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斌/文
刑事訴訟立案、偵查、起訴、審判、執行的全過程,每一個訴訟環節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系,是一個有機銜接的整體,在案證據在任何一個環節都發揮著極大的作用。按照定罪的基本標準——“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可以說證據決定著罪與非罪的認定,決定著他人財產、自由甚至是生命的刑罰處置,也就是說,任何一個非法證據進入到刑事訴訟中來,如果不加以排除,就有可能造成冤假錯案,輕則侵犯公民的財產和人身自由,重則剝奪公民的生命。因此,對任何一個在案證據的審查不得不慎之又慎、嚴之又嚴,必須將排除非法證據作為一項基礎性的工作。但我們仍應清楚看到,刑事申訴檢察工作因其自身的特殊性,故存在一定的被動性和后發性,對非法證據排除問題的研究也不可能脫離刑事申訴檢察工作的實際,必須更多地著眼于刑事申訴案件辦理過程中的非法證據排除,這是新時代刑事申訴檢察部門的使命,也是推進平安、法治中國建設的應有之義。
“在刑事案件的審查批捕、審查起訴等訴訟階段,刑訴法對檢察機關實施監督職能的規定比較完善和規范。但對于刑事申訴案件的規定有所欠缺,從而使檢察機關在刑事申訴案件訴訟活動中的監督職能出現盲區和空白,降低了檢察機關的檢察監督職能作用。”[1]對在法院審理階段如何排除非法證據,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具體的操作規程,但對在檢察環節排除非法證據時,尤其是在刑事申訴檢察工作中如何排除非法證據卻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定。刑事申訴審查活動中如果發現存在著非法證據,排除的規則不同,案件處理結果也可能會不同,畢竟刑事申訴檢察工作有可能會推翻整個訴訟過程和訴訟結果,因此對刑事審查活動排除非法證據進行法律規定顯得不可或缺。刑事申訴檢察工作中缺乏非法證據的排除程序規定,就會導致刑事申訴案件審查受到制約,盡管仍是對全案證據進行復查,但辦案檢察官對排除非法證據的決心就會不夠堅定,對排除非法證據的工作針對性就會有所弱化,沒有排除步驟、排除方法、排除結果等方面的規定,排除非法證據的審查程序就會滯延,對可能以非法方法獲取的證據的審查、追查就會不夠細致,對認定案件證據的證明標準就會從心理上有所降低。同時,當受到來自外部機關和本機關內部部門的壓力時,規則不明、程序不清,刑事申訴檢察部門在拿不出有力的法律依據作支撐的情形下,可能會影響辦案人員的辦案導向和審查證據的方向。
人民群眾對法治、公平正義的美好生活需要,以及人民群眾法治意識、法治觀念的普遍提升,會導致人民群眾對司法裁判十分敏感,也很容易被一知半解、斷章取義的不法有心人利用、誤導,從而陷入錯誤的認識中。在這種情形下,再加上在刑事申訴檢察環節排除了關鍵性的證據,就很有可能會引起案件結果被推翻,此時辦案檢察官就面臨著相當大的外部輿論壓力。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較出名的批評意見就是“因為警察的微小錯誤就讓罪犯逍遙法外。”在這個人人都是自媒體的時代,信息即時互通的社會,一旦司法辦案的某一環節出現紕漏,例如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在程序上欠缺法律上的明確規定,一旦操作失范,就很有可能會面臨巨大的輿論風險。同時,也會受到來自司法系統的壓力。檢察機關內部其他部門出于維護司法穩定性等各方面的考慮,會不同程度地向刑事申訴檢察工作施加壓力,尤其是對未能確定排除的非法證據,在刑事申訴檢察部門將案件提交檢委會討論時,可能會遭到檢察內部其他部門的反對,此時一種顯性或隱性的壓力會客觀存在,在心理上一定程度影響辦案檢察官的確信。當然,還會受到公安機關、人民法院層面的壓力,畢竟法律上對刑事申訴檢察部門排除非法證據,特別是在刑事裁判生效后當事人不服提出刑事申訴,要求排除非法證據的具體內容在這一環節沒有明確規定,這就使得排除在前質證認定的證據會受到阻力,且易引發取證主體及其所在機關的抵觸情緒,從而形成檢警關系、檢法關系的緊張局面。盡管在審查刑事申訴案件時會進行全面的審查,但更多的是形式上的,書面方式的審查,這恐怕難以保證排除非法證據理由的說服力和證明力,我國的偵、訴、審辦案人員,在偵、訴、審工作當中都有很強烈的“口供情結”,此時要求進行排除非法證據協助,請求外部司法機關進行配合調查核實可能會受到冷遇。
《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定(試行)》第65條規定,對采取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脅等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應當依法排除,不得作為報請逮捕、批準逮捕或者決定逮捕、移送審查起訴以及提起公訴的依據。這意味著,在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有排除非法證據的法定權利和義務。在這兩個訴訟環節中,刑事申訴部門(控告申訴部門)作為窗口部門,更多的是將申訴人提交的排除非法證據的申請轉送相關辦案部門,自身并不進行實質性審查,那么如果申訴人所提出的應當予以排除的證據,在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已經被認定為合法證據,申訴人不服處理結果再次提出刑事申訴,可否認定該刑事申訴是刑事申訴部門管轄的“不服人民檢察院其他訴訟終結的刑事處理決定的申訴”,是否還應當獨立啟動調查程序;或者該證據,已經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認定,并最后被認定為定案證據,申訴人對人民法院的生效判決不服又提出再審申請,并將該證據未予排除作為主要申訴理由的,刑事申訴部門是否還有再次進行調查核實的必要性。
《人民檢察院復查刑事申訴案件規定》(以下簡稱《規定》)第18條第1款規定,“對符合下列條件之一的刑事申訴,應當經部門負責人或者檢察長批準后立案復查:(一)原處理決定、判決、裁定有錯誤可能的”。《規定》第19條第4款規定,“原處理決定、判決、裁定是否有錯誤可能,應當從以下方面進行審查:(四)據以定案的證據是否存在矛盾或者可能是非法證據的”。對申訴人提出的申請,認為可能存在非法證據,影響定罪量刑的,刑事申訴檢察部門應當進行立案復查,并且根據《規定》第47條的規定,“經復查認為人民法院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決、裁定確有錯誤的,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按照審判監督程序向人民法院提出抗訴:(三)據以定罪量刑的證據依法應當予以排除的”。由此可見,在刑事申訴環節發現足以影響定罪量刑的非法證據時,刑事申訴部門有義務排除非法證據,以維護法律的正確施用,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但《規定》第50條又規定,“地方各級人民檢察院刑事申訴檢察部門對不服同級人民法院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決、裁定的申訴復查后,認為需要抗訴的,應當提出意見,經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決定后,提請上一級人民檢察院抗訴”。這就說明,刑事申訴檢察部門必須要能夠說服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才有可能啟動正式程序。也就是說,排除非法證據的理由,必須要十分充足,必須達到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足以采信的程度,達到高度蓋然性的程度。然而,眾所周知,刑事申訴案件復查基本都是書面審查,提交討論的意見也是書面形式的,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看到的都是書面陳述、文字敘述,這就不可避免存在案件親歷性的缺陷,對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形成自由心證、形成內心確信就會產生負面的影響。因此,如何充實排除非法證據依據的說明力和理由的證明力就顯得尤為重要。
根據《人民檢察院復查刑事申訴案件規定》和《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等法律規定可以得知,刑事申訴檢察階段排除非法證據具有法律上的明確規定,刑事申訴審查活動開展排除非法證據依法有據、依理有由,但縱觀整個刑事訴訟體系,并沒有就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程序進行明確規定,就更別說對刑事申訴檢察環節排除非法證據的程序進行法律構建了。“判斷司法公正不公正,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看訴訟程序的制度設計。”[2]而要發揮刑事申訴糾冤防錯的監督作用,就要加緊制定并細化刑事申訴檢察環節的非法證據排除的具體規則,規則應以程序為中心,涵蓋刑事申訴的整個環節,“規則內容應指向排除步驟、排除方式、排除部門等方面”[3],以將程序正義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充分體現出來。規則形式最好由最高人民檢察院按照《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等相關規定,制定細化操作規范指引的《人民檢察院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規定》,而刑事申訴階段的具體程序內容也可以參照《刑事訴訟法》第56條、第57條、第58條的規定,但同時也應該充分考慮刑事申訴的事后監督特性,更加適宜地設計好該環節的程序,通過程序的正式、法定構建,以發揮好刑事申訴檢察工作的過濾特色檢察作用,更好地預防、發現、排除非法證據。
一是打鐵還需自身硬。排除非法證據的審查需要辦案人員有豐富的專業知識和辦案經驗,因此辦案人員要不斷提高自己的專業素質和職業素質,既具備過硬的法律專業知識和強大的思維能力,又能夠站穩腳跟,挺直脊梁,只服從事實,只服從法律,做到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具有堅定的法治信仰和法治定力,以保證辦案的效率和質量。二是要做好輿論把控和引導。排除非法證據可能會受到被害人的質疑和社會輿論的壓力,因此要深化檢務公開,及時預判,有效掌握輿論引導的主動權,對可能涉及到刑訊逼供的案件,應當將涉及秘密外的案件進展及時向社會公布,主動接受社會監督,以公開、公平、公正贏取公眾的信任。三是加強與檢察機關內部其他部門的溝通。基于檢察一體化的考量,在提出排除非法證據的意見時,采取內部聽證會或者檢察官聯席會議的形式,主動聽取其他部門的意見看法,綜合各種意見,增強案件審查的審慎性,通過加強溝通,既爭取支持,又增強非法證據排除的合法性與合理性。四是加強與外部司法機關的協商。“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是刑事訴訟法對我國司法機關在辦案中的基本原則要求。刑事申訴檢察環節排除非法證據必然要公安機關或人民法院的相關工作支持,只有爭取到了相應的支持,才能有效減輕司法機關的辦案壓力。因此,要不斷加強與外部司法機關的協商,或者爭取政法主管機關的居中協調,以充分保證司法機關的有效銜接與協助。
排除非法證據,是為了保證證據的合法性,保證案件經得起檢驗,在審查逮捕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都需要對證據的合法性進行審查。因此,在審查逮捕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如果已經依申請或者依職權啟動過排除程序,并且已經做出審查結論的,刑事申訴檢察部門是否還應當獨立啟動調查程序的問題,可以參照法院審理階段排除非法證據的相關操作規程,對申訴人提出的排除非法證據的申請經相關部門審查處理,決定不予排除的,申訴人對處理結果不服,再次提出排除非法證據申請,如果以相同的線索或材料再次提出申請的,不再進行審查;如果申訴人提出了新的線索或材料,能使刑事申訴檢察部門對證據的合法性產生疑問的,應當進行調查。再次受理申請后,假如“在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控告申訴部門調查核實的非法證據不被認可的,應當提交檢委會討論決定,由控告申訴部門的承辦人和審查逮捕或審查起訴的承辦人作出解釋和說明,以檢委會的結論為最終結論。”[4]當然,如果申訴人之前在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環節,甚至是審判階段提出的排除非法證據的申請沒有被認可,而案件現已生效,申訴人以排除該證據為主要理由向檢察機關提出再審申請的,刑事申訴檢察部門可按照審判監督程序進行審查,啟動相應的調查程序。
“在鞏固、完善證據體系過程中,檢察機關應當完善證據審查機制,主要是轉變證據審查方式,增強檢察人員辦案的親歷性,變‘靜態’審查為‘動態’審查。 ”[5]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是,刑事申訴檢察部門的監督往往是事后監督,所受理的申訴案件很多是在法院判決之后,在這種情況下,當申訴人提出排除非法證據的線索達到了啟動標準,必須要啟動排除程序。而為了保證證據認定形式、合法性標準的一致性,有必要加強對全案證據鏈的審查,詳細認定每一個證據的證明力和證明能力。要全面審查全案材料,對照刑事申訴復查規定的條件,建立案件證據審查清單,以清單式審查精準認定證據,尤其是針對申訴人申請排除的非法言詞證據,必須通過審查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否則要重點進行調查核實;對實物證據要通過審查達到不存在沒有不能解釋的疑問的高度,嚴格遵守證據審查規則,嚴把事實關和證據關。同時要建立“類庭審式”刑事申訴環節質證模式,對于刑事申訴檢察部門認為可能存在非法證據的,經檢察長批準,可召集申訴人、公安偵查人員、公訴經辦人、法院審判人員就證據問題進行公開審查,以保證刑事申訴辦案人員對證據調查的親歷性,初步形成自由心證。再者是,在刑事申訴檢察部門認為需要抗訴,提交意見給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討論決定時,可以探索在會上由刑事申訴檢察辦案人員發表質疑,由公訴經辦人提出證據證明證據合法性的辯解,聽取雙方“舉證質證”后,由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作出最后決定。通過以“類庭審式”的證據調查審查活動,強化倒逼、預防作用,確保司法辦案的客觀公正性,提高案件辦理質效,真正保證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
注釋:
[1]張仕泰、白泉旺《刑事申訴案件訴訟程序研究》,載《檢察日報》2000年10月4日。
[2]楊宇冠:《論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價值》,載《政法論壇》2006年第6期。
[3]蔡世葵、周良:《刑事訴訟非法證據排除之困惑與破解——以公訴活動為視角》,載《人民檢察》2017年第4期。
[4]朱劍冰:《控告申訴部門排除非法證據程序若干問題》,載《法制與社會》2013年第3期。
[5]黃生林:《如何構建以證據為核心的刑事指控體系》(主題探討發言),載《人民檢察》2017年6月第11期第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