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未來：統一與分裂的博弈

曹靖楠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句話放在歐洲身上再合適不過。過去幾十年歐盟一度是讓世界充滿期待的一體化“模范生”，如今卻不得不面臨內部分裂的隱憂。歐盟未來是走向分裂還是統一？對于這個問題，過去人們關注得更多的是28個成員國的動向，如英國公投、法國大選，而未來甚至需要進一步深入聚焦主權國家內部，分析歐盟管轄范圍內的幾十個具有離心傾向的次國家行政區。

目前，在歐洲主權國家內部、次國家地區，更多的危機正在醞釀。前不久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地區的獨立公投，盡管未得到國際承認，卻敲響了警鐘：在歐盟高層為歐洲一體化高唱贊歌的氣氛中，一股反其道而行之的分裂呼聲彰顯了內部的深刻危機。英國的蘇格蘭、法國的科西嘉、比利時的弗蘭德、西班牙的巴斯克、德國的巴伐利亞等同樣存在分裂勢力的地區都將是潛在爆點。未來的歐盟不但一體化進程堪憂，就連各成員國內部都有進一步四分五裂的風險。

中國人無不懷念漢唐盛世的大一統王朝，然而歐洲的政客卻醉心于研究均勢傳統。在歐洲歷史上，統一短暫而分裂恒長，羅馬帝國四帝共治、東西分立后，近兩千年再沒有出現長時間的統一王朝。長期以來，離心力要更大于向心力。

當前的一體化障礙

蘇聯解體后，阻礙歐洲一體化最大的外部力量消失，一體化進程迅速推進，歐盟大大擴張，吸收了中東歐大批國家加入，但同時也帶來了新的隱患——財政和難民問題。

歐盟作為高度一體化的國際組織，日常運營和各項職能開展都需要大量資金支持，類似于主權國家的財政支出，主要用于各成員國的農業、扶貧、科教、對外援助和歐盟機構行政開支等。而資金的主要來源就是各成員國繳納的會費，成員國每年要向歐盟繳交幾乎相當于本國國內生產總值的1%左右的資金。

在歐盟中，成員國的成本和收益并不匹配，大國繳納的分攤費比它收到的撥款要多，主要財政負擔由大國承擔，而一些小國則接受了更多的轉移支付。例如2015年，歐盟的財政支出為1410億歐元，主要由經濟實力雄厚的大國承擔，前五大成員國德、法、英、意、西就占了近70%，是所謂的“凈貢獻國”。其中法國占15.72%，達到221億歐元以上。這對法國來說其實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均攤到每個法國人頭上，相當于人均承擔330歐元。而法國得到的各項歐盟撥款總計只有131億歐元。這種情況讓大國民眾不滿。而法國尚且有國內農業和農民可以得到歐盟補貼，像英國這樣國內農業比例極小的國家，收益與付出極不成比例，民眾普遍對于將本國財政收入轉而支付給“窮國”感到不滿，這也是英國退歐的重要原因。

至于難民問題，其實久已存在，但隨著伊斯蘭國的“崛起”以及敘利亞、伊拉克的戰亂，歐洲正面臨二戰以來最大的難民潮，也釀成了其內部空前的體制協調危機。歐盟主要領導者德國出于本國利益考慮接收難民，但難民的到來超出了歐洲的接納能力，僅德國一國2016年就接納了超過100萬難民。大量難民涌入給社會治安、資源分配帶來嚴峻挑戰，甚至連恐怖襲擊的風險也隨之升級。

接納難民和相關資金攤派問題造成了原有制度（如都柏林法則）的失效，新的難民接納和費用攤派制度又難以為全部成員國所接受，甚至一定程度上威脅到了歐洲一體化的主要成果——人員自由流動框架《申根協定》的全面實施。東南歐一些國家已決定暫時封鎖邊境，一些小國也對德國“慷慨大度”地攤派難民十分不滿。

不僅如此，難民問題也給社會福利體系造成巨大負擔。德國接納難民的本意是為了緩解國內人口下降，勞動力缺乏的問題。但法國及東歐許多國家連本國人口的就業都還沒解決，更遑論接納外國勞工。立場的差異帶來政策的巨大分歧。英、法的脫歐派也借此與國內極端排外勢力相結合，以難民問題為依據，提出新的脫歐主張。

“雙速歐洲”出現？

對于整個歐洲而言，一體化無疑是會帶來正向收益的。政治方面，一體化讓歐洲各國提高了國際地位和影響力，作為整體與中、美等大國具有“平起平坐”的話語權；經濟方面，統一市場、取消關稅讓商品、服務、人員自由流通，有利于經濟長期發展；安全方面，一體化增強了歐洲防衛能力，有效避免外部力量的侵蝕，同時，采取集體安全的形式能防止內部法、德等大國互相攻打，實現了70年的大體和平。但就每個國家而言，必然是有得也有失的，這是由各國國內資源稟賦、產業競爭力、發展階段、發展模式所決定的。一些國家有失落或不平衡感也十分正常。

戰后的歐洲一體化取得了巨大進步，主要是依靠外有美蘇壓力，內有法德“雙核驅動”。從兩國領導人看，過去幾年一直是“法弱德強”，如今形勢逆轉，法國已產生了支持一體化的總統馬克龍，德國總理默克爾的權威卻開始出現裂痕，法、德雙核始終難以同步協力。現在，一體化到達瓶頸期，未來歐盟的發展依然需要法、德兩國的合作推進，它們能否持續為一體化改革提供堅定支持，將決定歐盟前進動力的強弱。

近兩年平安度過的大選和換屆周期能使歐洲暫時避免一體化停滯、失靈的風險；但長遠看，難民問題、財政分配、主權債務等問題仍給歐盟未來蒙上陰影。之前“歐盟東擴”步子邁得太大，經濟發展程度不同的國家之間強行實行統一的經濟標準，讓國家利益和集體利益出現了矛盾，未來核心區與周邊區形成“雙速歐洲”可能是一種比較理性的選擇：以法、德為代表的“核心國家”以及東南歐的“邊緣國家”，以“菜單式”的方式達成一體化目標，而不強求共同完成。消化主權債務、解決難民問題、糾正高福利制度、整合一體化機制，將是歐洲一體化的重要目標。

歐債危機5年多后，歐洲經濟形勢已明顯好轉，整體上升的勢頭無疑是最好的粘合劑。但歐洲作為一個整體“抱團取暖”，好過在世界舞臺上單打獨斗——這個淺顯的道理，看來仍需各國慢慢領會。

（作者系察哈爾學會研究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