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繼 珂
隨著文化冷戰史研究的不斷推進,諸如心理戰略委員會(Psychological Strategy Board,PSB)等多家尚未引起學者特別關注的美國文化冷戰機構越來越受到國際學界的重視,與之相關的檔案資料逐步得到系統搜集和整理。最近幾年,國內學者特別是一些年輕學者也開始嘗試對心理戰略委員會加以研究,但就所用史料來看,他們更多依靠的是網絡資源特別是《美國對外關系文件集》(ForeignRelationsoftheUnitedStates,FRUS)以及美國解密檔案在線系統(US Declassified Documents Online,USDDO)數據庫提供的檔案資料,而對與之相關的其他檔案資料仍缺少使用。有鑒于此,本文特別對杜魯門總統圖書館館藏的心理戰略委員會涉華檔案資料加以推介,以此方便國內學者深入考察心理戰略委員會的機構發展史,進而助力國內文化冷戰史研究早日實現與國際研究的同步發展。

*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美國文化冷戰與波匈事件研究”(16CSS031)的階段性成果。
地位*Walter L.Hixson,Parting the Curtain:Propaganda,Culture,and the Cold War,1945—1961,Basingstoke:Macmillan Press LTD.,1997,p.18;Wilson P.Dizard Jr.,Inventing Public Diplomacy: The Story of the U.S.Information Agency,Boulder:Lynne Rienner Publishers,Inc.,2004,p.52.。該委員會的心理戰官員更宣稱“要通過心理戰來‘贏得’冷戰”*Kenneth A.Osgood,Total Cold War: Eisenhower’s Secret Propaganda Battle at Home and Abroad,Lawrence,KS.: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2006,p.44.。
那么,這家新成立的機構究竟采取了哪些行動?它開展的行動是否實現了總統杜魯門的預期?心理戰略委員會為美國文化冷戰的后續發展提供了哪些經驗教訓?受多方面因素干擾,這些問題過去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回答。杜魯門總統圖書館收錄的心理戰略委員會檔案,向讀者完整呈現了該機構自成立至杜魯門總統任期結束的具體運作情況,有助于對上述問題提供一些新解釋。該館館員將這批檔案資料按照陸軍部十進制文件系統(The War Department Decimal File System)進行了初步整理,劃分為整體檔案、財務檔案、人員信息檔案、管理檔案、供應服務和設備檔案、交通檔案、建筑場館檔案、醫療衛生檔案、河流港口和水域檔案以及附表等八大類,將之集中收錄到“心理戰略委員會檔案總集”(Psychological Strategy Board Files)中,總計4萬多頁。從整體上看,這些資料可望在如下歷史問題的研究中獲得應用,并為其中涉華檔案的有效利用提供直接的歷史背景和知識資源。
關于心理戰略委員會的成立原因和創設過程。雖然國內一些學者在論及戰后初期美國對外信息文化交流機構的發展演變時,對心理戰略委員會的成立原因、背景以及創設過程等都曾嘗試作出回答,但由于檔案資料匱乏,已有研究提供的解釋仍略顯簡單,甚至還有一些研究空白有待填補*相關研究作品包括郭又新:《從國際新聞署到美國新聞署——美國對外宣傳機構的演變》,《東南亞研究》2004年第5期;史澎海、王成軍:《從心理戰略委員會到行動協調委員會——冷戰初期美國心理戰領導機構的歷史考察》,《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0年第5期;等等。。心理戰略委員會檔案總集第22檔案盒收錄的部分檔案資料,便涉及二戰以來美國對外心理宣傳機構的發展演變歷史,有多份檔案資料更直接介紹美國決策層如何成立特別委員會評估美國對外信息交流活動,并最終決定成立心理戰略委員會的內容等。
關于心理戰略委員會的具體運作圖譜。整個杜魯門總統任期,心理戰略委員會共經歷了戈登·格雷(Gordon Gray)、雷蒙德·艾倫(Raymond H.Allen)和阿蘭·柯克(Alan Kirk)三位主任的領導。記錄三位主任日常活動以及往來信件等內容的檔案資料,分別保存在第1、41、45檔案盒中,第29檔案盒則特別收錄了多份艾倫和柯克公開演講等方面的講話記錄。此外,第16、17、18、19、42、44檔案盒還收錄了心理戰略委員會其他重要官員的檔案資料。由于心理戰略委員會的重要職能是協調其他美國政府機構和部門落實心理戰行動,這使得該機構需要經常同白宮、國務院、國防部、共同安全署、美國國際原子能委員會、經濟合作署以及中央情報局等政府機構交流溝通,與此相關的檔案資料較為集中地收錄在第2、3、21、23、38、39檔案盒中。第4、5檔案盒還部分收錄了該機構同諸如福特基金會、社會科學研究委員會和美國紅十字會等非政府機構合作交流的檔案資料。當然,在籌劃具體的心理戰略計劃時,該機構有時也會同其他美國政府部門或非政府組織甚至是個人聯系溝通,這些檔案資料則分散放置在相關的心理戰略計劃檔案盒中。
關于心理戰略委員會籌劃、制定心理戰略計劃并評估其實施效能的工作流程。檔案顯示,為更加準確地制定心理戰略計劃,心理戰略委員會重點對蘇東社會主義國家、中國、日本、法國、意大利、德國以及東南亞國家的國內動態和輿情變化等開展了評估考察,并據此制定相應的心理戰略計劃。由于其考察的國家數量眾多,這些檔案資料分散收錄在第5、6、7、8、9、10、11、12、13、15、32、33、34、35檔案盒中。按照心理戰略委員會的工作流程,在制定具體心理戰略計劃時,該機構一般會成立特別工作組來負責計劃起草工作,記錄這些工作組具體運作內容的檔案資料,集中收錄在第24檔案盒中。
從事心理戰研究的一個重要難題就是評估其活動效能,它同樣適應于心理戰略委員會。既然該機構負責制定了如此多的心理戰略計劃,那就需要評估這些計劃的落實情況和活動效能及其對美國整體冷戰進程的影響。第31檔案盒收錄的多份由心理戰略委員會評估和審查辦公室制作的評估心理戰略計劃實施效果的報告,應該可以為上述問題提供一些答案。但需要提醒讀者注意的是,該機構在實施自我效能評估時,很多時候出于官僚政治考慮,特別是為了謀求獲取更多的活動經費,可能會夸大其活動效果。因此在使用這批檔案資料時,最合理的利用方式就是將這些評估報告同其他渠道獲取的資料比對研究,以便更為客觀真實地評估其活動效能。
據筆者了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學者專門研究心理戰略委員會針對中國開展心理戰的問題,缺少相關史料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系統梳理杜魯門總統圖書館館藏心理戰略委員會涉華檔案,它至少可以為研究者提供如下三方面的檔案史料。
第一,宏觀呈現心理戰略委員會如何在國家心理戰略層面審視中國問題并提出應對舉措的內容。作為美國“國家心理行動的神經中樞”*FRUS,1951,Volume I, National Security Affairs;Foreign Economic Policy,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79,pp.178—180.,心理戰略委員會自認為它應該從全球視角籌劃制定美國的心理戰略計劃,并協調相關機構予以落實。同時,出于遏制共產主義發展的目的,該機構在分析美國面臨的心理戰局勢、討論美國心理戰的目標和任務、研究制定國家心理戰略計劃以及評估心理戰實施效能時,非常關注中國可能扮演的角色和發揮的作用。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該機構在考察中國問題時,并非單純就中國討論中國,而是選擇將其與國際共產主義問題以及東亞局勢問題相結合,并最終提議美國應嘗試通過發動隱秘的經濟戰、心理戰等加以應對。這些檔案資料類型包括會議記錄、往來信函、筆錄、演講稿、備忘錄和研究報告等,份數眾多,內容龐雜,如《針對蘇聯和中國發動隱秘經濟戰的戰略計劃》《我們能否僅憑思想就戰勝共產主義》等*Harry S.Truman Library,Psychological Strategy Board Files(以下簡稱PSB Files),Box 14,U.S.Psychological Warfare Objectives and Tasks,November 7,1952;PSB Files,Box 14,First Draft of Mr.Carroll’s Paper on a Basic Strategic Concept,November 1,1951;PSB Files,Box 14,Notes on A Grand Strategy for Psychological Operations,November 1,1951;PSB Files,Box 14,CIA Approach to the Development of A National Psychological Strategy,May 15,1952;PSB Files,Box 15,Over-all Strategic Concept for Our Psychological Operations,May 7,1952;PSB Files,Box 14,Memorandum for Admiral Stevens:Phasing of Covert Operations Designed to Reduce and Retract Soviet Influence and Power,February 4,1952; PSB Files,Box 14,A Strategic Plan for Waging Covert Economic Warfare against the Soviet Bloc and China,Undated;PSB Files,Box 15,Can We Fight Communism with Ideas Alone?June 12,1952;PSB Files,Box 15,Preliminary Estimate of the Effectiveness of US Psychological Strategy,May 5,1952.。
第二,細致探討心理戰略委員會為擴大美國對華宣傳和實施文化滲透采取的具體舉措。雖然心理戰略委員會并不直接從事對外宣傳活動,但為了更準確地制定心理戰略計劃,該機構高度關注社會主義陣營宣傳力量的發展變化,并認真考察中國等社會主義國家的宣傳手法和技巧,第5、9、21檔案盒收錄的部分檔案資料便涉及此話題。在考察中國的對外宣傳活動時,該機構強調應該將之與蘇聯的對外宣傳捆綁考察,因為它們都是所謂“仇美運動”*“Hate Campaign against the United States”,簡稱“Hate Campaign”或“Hate-America Campaigns”。的重要組成部分。心理戰略委員會認為,1951年1月21日,蘇共高級官員波斯佩洛夫(Pospelov)在蘇共全體政治局會議上發表了題為《美帝國主義的血手伸向蘇聯人民》的演講,之后所有的蘇聯報紙都圍繞“美國迫害蘇聯民眾”這一主題展開報道,東歐社會主義國家以及中國都采取了相似行動,這實際是蘇聯和中國在全世界發起的一場“仇美運動”。究竟心理戰略委員會緣何會將中國的對外宣傳活動視為“仇美運動”的一部分,該機構認為中國為落實“仇美運動”采取了哪些舉措等內容,分散收錄在第5、8、37檔案盒中。
心理戰略委員會還對香港、澳門以及東南亞等地的海外華人知識分子群體予以重點關注,并嘗試將他們作為對華心理戰的重要資源。第5檔案盒就收錄有諸如“就香港中國難民知識分子工作同麥康瑙希(McConaughy)的非正式會談”“援助中國知識分子”“在中國人中間宣傳美國民主”“有關在港中國難民知識分子、學生、技術員和專家的備忘錄”等資料*PSB Files,Box 5,Informal Discussion with Mr.McConaughy.RE:The Work in Hong Kong on Chinese Refugee Intellectuals,August 26,1952;PSB Files,Box 5,Aid to Chinese Intellectual,Re:Assisting a Refugee Program for Chinese Intellectuals,August 27,1952;PSB Files,Box 5,Propagation of American Democracy among the Chinese People,September 15,1952;PSB Files,Box 5,Memorandum on the Chinese Refugee Intellectuals,Students,Technicians and Professionals in Hongkong,December 17,1952.。應該說,冷戰時期美國利用海外華人開展心理戰并非新鮮事物,但該機構將關注重心專門聚焦于海外華人中的知識分子群體,反映出早在50年代初美國便已考慮對海外華人加以分類利用。國內學者在研究海外華人問題時,應該對這一動向略加關注,這實際上是美國謀求全面提升對華心理戰效能的一個縮影。
第三,完整記錄心理戰略委員會在朝鮮戰場發動心理攻勢,試圖在心理戰略層面幫助美國贏得戰爭的內容。美國決策層之所以設立心理戰略委員會,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應對朝鮮戰爭的需要。朝鮮戰爭爆發后,美國方面很快便發現,依靠當時的運作體制,難以有效應對中朝在國際舞臺和朝鮮戰場上發動的強大心理宣傳攻勢。換言之,美國當時需要成立專門機構,以便從心理戰略層面籌劃打贏朝鮮戰爭。受此影響,心理戰略委員會涉華檔案的很多內容都與朝鮮戰爭相關。
(一)展示心理戰略委員會為幫助美國贏得戰場勝利所做的直接努力。雖然受部門性質所限,心理戰略委員會并沒有直接參與地面戰斗,但這并非意味著該機構想置身事外,第8檔案盒就收錄了多份該機構嘗試通過自身努力幫助美國取得軍事勝利的檔案。檔案顯示,該機構積極派員參加朝鮮觀察委員會(Korean Watch Committee)等機構的活動*PSB Files,Box 8,Participation of PSB in Activities of Korean Watch Committee,June 26,1952.,并對中國和朝鮮在朝鮮戰場的能力和動機予以評估,尤其積極為美國準確制定第55/1號國家情報評估(NIE-55/1)建言獻策*PSB Files,Box 8,Proposed Terms of Reference for NIE-55/1.Re:Communist Capabilities and Intentions in Korea,June 23,1952;PSB Files,Box 8,Proposed Terms of Reference for NIE-55/1,June 13,1952;PSB Files,Box 8,Proposed Terms of Reference for NIE-55/1.“Communist Capabilities and Intentions in Korea”,June 23,1952.。同時,心理戰略委員會著力研究如何擴大針對中國和朝鮮的心理戰行動,制定了題為《在朝鮮的心理戰行動》的文件,并特別向美國心理行動協調委員會(Psychological Operations Coordinating Committee,POCC)提議考察是否可以安排將中國國民黨軍隊投入朝鮮戰場,以便進一步擴大美國的心理戰效果*PSB Files,Box 8,Psychological Warfare Operations in Korea,May 6,1952;PSB Files,Box 8,Increased Participation in Collective Measures in Korea,May 29,1952.。作為補充,該機構還評估了美國和聯合國在朝鮮戰場實施的政策和行動的心理效果。
第37檔案盒收錄的部分檔案則重點介紹了心理戰略委員會指導美國應對朝中細菌戰指控的內容。以往學界在考察朝鮮戰爭期間的細菌戰問題時,更多地是辯論其真偽,對美國政府部門如何籌劃應對之策并沒有予以重點考察。在1952年2月朝中方面正式指控美軍在朝鮮戰場開展細菌戰后,心理戰略委員會便迅速行動起來,除分析朝鮮和中國發動此次指控的動機和效果外*相關檔案如PSB Files,Box 37,Korea Plague Epidemic,March 3,1952;PSB Files,Box 37,Propaganda Campaign on Biological Warfare,March 21,1952;PSB Files,Box 37,Preliminary Estimate——Communist Charges of Germ Warfare,April 8,1952.,還特別要求國務院、國防部和中央情報局為其提供信息,最終制定出幕僚研究報告《初步分析共產黨的細菌戰宣傳運動(附建議)》(PSB D-25/b),對如何弱化朝中方面發起的細菌戰宣傳活動提出建議,要求美國應該在宣傳和其他行動領域采用新方法來掌握和保持主動。
(二)還原心理戰略委員會參與朝鮮停戰談判、尋求幫助美國在談判桌上占據心理優勢的歷史畫面。誠如英國學者羅斯瑪麗·福特(Rosemary Foot)所言,“盡管停戰談判的過程是漫長的和復雜的, 但是和分析研究戰爭第一年的成果相比,對戰爭結束過程的研究還是被忽略了”*Rosemary Foot,“Making Known the Unknown War:Policy Analysis of the Korean Conflict in the Last Decade”,Diplomatic History,Vol.15,No.3(Summer 1991),p.424.。最近幾年,盡管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停戰談判問題,但已有研究更多地是考察談判被長期拖延的原因、大國關系對停戰談判的影響以及諸如中立國委員會等國際機構在停戰談判中所發揮的作用等,鮮見有學者嘗試對美國謀求利用心理戰來影響談判進程的內容加以研究*相關研究作品包括宋曉芹:《試論蘇聯對朝鮮停戰談判的影響》,《世界歷史》2005年第1期;鄧峰:《追求霸權:杜魯門政府對朝鮮停戰談判的政策》,《中共黨史研究》2009年第4期;牛軍:《朝鮮停戰誰主沉浮?——中蘇朝聯盟與中國對停戰談判的政策》,《國際政治研究》2013年第4期;馮東興:《朝鮮停戰中的中立國監察委員會》,《東北師大學報》2015年第1期。。然而,檔案資料顯示,在停戰談判期間,心理戰略委員會同樣展開了積極活動。甚至早在1951年8月6日,它便迅速成立了A特別工作小組(Ad Hoc Panel “A”),由其負責制定緊急心理計劃,以應對可能出現的停戰談判破裂。有關該小組的成立過程、人員配備及其具體活動等檔案資料集中收錄在第24檔案盒中。1951年9月18日,A特別工作小組制定的《朝鮮停戰談判破裂的起飛緊急計劃》(J-19-d)正式獲得批準。*PSB Files,Box 35,Emergency Plan “Takeoff” Break-off of Korean Armistice Negotiations,September 18,1951.
盡管從一開始就制定了應急計劃,但由于談判問題的復雜性,談判進程并未完全遵循心理戰略委員會的預想行進,這導致該機構在整個1952年不得不持續跟進考察該議題。出于知己知彼的考慮,心理戰略委員會首先研究了中朝方面如何利用停戰談判尋求心理優勢的內容,并制定了《中國共產黨對朝鮮停戰談判的心理宣傳利用》等多份研究報告供美國決策層參考*PSB Files,Box 35,Psychological Propaganda Exploitation of Korean Armistice by Chinese Communists,May 1,1952.。此外,根據談判形勢的變化,該機構后續又先后制定了多份緊急指導文件和宣傳指導文件,并向決策層提議考慮針對中國實施“寬邊帽計劃”,試圖通過發送傳單的方式打破中國國內對公共輿論的所謂“控制”*相關檔案如PSB Files,Box 35,PSB Approved Plans “Broadbrim” and “Affiliate”,January 10,1952;PSB Files,Box 35,“Broadbrim”Proposal for Leaflet Drop on China,May 1,1952;PSB Files,Secretary of Defense Approval of the Plan that the Leaflet Drop over the Mainland of China as Outline in PSB Plan be neither Planned nor Prepared for at this Time,January 23,1952;PSB Files,Box 35,Implementation of Plans “Broadbrim” and “Affiliate”,March 19,1952;PSB Files,Box 35,Psychological Operations Plans Dealing with Truce Negotiations,May 1952.。有關1952年該機構如何跟進考察該問題的檔案資料,集中收錄在第35檔案盒中。
(三)反映心理戰略委員會就戰俘遣返問題向決策層建言獻策的情況。朝鮮停戰談判之所以遲遲沒能達成協定,戰俘遣返問題是其中最關鍵的問題。正因為不能就以何種方式遣返達成協議,朝鮮戰場才沒能早日實現休戰*趙學功:《美國、中國與朝鮮停戰談判中的戰俘遣返問題》,《四川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孫學寶:《試論抗美援朝時期中朝與美國在“遣俘”問題上的斗爭》,《黨史研究與教學》1999年第3期。。杜魯門總統圖書館館藏檔案資料顯示,心理戰略委員會對中國和朝鮮方面就戰俘遣返問題可能采取的立場和舉措進行了預估,并從心理層面對如何談判提出了建議。考察伊始,該機構便對強制遣返中朝戰俘表示反對,認為這“將會對美國未來多年的心理戰行動造成嚴重后果”*PSB Files,Box 32,Repatriation of Prisoners of War,December 28,1951.,在此后漫長的談判過程中它都堅持這一認知。第28檔案盒重點收錄了該機構如何開會討論戰俘遣返問題的檔案資料。除在認知上不愿依據1949年日內瓦公約第118條規定的在實際戰事停止后便將戰俘立即予以釋放并遣返外,該機構甚至還將中國和朝鮮戰俘視為實施其“叛逃者項目”的重要資源,第32、33檔案盒收錄的部分檔案資料就涉及該機構討論利用中朝戰俘在亞洲啟動“叛逃者項目”的內容。此外,第35檔案盒還收錄有心理戰略委員會同美國其他政府部門官員溝通,籌劃利用朝鮮難民發動請愿運動來污蔑中國出兵朝鮮是“侵略”和要求中國軍隊撤離朝鮮的檔案資料*相關檔案如PSB Files,Box 35,Plan for North Korean Refugee Petition,December 29,1951;PSB Files,Box 35,Memorandum for Mr.John Sherman:Plan for North Korean Refugee Petition,January 2,1952;PSB Files,Box 35,Memorandum for Brig.General J.D.Balmer,January 7,1952.。毋庸置疑,心理戰略委員會的上述判斷和行動,進一步增加了戰俘遣返問題解決的難度,無形中拉長了停戰談判的時長。深入解讀這些以往并未引起學界關注的檔案資料,有助于部分扭轉一些歐美學者提出的正是中朝方面政策導致談判長期拖延下去的錯誤指控*誠如有學者提出的那樣:“美國學者在對朝鮮停戰談判的早期研究中,只要不是從純學術角度出發來探討停戰談判,幾乎都認為中朝方面的政策導致談判長期拖延下去,美國的談判政策就是要確保獲得公平公正的停戰協議。”參見鄧峰:《美英學術界對朝鮮停戰談判的研究》,《冷戰國際史研究》第10輯,世界知識出版社,2010年,第160頁。。
鑒于國外學界對心理戰略委員會的研究剛剛起步*到目前為止,除僅有少數幾篇論文專門研究心理戰略委員會外,國際學術界還沒有出版討論該機構活動的專著,一些論述50年代美國海外宣傳的著作同樣較少提及心理戰略委員會。相關研究作品如Scott Lucas,“Campaigns of Truth:The Psychological Strategy Board and American Ideology,1951—1953”,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Review,Vol.18,No.2 (May 1996);Mario Del Pero,“The United States and Psychological Warfare” in Italy,1948—1955”,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Vol.87,No.4(March 2001).,國內學者如果能夠在史料搜集整理方面做好跟進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保障國內研究與國際研究的同步發展。這既有助于推動國內文化冷戰史研究深入發展,亦可以打破西方學者在該領域的話語權壟斷,建構起中國學者自己的文化冷戰研究話語體系,這應該是對杜魯門總統圖書館館藏心理戰略委員會檔案資料加以推介的最重要的宏觀價值。而將考察視角細化至其涉華檔案部分,通過前述介紹不難看出,該機構制定的這些涉華檔案資料涉及主題多樣,且以前少有學者關注,對其開展系統的整理與研究,至少可以幫助研究者實現以下幾方面突破。
首先,有助于完整重塑美國對華開展文化冷戰的具象圖譜。隨著文化冷戰史研究的深入,對艾森豪威爾總統任期以及其后美國對華開展文化冷戰的內容開始受到學界重視,但對冷戰初期階段杜魯門總統任期美國如何發動對華文化冷戰的相關內容,到目前為止還鮮有學者進行具體研究,這就導致有關美國對華文化冷戰的研究出現了斷層。之所以出現這種局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相關檔案資料難以查找。但如同前文所述,心理戰略委員會涉華檔案資料不僅包括美國如何在心理戰略層面考察中國問題并對中國海外宣傳的特點、技巧等予以分析研究的內容,而且呈現了這一時期美國對華發動文化冷戰的具體細節。而比對研究中美之間在朝鮮戰場的心理戰交鋒,更是可以向讀者直觀展示二者各自開展文化冷戰的特點,亦有助于研究者從中歸結出二者各自的得失成敗及出現這些結果的原因。
其次,為深化中美關系史研究找尋新的學術切入點,促使相關歷史研究更加系統全面。雖然意識形態是影響冷戰時期中美關系發展演變的最重要因素,但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研究者在考察冷戰初期的中美關系時,更多地還是選擇從政治、經濟、外交和軍事等角度予以闡釋,鮮有學者通過挖掘雙方心理、觀念上存有的分歧和矛盾以及洞察政治、經濟、外交和軍事等舉措產生的心理效果,來分析它們對中美關系走向的影響。然而,心理戰略委員會制定的系列檔案資料特別是那些涉及國家心理戰略計劃討論的檔案資料,很好地呈現了當時美國決策層內心深處對中國的偏見和錯誤認識。毫不夸張地說,正是這些偏見和錯誤認知,導致中美關系更加敵對、惡化。系統整理這些檔案資料并對之展開認真解讀,勢必會對中美關系史論題提供新的研究選題和闡釋內容。
再次,為研究傳統的朝鮮戰爭問題提供新視角和新史料。朝鮮戰爭長期以來都是學界關注的焦點,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在此背景下,如何推陳出新,對已有研究加以補充和完善,抑或實現對已有研究的修正和創新,就成為研究者不得不考慮的難題。杜魯門總統圖書館收錄的心理戰略委員會涉華檔案中的很多內容恰巧與朝鮮戰爭直接相關,且其考察內容尚未引起學界太多關注,對之加以系統整理與研究,無疑會為朝鮮停戰談判、戰俘遣返等舊有問題提供一些新的解讀路徑。例如,以往學者在研究朝鮮停戰談判問題時,更為關注的是美國白宮、國務院、軍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多地是考察戰場局勢演變對停火談判的影響,而對美國如何嘗試在心理戰略層面進行系統謀劃,以迫使中朝雙方在談判過程中作出讓步的內容,并沒有給予太多關注,但這些內容正是心理戰略委員會的活動重點。
當然,在強調這批檔案所具有的獨特史料價值的同時,需要提醒研究者注意的是,該機構存續期間,正值冷戰剛剛興起,對抗雙方可謂神經緊繃,該機構制定的系列文件不可避免打上了強烈的意識形態烙印,亦使該機構所作的一些研究和評估并不是特別客觀。在利用這些檔案資料考察相關問題特別是研究較為敏感的朝鮮戰爭問題時,最好將其與中國和前蘇聯的檔案資料加以比對考察,進而更好地提升研究的客觀性和準確性。此外,本文介紹的是杜魯門總統任期心理戰略委員會運作情況的檔案資料,但該機構一直運作到1953年9月,才被新成立的行動協調委員會代替*盡管杜魯門政府成立心理戰略委員會,很大程度上是希望由該機構來做好行動協調工作,將美國心理戰效能最大化。但同美國決策層初衷大相徑庭的是,由于心理戰略委員會并沒有強制力,加之該機構為凸顯其重要性,不斷擴大心理戰的內涵和外延,導致它制定的系列心理戰略計劃并沒有得到切實落實,這也成為該機構最終被裁撤的根本原因。有關心理戰略委員會缺少執行力等內容的更多論述,可參見趙繼珂、賀飛:《冷戰初期美國對法國的心理戰研究——以PSB D—14c的制訂與實施為例》,《史學集刊》2015年第2期。。艾森豪威爾執政時期的心理戰略委員會檔案資料,被集中收錄到艾森豪威爾總統圖書館中。因訪美期間的時間限制,筆者并沒有前往該館搜集這部分檔案資料,希望其他學者以后可以對此部分檔案資料加以搜集并略作推介,助推國內學界更為全面地開展心理戰略委員會的歷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