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恩惠
指揮大師里卡多·穆蒂時隔十四年后的回歸,無疑成為2018年維也納愛樂樂團新年音樂會的一大亮點。在演出前接受采訪時,穆蒂告訴媒體和樂迷,這將是自己最后一次執棒這一年度音樂盛會。雖然多年前他也曾說過同樣的話卻最終食言,但對于這位七十六歲的意大利老人來說,這確實很可能是他在維也納新年音樂會上的告別演出了。
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表達對整場演出的觀感,我想用“舉輕若重”這四個字。“輕”當然是指音樂會曲目大多是維也納舞曲黃金時代的“輕音樂”;而所謂“重”,則是感覺穆蒂對這場演出的態度非常鄭重,對演奏速度的把握和節奏的控制非常慎重,他甚至放棄了任何制造噱頭的機會,從而讓演出現場的氣氛比往年更為莊重。正如他在新聞發布會上傳遞給外界的信息一樣,他希望把精力集中在音樂本身,盡可能避免其他因素的干擾。

這種“舉輕若重”之感,從一開場就被展現出來。穆蒂棒下的《入城式進行曲》和1990年祖賓·梅塔指揮的那版可謂分別走了兩個極端——前者穩健持重,字斟句酌,后者步履輕盈,一氣呵成;前者如裝甲部隊行進,后者如輕騎兵疾馳。下半場的《慶典進行曲》也呈現出與《入城式進行曲》近似的風貌,這兩首進行曲的細節都很清晰完整,儀式感特別強烈,至于聽眾們的認同感,恐怕就見仁見智了。
不過這種精雕細琢的追求,足以讓音樂會上的幾首重量級圓舞曲被貼上專屬于穆蒂的標簽。在經過精心排練之后,樂隊對《維也納森林的故事》《南國玫瑰》《藍色的多瑙河》這三首經典名作的演釋不僅令人信服,也把指揮家希望賦予樂曲的精致氣息發揮到了極致。不出意外,齊特琴再次出現在了《維也納森林的故事》中,樂團還首次邀請女性演奏家操刀,著裝上也遵循傳統,實屬難得。毫無疑問,構造奇異獨特的齊特琴演奏時需要相當的技巧和經驗,能夠熟練駕馭它的奧地利人恐怕已經不多了。僅就這件樂器的獨奏水準而言,1999年洛林·馬澤爾指揮的那版無疑最為流暢自如,而2014年和今年的演奏則都顯得謹小慎微,效果上多少有點讓人提心吊膽,這也是《維也納森林的故事》唯一的小缺憾。

施特勞斯家族有些知名度不高的圓舞曲,由普通指揮和樂團演來很可能乏味無趣,但拿到維也納新年音樂會上卻會放射出不一樣的光芒,今年音樂會上的《桃金娘花冠圓舞曲》就是很好的例子,2013年弗朗茨·威爾瑟-莫斯特棒下的《來自山中圓舞曲》也是典范之一。這一方面是因為維也納愛樂樂團在音色特質和對圓舞曲的理解上有先天的優勢,另一方面也離不開指揮家的點石成金。穆蒂賦予了這首為皇室婚禮而特別創作的圓舞曲格外委婉動人的氣質,和風細雨、娓娓道來的同時并不缺乏內在的驅動力,每一處起承轉合都顯得巧妙而又自然。
相比之下,指揮對于約瑟夫·施特勞斯《維也納壁畫圓舞曲》的雕琢,我個人覺得略微過頭了一些,特別是對于自由速度的強調在強化內部對比的同時卻也讓幾首小圓舞曲間的聯系變得不那么緊密,從而放大了作品本身的缺點,可謂有得有失。演出前各家媒體在做曲目預覽時,選擇的都是Naxos公司出品的由克里斯蒂安·波拉克指揮斯洛伐克國家愛樂樂團的那版錄音(估計也是唯一的選擇),拿來與今年的演奏進行對比不難發現兩者的顯著區別。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音色和技巧固然有極大的優勢,穆蒂在局部段落的刻畫也異常纏綿悱惻,但整體而言我還是覺得波拉克的版本更為緊湊,也更具活力一些。

有人說穆蒂今年明顯“慢了下來”,并將之歸結于指揮家年歲增長的必然。我倒覺得,綜觀整場音樂會,穆蒂對于速度的把控并沒有頑固和偏執,譬如下半場的《薄伽丘序曲》的速度就很標準,可算是教科書般的示范級演釋;對于所有的快速波爾卡舞曲,他也沒有刻意減速,可見指揮家還是根據曲目內容本身來決定演釋風格并靈活處理的。穆蒂的確偏好使用較慢的速度來演奏圓舞曲中那些抒情性和歌唱性較強的段落,在分句上也下足了功夫,我覺得更多是源于他希望把這些圓舞曲中最精美、最微妙的一面充分地展現給音樂會的聽眾們,畢竟在他內心里已經認定這將是自己在這個舞臺上最后的表演機會。
如果要選出整場演出中帶給我最大驚喜的難忘曲目,無疑當屬下半場阿爾馮斯·齊布爾卡的《史蒂芬妮加沃特舞曲》。穆蒂對于此曲的喜愛毋庸置疑,在他指揮下,這首“十九世紀最受歡迎的沙龍音樂作品”不僅韻味純正地道,樂隊的弦樂和木管音色之純美華貴更為它平添了一份雅趣,足以被載入史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