
這也是一座神奇的關隘。“彩云深處劃黔疆,嶺上茅分古夜郎”,在現實生活場景中,勝境關不僅是一條地域分界嶺,而且還是氣候分界線,古人“山界滇城,嶺劃黔疆,風雨判云貴”的說法,讓人不言而明。這種“黔江煙雨、滇界風霜”的不同征候是由“山谷川原,候同氣異”造成的。而這種異常精微的變化,常常被那些情感細膩的人捕捉到,并留下了精辟記錄。楊慎在《滇侯記序》中描繪道:“日月之陰,經寸而移,雨場之地,隔壟而分。”“西望則山平天豁,還觀則箐霧瘴云,此天限二方也。” 清·徐炯在《使滇日記》中記載說:“行滇黔分界處……忽覺山平天闊,大道坦夷,山川明媚,林樹青蔥,心目廓然。”不同的氣候給人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受又讓人心生出不同的情愫,正所謂“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平彝縣縣長蔣紹封感慨不已,他曾為此撰聯該關木柱云:“咫尺變陰晴可見人情真冷暖;滇黔本唇齒何須境界太分明。”聯語中所飽含的情感讓人讀來頓生唇齒相依之感,真乃觸手可及。
氣候如此,土色也理當發生驟然變化。
清·王昶在《滇行日錄》中說的“土皆赤埴,山石若朱皴然”的特征,當今依然存留蛛絲馬跡。也許是“雨師好黔,風伯好滇,貴州多雨,云南多風”的緣故吧,在近距離中觀察時,有心人就會發現:直到現在勝境關附近的土質,靠貴州的一邊偏黑,朝云南的一面翻紅;貴州方向的石頭或植物都長青苔,云南方向的則是布滿了紅塵。這真是奇了,怪了!
在關門口小憩,印象中城門洞像一把鎖孔,古驛道像一把長長的鑰匙,在陽光中牽引著我的思緒,讓我的心流連在雄關蒼茫的氛圍里;從東往西,關隘城樓 、石龍古寺舊址、牌坊被古驛道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整體。其間的距離不過500米,可就在這短短的距離中,卻包含了厚重的文化積淀。
關樓與碑坊之間,山塬臺地大樹疏落,竹、棕樹、梨樹、沙糖果樹間雜著生長。我很喜歡這種冷寂孤清的氛圍,更喜歡陽光中那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情調。明代詩人何景明在《平彝道中》一詩中寫道:“崖懸白云薄,山小路仍斜。古陌蒼松里,參差幾樹花。”詩以白描的精到,言簡意賅地渲染出關隘附近的景色風光,確實是匠心獨運。
風物里最讓人留念的是萬里亭和石龍古寺。
“龍豈池中物,何來崗上眠。”萬里亭舊稱石虬亭,明萬歷二年,因是處兩條露出地表形如石虬的石灰巖而建;同年,云南巡撫洪弼派人在地龍旁建關圣宮,院內按八卦方位種植杉樹八棵。于是,亭和廟就連成了一個整體,并且也因此被賦予了一系列的美妙傳說。
一說石龍是當年穆天子西巡時不聽使喚留下的;另一說是講關坊之間是一方風水寶地,一個貴州美女前來探虛實,愛上了云南的俊友,互相爭勸對方到自己家鄉,雞叫時無法回家,貴州美女化成雌龍,云南俊男化成雄龍,在安然中交織在一起,至今還呈現出“石兮由來幾萬載,陵谷頻遷石不改。骨相嶙峋黛色深,掉尾常欲赴東海。乍起乍伏勢攫拿,半皺半瘦鱗斑剝。山前怪石分成個,小則鴟蹲大虎坐。一龍夭蹺踞其巔,清高穩坐南陽臥” (李恩光《石虬》)的形態;為了感謝上天的好生之德,他們在身旁流出一股清泉,用以滋養世人。
關圣宮其實就是萬里亭北面的石龍古寺,因關隘與武衛聯系緊密,才供奉關圣。
這同樣是一處令人流連之地。
清·包家吉在《滇游日記》中記載:“(武帝廟)門上有聯云:‘黔疆煙雨,滇界風霜,終古兼圻威一鎮;魏國山河,吳宮花草,于今裂土笑三分。”進門后是神態畢現的哪咤太子像,壁門后韋陀像,手持降魔杵,殿內塑關公,設神龕,壁上繪十八羅漢,
廊下赤兔馬極有生氣,廟前有石虬亭,柏樹甚巨,而蔥郁如盤。石虬亭中兩條石龍蜿蜒似活,匯聚靈氣,聯稱“古柏參天,風聲入座;虬龍伏地,云氣凌霄。”廟內的菩薩均有機關牽引,一不留神,人就會在機關發動中被圍上來的菩薩困住,“石龍寺里面的菩薩會走路”,數百年來就這樣一直在民間流傳。
神也罷,物也罷,終究都成空談;只有關帝廟內“魏吳爭雄,終成英雄空幻影;人情冷暖,何須境界太分明”的廟聯,至今還讓人三思;透過眼前的山樹風色,和舊驛道上鑲嵌的有字石塊,以及當年石龍古寺遺留下來的斷碣殘碑,興廢之情,滄桑之意便會如煙云般向眼底撲來……
舊籍記載,石龍古寺前面有左右坊兩座,“左曰:彩徹云衢。右曰:滇南勝境。” “彩徹云衢”坊已毀,“滇南勝境”坊尚在,只是不再是原來的模樣。舊時的“滇南勝境”坊坊高13.32米,寬11.2米,十二楹柱,九級斗拱,西面書“滇南勝境”,東面書“固若金湯”,系木結構,楹柱前后各有一對石獅,為明景泰四年(1453年)云南巡撫洪弼所立;現在的勝境坊在原來的基礎上重新運用了新材料,凸顯出高大和雄峻,為雄關增添了厚重的文化色彩。
漫步在雄關古道上,關隘和古驛道在我心中就如同一根長長的線,牢牢地系住中原和邊地的政治、經濟、文化,展現了王化推衍的過程,上演出一幕幕讓人心酸的往事……
畫面轉到洪武十四年秋天,勝境關古驛道上旌旗漫卷,穿鎧甲的軍士如附蟻般在被稱為“滇界風霜”的山嶺中行進,匱乏、疲憊沒有掩住這支軍隊的銳氣,相反,在行進中他們展示出的是中原王師的王化之威,朱元璋命潁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大將軍,永昌侯藍玉、西平侯沐英為左右副將,統兵30萬遠征云南的壯舉,懾服了沿途的邊民,在歷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頁。endprint
隨后,這條古驛道上就迎來了更多的宦旅和商隊。盡管文獻資料沒有具體記載,但我相信明朝那個富可敵國的沈萬三到云南時,也曾從這條古道上經過;可憐的是那些宦旅,謀官也好,貶謫也罷,他們豐富的情感世界被他們用紙筆一路記錄下來,為我今天的閱讀提供了一個揣摩的機會。
不可否認,文人事實上是很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關山道遠中,再美的風景也會因人的心情而發生不同的變化。在托物言志中,他們總會把自己的情緒含蓄地流露出來,織成這條大道上悲喜交集的詩歌交響。欣喜時,他們吟詠 “行盡黔陽路,南中自一天。仆夫力愈勁,稚子喜從偏。落日留殘照,疏林起暮煙。旅吟猶未懶,回首竟茫然” (明·蔣金銓《晚進滇南勝境》);惆悵時,他們低徊的是“雙穗橋邊別,此情倍可憐。山容分面背,河勢限滇黔。策馬心仍戀,懷人意自聯。不堪回首處,遙聽水潺潺”的詩章(明·袁文亮《二過滇南勝境》之五);更多的時候,他們抒發的是面對困境的豪邁之氣,如 “夜半平彝館,風悲氣始萋。月光皎東壁,白露寒蜇啼。憑高視中原,但覺眾星低。長路心益壯,浩歌天之西”(明·何景明《平彝》二首之二);“山路日多雨,我行猶未休。碧溪云不定,青草瘴仍浮。客久旌旄落,天空鸛鶴秋。卜居何以賦,長嘯攬吳鉤”(明·張時徹《入滇》之二)。古驛道上發生的這許許多多疊印出生活原色的故事,成為了勝境雄關文化碎片中不可丟失的有機組成部分。
如果沒有悲傷,幸福這個詞是沒有意義的。
在這條古道行走的宦旅中,有不少人的人生就像蕩秋千一樣,總是在起起落落中沉浮,甚至在懾服于生存壓力下,其足跡如風如霜,疊印出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明嘉靖四年(1525年)正月中旬,二十四歲就中狀元的楊慎因1524年7月,為“繼統不繼嗣”兩議,跪請嘉靖堅持國家制度,不要任私恩而棄義不顧,遭到新任翰林學士張璁“自古非天子不議禮”的攻訐后,被杖責成重傷謫戍云南永昌衛(今保山縣)。當其之際,他在“高秋涼風發,吹我出京華”中告別妻子黃娥,縱懷滿腹經綸,可還是在飽含辛酸,一路風霜中顛簸而來。
在勝境關,楊慎深感虎落平川受犬欺的殘酷現實:守關卡的哨長威逼他次日枷械上路。要不是石龍古寺的明月道長仰慕其大名,為其求情,為其療傷,勸他過完元宵之后再走,楊慎也不會遇到新任云南巡撫的黃大人,也不會讀到夫人黃娥用薛濤箋撰寫的《三春花柳》詩:
燕飛曾不到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詔風煙君斷腸;
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
相聞空有刀環約,何日金雞下夜郎!
透過這血淚斑斑的文字,楊慎仿佛看到了夫人那張消瘦、憔悴的臉,讀透了她的百轉千腸。他的心在疼痛,在流血,這已經蓋過了他在路上所經歷的身體之創,政敵正是要用這一點來制服他。“腹有詩書氣自華,”楊慎不甘與宿敵為伍,第二天早上不辭而別,飄然上路遠去。
不知是宿命的悲,還是輪回的痛,也許,悲痛就是一種苦難,也是這種苦難成就了楊慎。在一生的戍滇生涯中,他且行且歌,直到七十二歲死于云南時,已為云南的文化作出了巨大貢獻,他長期與大理太和人元陽唱和形成的《蒼山雜詠》詩集,像從歲月巖層中浸出的水,打濕了這里的寸寸土地……
楊慎之后,公元1638年,明代杰出旅行家徐霞客在普安州考察碧云洞和丹霞山后,來到了勝境關。削瘦癯朗的徐霞客在山路上衣帶飄飛,頗有仙風道骨之概;經年的行走淬煉了他的筋骨,勝境關在他的人生之旅中,形成了又一個交接點……
“嘆息鬻琴人不見,巖花野草自萋萋。”
在這條古道上,還有一個非常值得一提的人物,他以曠世清風在自身年華和皇朝天涯中演繹出一出人生的悲喜劇,讓后人生發出無窮的感慨。
康熙四十五年十月,杭州錢塘人孫士寅出任平彝縣令,到五十一年五月卸任時,因在位期間兩袖清風,臨行卻又借貸無門,百姓感其德,為其捐贈銀兩,而他分文不取,將隨身之琴鬻為路費,悻然離去。清·李恩光《鬻琴碑》詩對孫士寅在位期間的政績作了生動的描述:“山城記得使君來,春滿河陽花正開。外戶不閉庬無吠,中澤既集鴻何哀。”“三年課績循良奏,百姓見肥使君廋。長途再將羸馬驅,空囊只有焦桐售。”“吏自笑,民自哭,豐碑屹立山一麓。一行巨墨云霞章,百年正氣豺狼伏。”為老百姓做過好事的人,百姓一輩子都會記得他。繼老百姓捐資立“遺愛碑”于驛路之旁后,清光緒三十四年,經縣令韓再蘭批準,立鬻琴碑于石龍古寺大殿右壁前,算是為這位清官紀念。
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有一位后來在中國歷史上有重大影響的人在勝境關前流連,從古驛道上經過,這個人就是林則徐。這年六月,他赴滇任鄉試正考官,途徑這里后在《滇軺紀程》中記錄了這里的大體情況:“滇南勝境木坊,右為關圣廟,左為石虬亭,有石蜿蜒,地中虬形”,這種筆記體見聞也算是對這片土地文化的一種報答。
“逝水長流天地恨,亂山幾閱古今秋。”
我在雄關故道上拂去歲月塵埃 ,靜聽歷史遠去足音的時候,猛然間發現當年火炮和車輪輾出的聲音,都已經遙遠得讓我的靈魂聽不到了,在夕陽余暉中拾撿一些回憶片段,勾勒那些誘惑和滄桑時,這個布滿風霜的雄關,竟讓我如此牽掛和流連。不過,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關口前吃草的老牛及看護它的那條黃狗,是它們給了昔年雄關一種恬靜的淡然,正是它們身后關隘門洞和古驛道牽引出的時空遙遠,以及煙嵐和夕光交織拓展出的蒼茫之意,彌合了我的心靈的傷口;因為,在這條路上,我只是一個尋夢者,一個為雄關古道翻曬滄桑的尋夢者。
也正因為如此,我才為這樣的追尋幸福一生一世!
大理:千年的風雅與流韻
大理是一個千年的風雅夢幻,輕輕的,在我徜徉于這個夢中尋找那些流年的歷史文化和沉積往事時,唯恐腳步聲和稚拙的文字會擾亂這里的一切。
不知大哲學家黑格爾是怎么想起說這句話的:我們之所以是我們,是因為我們有歷史。現在看來,這句意味悠長的話,就像一座燈塔,指引著我感動文化的心去尋找歲月的靈魂和根,培養一種人生智慧。endprint
大理的歷史是有深厚文化背景的。“佛國妙理后,風花雪月禪”也許就是對這種文化的一種高度概括,而這一切無不建立在大理的歷史發展之上。
大理雖地處西南偏隅之地,自古卻是兵家重鎮。唐代以來,朝廷一直認為“南詔是西南蕃屏,其叛唐導致吐蕃數為邊患。” 詔的漢語意思是“王”,南詔也就是大理南邊的“王”之意。那時的大理境內,共有這樣六個王國并列,及至南詔皮邏閣后,“勢浸強大,欲吞五詔。”碎賄節度使王昱,密求合六詔為一,唐朝廷暗中支持了這一舉動。唐玄宗開元二十六年,南詔王皮羅閣借“六月二十五日祭祖,建松明樓以會五詔;宴次,皮羅閣佯下樓,舉火焚之,五詔遂滅。”其后不甘寂寞的南詔變心,其“北結吐蕃,吐蕃以為弟”的策略致使唐朝對兩邦在防守上很是緊張。貞元四年,因勢小擔心被吐蕃吞滅的南詔尋復歸唐后,唐王朝才稍微心安,開始尋求與南詔聯合用兵,共同對付吐蕃。貞元十年,劍南節度使韋皋與南詔兵勝吐蕃,復于神川大破吐蕃獻捷京師,貞元十五年,再破吐蕃于鐵橋,又十七年,復敗吐蕃于瀘西。太輝煌了,也總會有墜入深淵的時候;當晚唐像夕陽緩緩從山背后落下時,五代十國邁著歡快的步伐從歷史深處深情款款地走來。后晉干貞二年,段思平自立,國號大理,自此段氏從思平到興智,歷經22主,開始了繼南詔之后在云南長達315年的基業,直至公元1252年臣服元朝后才宣布壽寢正終。
無論南詔也好,大理也罷,它們的興衰和文化都與境內的點蒼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點蒼山在舊大理府城西三里,被蒙氏封為中岳;這里蒼崖邃壑,縈云戴雪,每逢夏秋之交,山腰白云,宛如玉帶,歷史上一直是滇中名勝,也是南詔和大理弘揚佛教的重要場所。
相傳大理舊為佛國,一是以為這里是觀音大士化身之所,二是以為這里是迦葉尊者入定之處。而崇圣寺(亦稱三塔寺)在這里的興建,可以說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該寺在大理城西北小嶺峰下,始建于南詔,其“基方7里,房屋890間,佛像11400尊,有‘三閣、七樓、九殿、百廈之規模”。三塔聳峙成為了點蒼山下一道絕美的風景,其中中塔最為著名。該塔呈“正方,磚石甕成,高四十八丈,十六級。”兩朝國君對佛教的大力倡導,使得世居蒼山洱海的子民深受影響,致使蒼山之麓,洱海之濱梵誦之聲不絕于耳,暮鼓晨鐘震醒紅塵中的迷蒙與苦難之人,于是,這個地處西南邊陲的小國,“佛土生光,山靈起色”,無論“家無貧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壯,手不釋珠”, 而大理王朝先后共有九個皇帝在這里避位為僧,這種濃烈的崇佛禮佛氛圍,讓大理在后來的歷史歲月中,留下了“妙香佛國”、“佛教之齊魯”等具有文化色彩的符號。
流連在崇圣寺的三塔映月和菩提園內,在梵唱中踱步,我的心很是空茫,也想得很多。三塔映月,一汪面積不大的池水,將分布在不同地點的塔影收入懷中,佛法如水,水如人心,這池水在以它弱小的面積,容納千年的佛塔,以及佛塔外紅塵中的大千世界;仿佛記憶中“上關風,下關花,上關風吹下關花;蒼山雪,洱海月,洱海月印蒼山雪”的對聯也在印證著相同的佛理,所以,凝視這映塔池時,我感到佛性中那種寂靜而強大的力量, 疑嘆“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兩忘,離形去智”的境界,盡然如此嗎?
我到菩提園里的時候,這里的菩提正散發出一種智慧。
靈山圣會,菩提樹下,佛祖拈花,迦葉會意,道出的是何等深妙、何其何其深邃的禪機啊!
園內枝繁葉茂的菩提樹上,寬闊的葉片在陽光中閃爍銀光,在風中輕搖。佛度有緣之人,這種智慧之樹像一位慈祥的佛門大師,合什的雙手,在為朝山拜寺的善男信女指引路徑。瑞士·黑塞說過:“樹木是圣物。誰能同它們交談,誰能傾聽它們的聲音,誰就能獲悉真理。”我想:那風中隱隱傳來的一絲聲響,不正是這位大師口誦的經文和梵唱嗎?
盡管此刻我無法聽到樹葉在說些什么,但我卻領悟了寧靜無為和心若止水的深刻內涵。
在大理,深感文化的經脈就像榕樹的巨根,根植于這里的每一寸土地一樣。“自為治理”的南詔、大理王國在其統治的數百年之間,因尊重人文,崇尚文化而獲得了“文獻名邦”的美譽。
《論語》上“文獻不足故也”中的 “文”指典章, “獻”指賢人學之士,“邦”指文化發達,文人輩出之地。
“百二河山雙鶴拓;千秋文獻一樓存。”
大理古城“文獻樓”匾額系云南提督偏圖(漢名李羲瑞,遼東人)在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所題,這與歷史上的“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等典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文獻樓上現在還鐫刻有大理文人周仁(1850-1931)撰寫“ 溯漢唐以還,張叔傳經,杜公講學,碩彥通儒代有人,莫讓文獻遺風暗消在新潮流外; 登樓臺而望,鷲嶺夕陽,鶴橋小路,熙來攘往咸安業,但愿妙香古國常住于大世界中”的楹聯,上聯所提到的人物與掌故,見證了這段輝煌的歷史,下聯講述的是佛教在這里的傳播盛況。 而文獻樓東墻上鑲嵌的“張叔盛覽故里”石碑,講述的是漢代司馬相如到四川雅礱江一帶講學,“滇人外出接受儒學,以儒學傳習于南中,實自叔始”的故事。同時, 大理自古以來就是一座文化兼容的城市,唐時,為了解除吐蕃在西面的威脅,需要緩沖地帶的唐王朝支持南詔國統一大理,受恩于唐王朝的南詔從內心誠服唐王朝,在貞元十六年進“奉圣樂舞”之后,空前吸收和運用漢文化,把建筑、石寶山石窟、劍川木雕等藝術中的精華融為一體,繪制了著名的《南詔中興國史畫卷》,并揉合龜 茲和南詔音樂創編了被列為唐代十四部音樂之一的《南詔奉圣樂》;1180年,大理描工張勝溫畫的《大理畫卷》(又稱《張勝溫畫卷》)被譽為“南天瑰寶。”明朝時,楊慎在戍滇六年中,與大理太和人元陽相互唱和,匯集成《蒼山雜詠》詩集,澤惠后代。總之,在從南詔國到大理國的五百多年時間里,通過吸收、融合、發揚,漢文化在大理與白族文化水乳交融在一起,化成了南國花雨,滿天彌漫……
晚清時期,崇圣寺毀于地震。現今重修的崇圣寺以三塔為核心,廟宇將雕刻、繪畫等運用其上,集唐、宋、元、明、清歷代建筑風格精華,融合“禪宗"、“密宗”、漢傳佛教、藏傳佛教、南傳上座部佛教等元素為一體,這座曾經以“妙香佛國”聞名于世的寺廟,從此結束了地震之后近百年來有塔無寺的歷史。endprint
佛澤千年。
在陽光的照射里,在蒼山之下,洱海之畔,古城外一片沉寂,城內卻一片喧嘩,這都是因為那條叫“南詔神韻”的溪水以及它兩岸所特有的文化氛圍。一座城市有了河流就等于有了幸運,有了河流,空間就變得更加復雜,人的心里就會變得異常豐富起來;有了富于特色的文化,就能立于不敗之地。
在這種富于特色的文化中,建筑是其中之一。
大理古城是14世紀明軍攻占大理后修筑的。文獻記載其“規模壯闊”,一條主街貫通南北古城門,兩旁是白族典型的“三房一照壁”,“四合五天井”民居。在大理棲息的一個早上,天剛亮我就出去拍片。在一戶人家灰白的門檐裝飾上,當我目睹了上面彩繪的書、筆筒、還有毛筆等物件時,心里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感覺;而更多的人家,窗和門都還保持著鏤空花鳥的痕跡,白色墻上繪制用的黑墨散發出的油香,在這個古城中彌漫,給人的感覺是空氣中碰撞的每一個分子,都是文化做成的,都在潛出一縷縷妙香余味。而城中大理王府墻上的那幅銅色浮雕圖,讓我感受到了大理文化當年的浮華;而古香古色的家什所透露出的文化氣息,讓我深感大理人把這片土地上的文化遺風繼承和發揚到了一種極致!
“建筑是世界年鑒,建筑是凝固的音樂,當音樂和歌曲沉默時,建筑特別是古建筑仍然在歌唱。”大理在這樣的論斷中,像一只夏天的蟬,正忘情地歡歌著 ……
在大理,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條從蒼山之下潛出的、貫穿古城的小溪,它帶著清純沿著坡度一路流淌而下,衍生出古城居家人門前的溝壑。小溪兩邊大多是酒吧和賣工藝品的門面,夜間,大紅燈籠內外都是,從山南海北趕來這里感受異域風情的靚男倩女,伴著流水,于燈紅酒綠中盡情地歡愉,享受著人生的閑適,釋放自己在城市里積存下來的壓力……
大理還是一個文化交融的城市。外來文化在這里也同樣找到了適合它們生長的土壤,而坐落在街中的中國戲臺見證了中西文化融合的痕跡。洋人街名副其實,外國人在這里多得數不過來,攤位上,男男女女或坐著喝酒聊天,或坐著吃夜宵,揮動的手勢中,有說不盡的風情,也有說不盡的對這片土地的眷念,在外文歌曲的音樂背景中,白天城外的梵唱消失了,風中隱約傳來蒼山之下的暮鼓之聲,頭頂的明月和星星把蒼穹裝扮得博大深邃,大理的夜晚像“春江花月夜”一樣地醉人……
“佛國妙理后,風花雪月禪。”
大理在風花雪月的故事之后,所顯示出的一半美麗和另一半滄桑,很詩意地棲息在這片大地上。為此,我要感謝佛,感謝因緣,是它們在普度大理眾生中,才讓我在感受這份文化遺存中獲得一份文化記憶,這一切一如繞指水流,看似柔弱,卻可水滴石穿,其力斷鋼。正因如此,我才深信宗教浩瀚的力量,才更真誠地合什感謝佛祖,并輕哦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或許,這也算是我對佛啟悟恩德的一種崇敬和頂禮膜拜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