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慶 延
在近年來有關中共革命的學術研究中,孫立平、郭于華主持的“二十世紀下半期中國農村社會口述資料收集計劃”以及由此產生的“口述史研究傳統”已形成獨特的學術史地位。他們通過對底層口述資料的搜集與整理,呈現革命的具體歷史進程,并從權力技術的運作角度對共產主義文明展開討論,蘊含著深刻的理論意涵。在他們看來,靜態的結構分析并不能展現事物本身的重要特征以及事物內部不同因素之間的復雜關聯,也無法完全呈現這一事物在與不同情境發生遭遇時可能發生的變化。因此,孫立平提出的“過程—事件”分析方法以若干事件所構成的動態過程作為研究對象,并將其轉化為故事文本以為敘述策略,而如將“事件”置放于更為廣闊的學術視野下就會發現,“事件”至少具備下述意涵。第一,“事件”首先是可以引起村莊成員所關注并參與的實踐,是能夠在日常生活的汪洋中激起漣漪的事件,它凝聚著整個村莊生活的片段與復雜社會關系,而口述史研究傳統恰恰把握住了國家權力與鄉村社會在土改訴苦中的遭遇時刻——無論是農民間復雜的社會關系抑或是政治運動所導致的歷史效果,都密切地與“訴苦”這一事件聯系在一起。第二,“事件”并非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一切事件,而是能夠展示事物邏輯、運作機制以及其中復雜的“社會事實”的事件,它包含事件的起因、經過、高潮、結局和歷史效果等全要素??谑鍪费芯空呓沂玖酥泄舱峭ㄟ^“訴苦”,在廣大的鄉村社會中顛覆原有社會秩序,完成社會動員,激發農民階級意識的歷史進程,進而揭示了訴苦在農民形成現代國家意識的過程中所起到的中介機制作用。第三,“事件”具有“中觀”面相——口述史研究傳統選取和聚焦的歷史事件,均在歷史發展進程中占有重要位置,如土地革命具有社會革命和社會動員的總體意涵,農業集體化則構成理解革命后總體性社會形成的關鍵節點。實際上,對中觀層面的政治與社會事件進行社會學研究被塞威爾概括為“事件社會學”,也就是法國年鑒學派提出的“結構—情勢—事件”三層分析維度中的“事件”,即短時段內的政治事件研究。口述史研究傳統并非直接“進入”日常生活的歷史,而是選擇了構成歷史演進關鍵節點的重要歷史時期與事件發生區域。正是在此意義上,口述史研究沒有陷入“碎片化”陷阱。(吳志軍摘自《學?!?018年第3期,原題為《從“微觀機制”到“制度源流”:學術史視野下口述史研究傳統的力量、局限與轉向》,全文約12000字)
把 增 強
在中國革命和軍政建設史上,抗戰時期中共的精兵簡政是一個重要里程碑。自其出現之日尤其是80年代以來,無論是較為宏觀的綜合性研究,還是略顯微觀的某根據地或某領導人與精兵簡政的相關研究,均取得了可觀成績,不乏精到之論。但總體而論,眾多研究成果并未覆蓋精兵簡政的全部面相,既有研究尚存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首先,很多成果充斥著濃厚的感情色彩,資料和內容較為空泛,且多重復既定結論和傳統觀點,大都從精兵簡政的提出、內容、階段、成效以及歷史借鑒意義等固定套路展開論述。實際上,有些早已成為共識的問題,如無新的視角和創見,根本無須重復研究,否則常常予人似曾相識的雷同之感。其次,從既有研究所涉區域來看,主要聚焦于陜甘寧邊區和華北抗日根據地,很少涉及其他區域。實際上,作為中共中央著力推行的重要政策,各抗日根據地無不結合自身實際情況予以貫徹執行,只不過執行進程和效果存有差異,各具不同的執行特色,還存在著很多可以拓展深化甚至急需開荒之處。再次,現有研究成果之初衷,大多基于為所處時代的軍政改革提供歷史資鑒,但歷史上的成功政策是否具有資政價值,并非簡單取決于骨架式的教條經驗和啟示,而是更多地在于如何克服執行政策所面臨的重重困難,成功應對困難的現身說法才是執政者真正所需借鑒之處。最后,現有研究成果大都依循“政策—效果”的敘述邏輯,似乎該政策的推行過程乃是一呼百應。但這顯然并不符合實際的歷史情況,學界對精兵簡政的歷史“過程”之研究還不夠深入,常常給人一種“以論帶史”的錯覺,這與執行過程的乏人問津以及想當然的人云亦云有著密切關聯,成為制約研究者理性認識歷史的巨大障礙。(吳志軍摘自《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8年第3期,全文約14000字)
袁 超 乘
在中共革命史上,不同語詞概念的選擇與使用,反映了思想與實踐的互動,既涉及歷史語境的反映,也顯示革命策略路徑及內部的思想狀態。從中共和共產國際確定建立蘇維埃政權開始,“蘇維埃區域”的基本要素——蘇維埃政權和地域就被確定并加以說明。在進入建立政權的初始階段后,因現實實踐狀態的同一性,出現了“革命地域”與“割據局面”在表述革命實踐區域中的并用。可是,當涉及更為長遠的策略和行動導向時,二者便顯示使用層面上的分野,尤其是“割據”具有固守一地的思維暗示,與向外發展的策略意圖不符。隨著革命的發展,當完成了控制一定區域的階段性任務后,蘇維埃政權便成為中共革命的更高目標。由“蘇維埃的區域”這一一般稱謂始,中共逐漸將“蘇維埃區域”特殊化,并且與“割據局面”相統一,進而成為對建立蘇維埃和實施暴動割據后所在區域的指稱,其中“割據”僅具有路徑意義,而目的則是形成、發展和擴大蘇維埃區域,如此便實現了思想理論上的自洽運行。由此可見,“蘇維埃區域”之概念的生成,是中共在重新確定革命策略的“閾限后”階段中理論設想與實踐經驗互動的結果。從“蘇維埃區域”的概念考索過程來看,概念與實踐是平行向前、相互作用的,概念反映實踐,實踐也被概念所影響,顯示了概念史研究溝通實踐史和思想史的巨大優勢與潛力。(吳志軍摘自《蘇區研究》2018年第3期,全文約13000字)
張虎祥 仇立平
新中國成立后,上海逐步確立了以計劃經濟和單位制為主的經濟社會格局,社會改造運動持續進行,但在消費品供給上依然保持著“類市場”方式,市場經濟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延續,成為重塑上海市民性的經濟社會基礎。這種獨特的市場體驗以及長期的市場文化浸潤,對上海人的生活方式和社會性格產生了極大影響,市民普遍具有較為鮮明的市場經濟和契約意識,體現出精明的商業頭腦和對矛盾沖突采取相對寬容的態度,在處理個體與社會、社會與國家之間的關系時傾向采取較為理性的方式。因此,在1949年以來尤其是“文革”時期國家對社會的總體控制語境下,上海市民在生活實踐中采取了一套界定國家與社會的約定俗成的規則,即遠離政治、明哲保身、進退有據,偏好經濟利益,選擇適應性的生活方式。這種試圖達成國家和社會之相互妥協的“底線思維”,使得普通的上海人仍然享有一定的生活空間,構成能夠自娛自樂、邊界條件比較清晰的“社會”,國家的外在強制其實也“承認”其存在。而從更為宏觀的視野來看,上海市民性的延續還取決于中國社會治理轉型或社會轉型的三大邏輯,即“強國家邏輯、市場邏輯與平民主義邏輯”的相互作用,即在市場化條件下,市場邏輯將會對強國家邏輯和平民主義邏輯產生深刻影響:市場邏輯雖然還很難說改變強國家邏輯的性質,但至少能夠改變強國家邏輯的表現方式;市場邏輯將會改變平民主義邏輯的性質,即由建立在小農經濟基礎上的具有民粹傾向的平民主義轉變為基于市場經濟的具有一定民主法治意識和理性傾向的平民主義。以此來反觀上海市民性的延續,就不難理解近現代中國發展出來的日漸成熟的市場經濟或市場文化已經潛移默化地嵌入上海市民的日常行為當中。(吳志軍摘自《河北學刊》2018年第3期,全文約11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