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奮飛/文
謝謝主持人!尊敬的各位與會嘉賓,大家下午好!非常高興參加這樣一個線條高雅、簡潔流暢的高端論壇,如果借用黃河院長上午主持時的說法——高端論壇是一群高端的人參與研討的論壇,頓時覺得自己高端了許多。言歸正傳。今天我向各位報告的話題是,《刑事審前程序中檢察機關的角色定位》。大家都知道,隨著“以審判為中心”“認罪認罰制度從寬”等刑事司法改革項目的深入推進,特別是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全面鋪開,中國司法權能的配置樣態也將導向史無前例的重大變局。而這其中,檢察機關的法律功能重構將占據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要津地位。在改革的大背景下,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或應有三個基本的定位:第一個就是訴訟秩序的維護者;第二個刑事審前程序的主導者;第三個是公共利益最后救濟的啟動者。有人說檢察機關是公共利益的維護者或者代言人,我覺得這個定位還不是很清晰,因為維護公共利益的機關還有很多,檢察機關只是其中一個機關而已。但是我覺得是最后救濟的啟動者,這個相對來說要更精準一些。
今天,我發言的主題是,在刑事審前程序中,檢察機關該有什么角色定位。我的基本觀點是,藉由羈押控制權、程序控制權以及救濟控制權的交替運用,檢察機關無疑可以成為刑事審前程序中當仁不讓的主導者。如果檢察機關能夠在刑事審前程序中扮演好主導地位的話,就可以更好地把控案件質量,優化刑事訴訟結構,并讓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真正得以深入推進,從現在的“順承模式”走向未來的“層控模式”。此外,這種審前主導地位的角色扮演,對于程序正義的維護而言,還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在刑事審前程序中,檢察權的主導地位基本具有三重屬性:
一是,檢察機關是偵查質量的評價主體。盡管檢察機關難以像域外某些國家那般與警察機構形成“一體化”的關系模式,但卻并不妨礙其通過審查逮捕、審查起訴以及偵查行為監督等職能路徑向偵查施加積極的影響。檢察權在審前程序中對于偵查主體的工作質效評估,既可遵循事實查明的規范基調,也可為后續程序環節的職能界分做出鋪墊。當然隨著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深入推進,特別是《監察法》的貫徹實施,中國刑事訴訟體系也將發生重大調整。以調查權取代偵查權意味著職務犯罪案件的辦理將呈現一種全新的“調查——公訴”模式。我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也對這種新模式作了專門的研究。與“偵查——公訴”模式相比,這一全新模式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檢察機關以監察機關的調查結論為審查對象。所以,檢察機關除了是偵查質量的評價主體,當然也要成為調查質量的評價主體,這是第一個角色扮演。
二是,檢察機關是司法資源的調控主體。公正與效率是評估司法權運行妥當與否的永恒指標。為了在公正與效率之間達成正態平衡,就需要在審前環節建構起一種有效的調控機制。毫無疑問的是,在審前階段能夠有效控制司法資源配置的主體唯有檢察機關。一方面,訴訟階段論的結構自洽性,將檢察權布局于承上啟下的時空維度,具有衡量不同價值比重的先天條件;另一方面,起訴裁量主義的漸進流變,賦予了其對司法資源進行合理配置的方法手段。特別是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的大背景下,檢察機關更應該扮演好這一角色。
三是,檢察機關是訴訟權利的保障主體。在公權力主導的刑事訴訟模式下,相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始終都會面臨著被侵犯的危險。而這種潛在危險的極值一般都投射在審前階段,特別是偵查階段,尤其是在偵查權得不到有效地制約時,更是如此。為了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就應當藉由某種監督機制的經驗支持。在中國的司法語境下,承擔此項救濟職責的自然非檢察權莫屬。從宏觀角度看,法律監督屬性的配給,加之其自身的非剛性特質,既塑造了某種中立化導向,又同時消解了破壞訴訟結構的蓋然性動機。而立足于微觀視野,2012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第115條打造出的投訴機制雛形,增添了檢察機關這一角色定位的可操作性。
這種“三位一體”的類型設定,既可以大致勾勒出檢察機關在刑事審前程序中的動態脈絡,也可有力地促成“審前—審判”的無縫對接,進而實現刑事訴訟程序的整體流暢與和諧。當然,審前主導地位的實現,需要檢察機關借助目前法律上授予的這三項重大權能,即羈押控制權、救濟控制權和程序控制權交替使用。
第一項是羈押控制權。比如說就偵查質量的控制而言,審查逮捕這第一道關口就顯得非常重要,因此審查逮捕在實踐中號稱 “一檢”,而審查起訴則號稱“二檢”。一個案件一旦檢察機關批捕了,其實被追訴人的命運基本上確定了。在我們刑事訴訟中一直有個“逮捕中心主義”的說法??梢哉f,逮捕不但影響定罪,往往還影響著量刑。如果脫離了審查逮捕的基礎性框架,檢察機關的權力觸角,其實是很難著力于具體偵查活動的。至于阻遏非法取證等不當偵查的預期,自然也就成了無稽之談。所以,檢察機關必須要把握好這項明顯帶有司法屬性的重要的權能。當然,我也非常贊同將來進一步擴大檢察機關的令狀范圍,將所有可能危及被追訴人妊娠、財產抑或其他政黨權利的行為都予以涵蓋。
第二項是程序控制權。主要指向審查起訴權。要想扮演好程序的繁簡分流的角色,需要激活檢察機關的不起訴權能。大家都知道,1996年以來檢察機關的不起訴裁量權一蹶不振,抑制了檢察機關踐行起訴便宜主義的理念的動力。有的案件原本是可以不推向法院,也不應該推向法院的,結果卻將其推向了法院,最后的結果往往是給被告人一個犯罪的標簽,從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角度來講,實際上完全沒有必要把更多的被追訴者變成罪犯。對于那些具備起訴條件的案件,檢察機關也可以在綜合考量犯罪的輕重、犯罪嫌疑人的個人情況及其犯罪后的表現和公共利益后作出不起訴決定,從而將其及時地終結在審前程序當中。目前,在中國的司法實踐中不起訴率居低不上的狀態,是與外部世界格格不入的,且因此窒息了檢察機關在審前調控司法資源的能力。因此,未來有必要進一步擴大檢察機關的不起訴裁量權。目前,我們正在全力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但是,“以審判為中心”,絕不是說把所有案件都推向審判,更不意味著所有的案件都要搞庭審實質化。所以,檢察機關通過不起訴裁量權的運用扮演好司法資源的調控主體非常關鍵。
第三項是救濟控制權。《刑事訴訟法》第115條無疑賦予了檢察機關提供司法救濟的權力。無論是針對人身權、財產權等基本權利的侵犯,抑或是辯護權、知情權等其他程序參與權利受到剝奪,相關當事人及其辯護人(代理人)均可利用檢察機關的控告申訴渠道尋求救濟。而法律監督所內置的程序參與性、中立性、對等性以及非剛性等基本要求,也完全契合此時的訴訟情境。即便是審查起訴部門自身存在的問題,亦可溯及上級人民檢察院來借由一體化原則予以處置。一言以蔽之,這種類似于“不告不理”的啟動模式可以打造出一種審前的投訴處理機制。在此框架中,存在著三方基本關系——投訴者、被投訴機關以及作為仲裁者的檢察機關。
總之,檢察機關如果能夠充分運用好上述三項重大權能,是可以扮演好上述這三個角色的。也只有扮演好這三個角色,檢察機關才能在刑事審前程序發揮出主導作用。當然,檢察機關在刑事審前程序中的主導地位的確立,必然對檢察權的運行方式改革提出新的更高要求。這是檢察機關作為“世界上最客觀的官署”的應有之義,也是為刑事審前辯護搭建適宜平臺的關鍵所在。2012年的《刑事訴訟法》實施后,從審查逮捕程序的“司法化”探索,到司法救濟權的賦予,再到不起訴聽證制度的建構,越來越多的檢察權能在運行方式上表現出了司法屬性,也使檢察機關的辦案方式如何實現司法化的問題擺在了改革者面前。檢察機關辦案方式的司法化改革,要依據司法活動的基本規律,來反思現行的檢察權能在運行方式上存在的弊端,并找準適宜進行司法化改造的檢察權能,例如審查逮捕權和審查起訴權。當然,在對檢察機關辦案方式進行司法化的改造時,既要考慮為檢察權的運行植入更多的司法化元素,也要注意到檢察權自身的特殊性,而不宜完全照搬法院的庭審模式。
時間關系,我的發言就到這里,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