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友(司法部預防犯罪研究所研究員)
陳宏健(北京物資學院)
刑滿釋放人員重新犯罪嚴重影響了社會安全感,令人警醒、發人深省。重新犯罪人主觀心態多為故意,犯罪的技能、手段比初次犯罪更加熟練,反偵查意識更強,如不能給予足夠的重視,將會成為法治建設和社會治理的“短板”。預防和減少重新犯罪問題實質是罪犯的重新社會化相關治理問題。
監獄行刑社會化是指基于犯罪現象與社會整體關系的規律性,一方面充分發揮社會支撐作用,最大限度地消除監禁帶來的負面效果,培養守法公民,預防和減少重新犯罪;另一方面充分發揮監獄在社會治理中的“透視鏡”“反饋系”“政策參照系”等作用,最大限度提升整體社會治理水平,所應建立的理念、體制、機制和制度、措施體系。
1.監獄對社會矛盾和社會治理具有能動作用。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監獄是承載、轉化社會矛盾的載體,其效果又與社會環境支持息息相關。犯罪是社會的產物,其隨著社會的發展而變化,帶有時代印記和地區特點,是社會矛盾的集中體現。重新犯罪治理在監獄中就是對這些社會矛盾以服刑人員個體為對象進行承載和轉化的過程。社會環境的改善一定以監獄功能完善為條件,監獄功能不健全的社會無法保持穩定,監獄對罪犯的改造是要幫助其形成回歸社會能力,是對犯罪破壞的社會關系的修復。另一方面,監獄是“透視、反饋”社會矛盾的鏡子,是審視社會政策的“參照系”。監獄在承載和轉化社會矛盾的同時,能夠在罪犯主體特點和犯罪行為特點以及犯罪原因中總結和反映出社會治理中存在的問題。
2.社會環境對監獄具有系統性支持和制約作用。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系統性的支持作用,即罪犯與社會有各種各樣、千絲萬縷的聯系,其改造離不開社會環境,尤其是與罪犯有密切關聯的家庭和社會方面的支持。罪犯中的絕大多數要重新回歸社會,這個回歸過程的基礎要在監獄內完成,需要全社會的關注和支持。從這個角度看,這屬于社會對自身破損的社會關系的一種修復,是社會通過監獄這一特殊機構實現的一種自我修復,可以說社會環境對監獄工作的系統性支持有多強,監獄發揮社會關系修復和預防重新犯罪的功能就多大。另一方面是系統性的制約作用,即監獄作為整體社會的一部分,其形態和模式受社會發展影響,其功能發揮既受到社會支持情況的影響,更受到整體社會治理水平的制約,在屬于低犯罪率的社會環境中,監獄功能發揮也會帶有相應特點,在本身就屬于高犯罪率的社會環境中,監獄功能發揮必然受到相當的制約。
3.監獄和社會的關系在治理重新犯罪方面,具有銜接性、條件性、有效性和有限性特點。銜接性是指監獄工作和外部社會環境之間應進行有機銜接和密切互動才能有效治理重新犯罪。這種銜接和互動是針對犯罪原因和根源,根植于整個社會環境的,是體現治理重新犯罪規律的內在要求。條件性既指監獄應為服刑人員重新回歸社會提供基本的改造條件,包括開展各類基本的教育,促進服刑人員最大限度地重新社會化,(而不意味著能保證絕對不發生重新犯罪),同時又指社會應為監獄行刑社會化盡可能地提供各種支持條件,減少制約性作用,這樣才能使監獄行刑發揮其應有的職能。有效性和有限性是指監獄工作社會化在監獄與社會這兩個方面的銜接性和條件性基礎上,能夠發揮在治理重新犯罪中的有效作用,應在這方面加以提升;但同時其效果和程度又受到銜接性和條件性具體情況的限制,應在這方面加以改進和克服。
如果把審判機關刑事裁判生效后罪犯入獄服刑作為其重新社會化進程的始點,那么其是否能夠成功地重新社會化,避免重新犯罪,主要取決于監獄的兩方面功能:即監獄的安全維護功能與監獄的改造功能,監獄行刑社會化也包括這兩個方面。這兩個方面對服刑人員重新社會化、預防重新犯罪具有重要作用。
1.監獄安全維護功能與治理重新犯罪
監獄安全既是整個社會安全的基礎,也是罪犯重新社會化的前提。主要涉及罪犯個體因素、監獄方面因素以及執法環境綜合因素三個方面。
(1)罪犯個體因素是監獄安全的內在因素,蘊含著罪犯重新社會化的內在驅動力。其內在因素包括個體生理、心理、性格、行為習慣、學歷、技能等方面,是罪犯個別化管理教育的內在根據。而這些因素都是罪犯在社會生活中(當然也包括罪犯在監獄中的生活)形成的,往往根深蒂固,既有正面的,也有負面的。應該注意的是,在監獄這個特殊環境中,罪犯的這些社會上形成的個體因素特征常常是被掩蓋的、忽視的。因為不僅沒有使其彰顯個性的必要和條件,相反卻以行為規范和生活規范來使每個罪犯個體的特點歸于“整齊劃一”,而罪犯是否在出獄后重新違法犯罪,其內在的個體因素并不必然因為這種帶有“管制性”的措施影響而變得更少或更弱,甚至有的在一定程度或一定條件下會另人感覺如同“犯罪個體因素的基因突變”,比如有的罪犯在監獄中改造表現很好且經過幾次減刑出獄,卻“出乎意料地重新犯罪了”,甚至是變本加厲地重新犯罪。上述特點和情況表明罪犯的個體因素對于監獄的安全維護功能乃至重新犯罪治理方面的內在影響,同時,也提醒我們注意監獄在安全防范工作中,應如何深入而深刻、準確而全面地認識罪犯的個體因素的作用。
(2)監獄方面因素是監獄安全的主體因素,蘊含著罪犯重新社會化的平臺整合力。這關系到罪犯日常改造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改造與生產之間的關系、警察隊伍素質、監獄制度是否完善等內容,是罪犯改造的平臺。在監獄這個特殊的社會環境中,集合著罪犯這樣一個特殊的群體,而這個群體又與監獄警察群體、監獄各方面的制度集合、監獄的高墻電網鐵欄桿等設施,以及特定的監獄生產、罪犯活動場地等環境,共同形成一個特定的場域,而這個場域的安全是以“典型的體制性”的機構性運轉來保證的,尤其是以“規范化、標準化、流程化、重復化”的生活模式來保證,這種模式相較于罪犯在出獄后將要面對的種種不可預知的、難以避免的、無法抗拒的違法犯罪誘惑,能否持久有效地使其保持不再犯罪的“免疫力”,或者能夠起到多大作用?這個矛盾不難理解,以監獄這種封閉性的機構具有的社會化的“先天不足”,來使社會化失敗的罪犯實現重新社會化,需要什么樣的社會支持系統才可能實現?
(3)執法環境綜合因素是監獄安全的外在因素,蘊含著罪犯重新社會化的綜合保障力。包括國家立法、刑事司法、具體的減刑假釋政策、財政保障狀況、社會支持力度等多個方面。這方面因素對于預防罪犯重新違法犯罪具有基礎性的保障作用。從其作用機理來看,國家立法往往決定犯罪圈的大小、決定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行為會被認定為犯罪;刑事司法既使犯罪人在偵查、起訴、審判乃至刑罰執行的“過堂”中,切身體會到犯罪受到處罰的切膚之痛,形成法律震懾,又使其因減刑假釋制度適用產生重新社會化的希望和動力;財政保障狀況在相當程度上甚至在根本上影響著監獄各項功能的發揮;社會環境的支持力度情況影響著監獄獲得外部支持、罪犯獲得更多接觸社會機會和就業機會、健全人格、促進謀生的情況,等等。
監獄是一個小社會,在這個特殊的社會環境中,上述三方面因素并非分別存在互不影響,而是緊密交織相互作用。這既是監獄行刑社會化的一個特點,又是監獄行刑社會化在安全維護方面的一個規律。任何監獄安全事故的發生都與這些因素相關,只是可能各方面因素作用影響程度不同,并且每個監獄因為這三個方面因素的不同,其發生安全事故的原因,既有共同性,又有差異性,這些表明監獄行刑社會化在規律性中又具有的復雜性,值得深入研究。
2.監獄改造功能與治理重新犯罪
(1)監獄方面因素,即監獄對罪犯重新社會化“再造”功能的作用因素,監獄通過“五大改造”促使罪犯實現重新社會化,這個過程既要克服“監獄人格”“交叉感染”等容易多發的監獄亞文化的逆向社會化影響,更要契合社會發展形勢,緊跟時代創造性地進行改造工作,突出改造的實用性和有效性,達到罪犯認罪、悔罪、建立健康人格、獲得一定的謀生能力,從而為最大限度降低重新犯罪率奠定基礎。在這個過程中,監獄如何發揮職能作用,聚合社會各方面資源、結合罪犯群體和個體實際,實現管理和教育目標是非常重要的。
(2)監獄的外部綜合因素,即整個社會環境對罪犯重新社會化的“全面幫教”的功能因素,包括罪犯家庭、社會、政府各個方面對監獄工作的支持和對罪犯的綜合幫教,使服刑人員感受溫暖、去除標簽、遠離誘惑、獲得立足社會幫助、增加免疫力,這比前述影響監獄安全的執法環境綜合因素應該更為廣泛。如果說犯罪是社會成員社會化失敗的體現,而以重新社會化來預防重新犯罪,需要社會各個方面的有力支持,這是鞏固其重新社會化成果的過程。現實中相當多數量的罪犯犯罪是由于其社會支持系統薄弱造成的,所以預防其重新犯罪更加需要有力的社會保障措施。現實中因為刑滿釋放無人接納、無處安身、無力就業而重新犯罪的并不鮮見,這也反映了社會治理的短板。
(3)罪犯個體因素,即在監獄教育改造中,罪犯個體的關鍵性反應在于罪犯是否“真正悔改”,即深刻認罪悔罪,內心與過去失敗的社會化真正決裂,實現價值觀重樹,人格重塑,行為再造,這是內在重新社會化的基礎。這要求包括個別教育在內的種種教育要深化,要到達罪犯的內心、觸及靈魂,并且為其出獄后可能面對的種種考驗提供內在支持。多年來實行的罪犯心理矯治和近年來探索的“正念”教育,對于引導、激勵罪犯內在積極因素促進自我改造具有積極作用。同時,對罪犯進行的政治、文化、技術教育是使其掌握和提高就業生存能力的重要內容,可幫助罪犯個體在回歸社會后,找到自身的社會位置,減少重新違法犯罪的可能。在這方面罪犯個體因素的差異性、其犯罪動力形成的頑固性和社會外部環境的復雜性等等,都是挑戰其能否成功社會化的關鍵。
案例1:
某監獄發生一起A罪犯行兇致死其他罪犯的嚴重案件。后調查查明,導致該案發生的主要原因一是該A罪犯在個體因素方面存在間歇性精神疾病,事發突然;二是監獄的監管制度存在漏洞,包括罪犯互相監督制度、警察現場管理制度、心理咨詢制度等都未真正落實,使其有了單獨活動乃至行兇的機會;三是在宏觀政策方面,尤其是國家調整減刑假釋政策,其作為長刑犯,感覺減刑無望,產生的悲觀和壓抑情緒無法有效解決。
上述三方面原因中:第一,罪犯個體因素是內在因素,屬于“內因”,是其是否重新犯罪的決定性因素,個體因素千差萬別,且我國監獄押犯數量龐大,監獄超規模關押情況并不鮮見,管理教育難度非常大,即使在認識上能夠重視管理教育罪犯個別化的重要性,也常常受制于各方條件無法真正持久地落實有效措施;第二,監獄方面因素屬于關鍵性因素,監獄作為集改造與生產、犯群與警察隊伍、激勵與約束制度的集合體,在形成平臺整合力上如果沒有有力的制度和物質保障,協調難度會非常大,比如改造和生產的矛盾一直是困擾許多監獄行刑的關鍵問題,而監獄發生各類安全事故絕大多數是有關制度沒有落實,甚至數項制度都未落實;第三,在執法環境綜合因素方面,影響監獄執法和罪犯改造的政策方方面面,包括刑事立法和司法政策、財政保障政策和實際、就業政策、社會保障政策等等,都對罪犯改造和監獄安全有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對此監獄乃至監獄管理部門都無力改善。
一葉知秋,雖然是個案,但有代表性,能夠從中看到監獄安全是一個由立體交織的多方面因素復合發生作用并相互影響的系統工程。在實踐中許多監獄安全事故是這幾個方面因素疊加、共振作用綜合造成的,而每個地區、甚至每個監獄之間由于押犯數量、構成情況、警力情況、地理環境及基礎設施情況都不相同,各省份之間在押犯數量、財政保障等方面差別也很大,雖然在同一部《監獄法》規范之下,但在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以及罪犯權利保障、警察執法規范性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差別,具有一定的“地方化色彩”。所以,如何統籌考慮和解決這些問題值得重視。
1.根據北京市監獄管理局課題組調研的一項重新犯罪課題反映,罪犯重新犯罪的原因主要有社會原因和個體原因兩個方面①北京市監獄管理局“重新犯罪”課題組:《北京市在押犯重新犯罪情況的調查分析》,《中國司法》,2005年第6期。。
一是在社會原因方面:“社會轉型期的矛盾沖突和文化失范帶來的沖擊。調查顯示,在我局所有在押的重新犯罪的罪犯之中,無論是男犯還是女犯,50%左右的罪犯認為‘我之所以重新犯罪,社會風氣對我的影響最大’”。還有“刑釋人員回歸社會存在著障礙與困難。就業安置不落實容易造成刑釋人員與社會的‘經濟隔離’。調查發現,64.2%的重新犯罪罪犯沒有什么穩定收入,78.4%沒有工作或者工作不穩定。”以及“社會歧視與社會不良‘標簽’容易造成刑釋人員與社會之間出現‘精神隔離’”。
二是在個體原因方面:包括罪犯個體存在“享樂思想嚴重。缺乏謀生能力。重新犯罪罪犯無論是道德素質、文化水平,還是謀生技能、心理健康素質,都處于偏低的狀態。心理扭曲,人格變異通過心理咨詢和問卷調查,發現重新犯罪的罪犯心理極端不正常,有的甚至達到病態的程度,他們一般具有蔑視法律制度的心理、經濟上的補虧心理、強烈的反社會心理和逃避懲罰的僥幸心理。這種扭曲的心理又會導致他們出現人格障礙。我局90%左右的重新犯罪罪犯認為自己人格存在障礙,甚至有18%的罪犯承認自己有‘變態心理’”。
上述原因分析是有相當代表性的。監獄的管理和教育功能限于各方面條件是難以完全有效克服的,所以要有效提升監獄的改造效果,必須從整體上制定政策措施。否則,即使監獄自身工作做得很好了,也無法填平監獄與社會之間存在的“預防重新犯罪的鴻溝”,無法“單絲成網”有效地織起“預防重新犯罪的法網”。
2.相關案例分析
案例2:
罪犯B,二次犯罪,第一次犯綁架罪、非法持有槍支罪,第二次犯運輸毒品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其不承認犯運輸毒品罪,說是應該認定為非法持有毒品罪。對于長期監禁,他表示具有威懾力,因為不論誰被關押數年也怕再進監獄,同時表示監獄的管理教育沒有什么用處,還說犯人之間都交流犯罪的事,吹牛炫耀個人的犯罪經歷。
案例3:
罪犯C,三次犯罪,都是犯盜竊罪。其父自小就不管家,他小學輟學,第二次犯罪是結伙作案。第一次出獄后在一個酒廠打工三個月后沒有被告訴理由就被辭退,自己認為是因為有犯罪前科,他對自己未來出獄后的生活沒有信心。
以上案例雖然是個案,但在監獄押犯中是有相當代表性的。應當看到,當今經濟社會飛速發展,社會結構不斷變化、就業競爭形勢嚴峻,不確定性增強,罪犯因其心理、精神、謀生能力、社會接受程度、價值觀等各個方面的特點,其從監獄刑滿釋放后將面臨諸多重新犯罪的壓力挑戰,主要包括:一是回歸社會后生存的客觀需要在無法通過合法途徑獲得時可能形成重新犯罪的原始動力;二是之前犯罪時不良社會關系的影響,如同犯、負能量朋友圈可能形成的重新犯罪牽引力;三是之前犯罪心理傾向和行為慣性在一定條件下可能形成的重新犯罪的內驅力;四是因長期脫離社會,面對可能發生的陌生場景和狀況不知如何處理危險形成的沖擊力;五是長期監禁使其人格變異、心理變態、“交叉感染”等可能形成的重新犯罪反彈力,等等。這幾種可能造成重新犯罪的“負作用力”,很可能在一定條件下形成疊加效應,如果沒有有力的反制力,重新犯罪率將難以有效控制,勢必形成社會頑疾和“短板效應”,嚴重影響社會治理整體水平。
監獄是社會矛盾的特殊容器和轉換器,對待監獄工作的態度實質體現的是對犯罪預防和社會治理的態度,而在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層面重視不夠,反映了重打擊輕預防的治理思維和模式影響。比如對全國關押的罪犯,近年來雖然犯罪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但沒有對重新犯罪數據進行全面統計,沒有對不同犯罪類型、男、女、老、少、外國籍、少數民族等不同犯罪主體的犯罪和重新犯罪特點和規律進行系統的統計和研究,進而確定和完善預防各類罪犯重新犯罪的針對性政策,包括監獄具體政策措施、社會幫教和整體社會政策等各個方面都急待完善。又比如,罪犯是通過偵查、起訴、審判等環節進入監獄執行刑罰的,而執行環節對前述環節制約不夠,既影響了監獄功能發揮,也影響了刑事司法系統整體預防重新犯罪功能發揮。
監獄具有政治性和法律性,但在實踐中卻常常受到各種因素影響和制約。從存在的問題來看,比如一些監獄的財政保障不充分已經是老生常談;以完成生產任務為中心的勞動考核和一般性課堂式“三課教育”也并非個別,對于罪犯而言難以深入內心,更多地是服從管理和參加教育活動的表面化,其效果有待評估;相當數量的罪犯罪責感弱化問題突出,難以真正認罪悔罪,尤其是二次以上犯罪的罪犯和相當數量的短刑犯和組織、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類犯罪等罪犯更為突出,這是刑滿釋放人員重新違法犯罪的一個內在因素,等等。這些問題除了罪犯個體因素原因外,更主要的是與飛速發展的經濟社會形勢相比,監獄處于相當滯后的程度,在管理理念、政策保障和制度手段上沒有與時俱進,重視不夠,投入不足,協調不充分。
社會公眾,甚至有關部門是在相當程度上是以罪犯的重新犯罪率來評價監獄工作效果的,所以分析刑滿釋放人員群體的社會地位及其對重新犯罪的影響,有利于更加清晰地認識到監獄工作所受到的制約和影響。而從就業能力、社會評價、社會支持系統、受教育程度等多個方面進行分析,刑滿釋放人員作為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在整個社會中處于一個比較低的層級。在監獄押犯中屬于老、病、殘,女性,未成年人,無業、失業人員,農民工等人員比例相當大,他們犯罪與其經濟社會地位、接受教育程度、社會支持系統狀況等密切相關,而這些情況是由其本人所處的社會環境造成的,對于造成犯罪具有重要甚至關鍵性影響,監獄受法定職能和實際能力限制,在這方面無法發揮更多作用。改變這樣的狀況是國家和全社會的長期責任,但監獄在管理教育中能夠為國家和社會治理這個特殊群體,預防重新犯罪,在犯罪原因、特點、規律和應對戰略等方面提供數據和實證支持,這也是監獄行刑社會化的一個重要方面,這方面還沒有得到充分的重視。
1.監獄是否有能力破解導致罪犯回歸社會后可能重新犯罪的前述幾方面的負作用力?
監獄布局調整后,取消了外勞外役,監獄罪犯全部在獄內勞動,監舍車間長年的“兩點一線”,很難接觸大自然和外部社會環境,更多受限于大墻,形成“信息孤島”,心理問題增多,危險加大,也使警察管理難度加大,警察心理在這種受限環境中也容易消極和產生壓抑情緒。
減刑、假釋和暫予監外執行制度相較于飛速發展和日新月異的社會環境,多年來沒有發生太大的發展,尤其是假釋制度適用率低,在一些監獄相當程度上處于“休眠狀態”②通過全國的數據來看,減刑案件的數量和適用率較高,案件數量每年在40萬件以上,適用率基本在25%左右。而假釋案件的數量和適用率則十分低,案件數量每年在2萬多件,適用率僅為1%多不到2%。而且各省份的假釋適用也非常不平衡,比如2009年假釋適用率達到5%的省份有3個,假釋適用率達到2%的省份有2個,假釋適用率達到1%的省份有12個,近半數省份的假釋適用率在1%以下。參見黃永維:《中國減刑假釋制度的改革與發展》,法律出版社2012年6月,第69~70頁。,暫予監外執行制度的適用也沒有發揮應有作用,沒有成為監獄社會化的日常有效手段。
監獄延續幾十年的管理模式難以使服刑人員在若干年的服刑生活中獲得有效的重新社會化訓練,也無法使罪犯在回歸社會之前獲得各種適應社會條件的過渡性安排,許多罪犯刑滿釋放后不知道智能手機為何物,不懂得如何網上購物、買車票,等等,在生活和就業上面臨巨大挑戰。如何消除這種逆向社會化的影響?
2.監獄是否有能力獨自承擔起服刑人員所有的教育改造任務?
教育矯治罪犯需要投入的人力資源幾乎是無限的,因為人的思想和行為矯正本身就是難度極大、成本極高、標準難以確定、容易反復多變。許多發生的監獄安全事故,以及罪犯出獄后重新犯罪都與其心理或精神問題密切相關,但許多監獄警力不足,尤其在這方面的教育矯治力量更是缺乏。相當數量的監獄科技手段、先進技術投入不足,科學化、專業化程度不高,雖然也有心理咨詢、個別教育,但難以深入開展有效的心理、精神診斷和治療,監獄更沒有能力解決罪犯出獄后的生活和工作等問題,即使想向社會延伸改造工作鞏固教育成果,但也難以成體系和長期堅持。
3.罪犯勞動改造的定位與實際,是否符合預防和減少重新犯罪的需要?
勞動改造的主要手段在監獄工作社會化、以及罪犯再次社會化中的作用存在不足。主要是一些監獄限于條件,對經濟效益的追求強于社會效益、法律效益,一些監獄罪犯勞動技能培訓針對性不強,對其回歸社會后就業保障作用不大,罪犯勞動報酬偏低也是普遍性問題。這些導致罪犯在出獄時既沒有足夠的資金實現平穩過渡,也沒有過硬的勞動技能安身立命,重新犯罪風險加大。
4.對罪犯的“三課”教育是否能夠滿足其重新社會化的要求?
政治、文化、技術的“三課”學習,應該是教育服刑人員認罪悔罪和獲得知識技能的最基本途徑,但在相當程度上一些監獄的罪犯“三課”教育流于形式,個體針對性差,思想教育和法制教育深入罪犯內心不夠,難以真正觸及靈魂,達到痛改前非的程度。特別是認罪悔罪教育效果的真實性和耐久性持久性需要提升。比如在“三課”學習中表現良好,勞動改造也積極,獲得過幾次減刑的罪犯重新犯罪并非個別,其對于激勵罪犯真正認罪悔罪能起到多大作用值得思考。認罪悔罪是服刑人員預防重新犯罪的前提,這個問題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將成為其重新社會化的障礙。
5.監獄警察和服刑人員方面的相關情況,對治理重新犯罪影響如何?
一是監獄警察是罪犯能否成功重新社會化的主力推手,其作用如何能更好地發揮?現在由于服刑人員普遍權利意識高漲,有的過多強調權利保障和人性化執法,加之監獄立法過于粗糙,獄情犯情越來越復雜,造成警察不愿管、不想管、不敢管,有的警察只是無奈于發生監獄事故要追究執法過錯責任才盯崗到位,其工作積極性和主動性受到了多大影響,對其發揮幫助罪犯重新社會化作用形成了多大的阻礙?對此如何應對?二是罪犯相關情況對預防重新犯罪影響如何?目前罪犯濫用權利問題比較突出。比如罪犯在正常死亡后,其親屬無理上訪,以取得監獄賠償,而監獄為了穩定,往往花錢買平安。有的監獄要為罪犯辦理暫予監外執行,其還向監獄要條件,否則不配合。這其中既反映了罪犯權利意識的變化,也反映了監獄立法存在的不足,對于權力與權利的關系規定不盡明確。又比如,在監獄警察執法中,罪犯為逃避勞動或者達到個人目的,無理頂撞,甚至辱罵警察,或者沒有根據地“舉報”警察,對此,出于種種原因,有時以犧牲警察利益求得監獄穩定,這在相當程度上會影響執法工作嚴肅性,損害法律權威,也不利于罪犯認罪服法和重新社會化。
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要求將監獄工作、預防重新犯罪工作納入社會治理大格局,補齊治理短板,提高治理犯罪水平。為此,應著力解決制約監獄行刑社會化的重點問題,重點落實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有關“完善刑罰執行制度,統一刑罰執行體制”等精神,使監禁刑與非監禁刑科學銜接、財產刑在監獄行刑中更加合理地執行,促進監禁刑、非監禁刑、財產刑等各種刑罰執行的統一協調高效,完善監獄與其他司法機關及社會的關系,解決制約監獄行刑安全保障和教育改造方面的種種桎梏,充分發揮其在治理重新犯罪方面的功能。建議充分發揮全面依法治國委員會辦公室職能,統籌研究解決涉及監獄行刑及相關重新犯罪治理的重大事項和重大問題。前文所述的各方面問題和不足在根本上都涉及監獄、刑事司法及社會治理的重大事項和問題,帶有深層次、系統性、復雜性,是監獄改革的深水區和硬骨頭,必須通過頂層設計統籌解決。
充分發揮監獄行刑對社會治理問題的“透視鏡”、“反饋系”和“政策參照系”等作用,貫徹預防為主的理念和方針,制定完善重新犯罪治理策略:
一是在治理主體上,從國家單一治理主體向國家+社會公眾+社會專業機構+服刑人員適當自治的共治主體轉變。加強政府的主導作用,對監獄罪犯生產和勞動產品進行政府指導和政府采購,針對罪犯心理矯治、行為習慣養成、健全人格培養等專業性需求,從社會上以政府采購方式提升治理綜合能力,同時加強對服刑人員的教育引導,激發和培養其改造主體意識,挖掘其人性中的善,抑制和消除其人性的惡。
二是在治理方式上,從傳統經驗型管理教育方式向現代科學化、專業化、職業化方式轉變,建立完善公、檢、法、司及各相關部門數據共享系統,摸清犯罪和重新犯罪底數,包括犯罪和重新犯罪的各種數據、規律、趨勢等等;鼓勵支持建立和發展專業智囊機構、重新犯罪預防機構,政府購買專業咨詢服務;大力推行分工科學細致的監獄警察專業隊伍建設,培養和造就監管、教育、心理矯治、外籍犯、艾滋病犯等特殊罪犯管理的改造專家型人才,并在待遇上給予充分保障,激發工作積極性,體現對知識和專業的尊重,實現從經驗式粗放式向科學精細式的轉變,提高治理水平。
三是在治理理念和模式上,從單一、綜合治理向融合治理轉變。隨著我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和全面提升社會治理能力水平的發展,以及以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高科技為依托,融合治理的格局將會逐步到來。各司法機關和有關部門在不同角度和程度上承擔著治理重新犯罪的職能或發揮著一定作用,但職能分割、協調不夠、合力不足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所以應更新治理理念,融合社會治理系統、刑事司法系統、專業機構、社會公眾各方面資源和各種治理手段,以理念、系統和手段的融合性來治理犯罪和重新犯罪的復雜性;針對社會治理需要,結合重新犯罪治理規律,加快制定出臺《犯罪預防法》《統一刑罰執行法》《社區矯正法》《出獄人保護法》等法律,明確權力與權利范圍、內容及程序保障,依法融合各方面治理資源,促進監獄行刑社會化在重新犯罪治理上共建、共治、共享格局的形成。
四是在治理具體路徑上,宏觀和微觀結合推進。在上述宏觀推進的同時,積極推進監獄和司法系統相關工作,打造適合罪犯從監獄順利回歸社會的階梯,包括:激活監獄行刑社會化的制度優勢,依法適當擴大假釋,使其更好地發揮激發罪犯人性善、抑制人性惡作用,緩解其回歸社會的種種不適應,真正成為社會治理,預防重新犯罪的重要手段;完善分類監管教育,形成“監禁—半監禁—自由”路徑③翟中東:《國際視域下的重新犯罪防治政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第1版,第422頁。,實現服刑人員“梯次式、漸進式回歸社會”,避免“斷崖式、沖擊式回歸社會”,減少“監獄人格”等社會不適應癥的形成環境和不利影響;進一步提升監獄分級、罪犯分類的科學化程度,建設完善不同戒備度監獄和不同類型專業監管區,最大限度降低罪犯間犯罪思想和技能的“交叉感染”,提升專業矯正能力;加強政治改造的統領和文化改造的深化作用,大力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針對罪犯道德建設這個關鍵,結合不同類型罪犯的心理、情感、人格、行為特點和規律,研究和推進監獄文化的生產、管理和引導、傳播,讓罪犯知善惡、明榮辱、懂責任、有擔當、能守法,真正認罪服法,真誠悔罪,為其回歸社會重新社會化,預防和減少重新犯罪奠定內在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