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效 郭 玉
目前中國經濟發展已步入新常態時期,經濟類型由需求決定型轉向供給決定型,經濟體的產量不再由投資、消費和出口拉動,轉而由其供給決定。[1]這一新的經濟類型為供給側改革提供了邏輯起點。2015年,國家正式提出供給側改革的概念,即“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供給側改革的重心雖著力于經濟領域,但文化產業作為國家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也面臨著自上而下的改革。我國科技期刊在出版領域中地位特殊,兼具商品市場屬性與文化公益屬性,在發展過程中同樣面臨供需錯配、產能過剩等問題,亟須供需結構的優化。而出版業的轉型通常是一場大規模的制度變遷過程,也是一場深刻的制度革命。目前國內學者對于科技期刊制度安排的思考性研究集中在實踐層面,如從頂層設計視角,為學術期刊的改革發展設定資質認定、體制改革、質量評估、政策扶持四個環節;[2]或是基于期刊發展現狀提出解放思想、創新體制、加強人才隊伍建設等底層呼吁。[3]通過文獻分析發現,這兩種研究思路最為普遍,然而卻缺乏一種綜合的思維,也缺乏一種基于社會經濟大背景下的全景思考。因此,本文試圖從供給側改革入手,探討科技期刊在供—需過程中存在的矛盾,并從管理體制、經營機制、政府規制三方面完善我國科技期刊發展的制度安排。
以往,當期刊發展遭遇阻礙時,出版社往往會從需求側尋找原因,從刺激讀者消費上尋找解決途徑。但實踐證明,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消費者對高質量供給的需求結構也將隨之改變,供需的不平衡將導致期刊出版與消費結構之間出現明顯斷層。因此,科技期刊改革的核心在供給端。目前在科技期刊領域,供給側的矛盾主要體現在期刊供給結構失衡、供給效率低下與供給質量不高等問題,需求側也相應暴露出內需不足和出口不暢等問題。因此,只有將供給側與需求側結合起來,充分考慮兩個維度的內在聯系,對科技期刊發展的討論才有意義。
《中國科技期刊發展藍皮書(2017)》顯示,截至2016年年底,我國科技期刊數量為5020種,在數量上僅次于美國,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科技期刊大國。我國科技期刊數量可觀,但供給結構并不合理,總體呈現出發展不平衡的特點。在供給層次上,高校和科研學會等事業單位憑借密集的知識資本和人才積累,成為科技期刊出版的絕對主體。而市場化的出版企業由于經營分散、人才實力薄弱等原因,期刊所占市場份額小,影響力有限。在期刊布局上,科技期刊也向醫藥衛生、工業技術、基礎科學等強勢學科領域傾斜,其在數量上更占優勢,甚至出現了重復出版、過度出版的情況。而在非主流學科以及交叉學科領域,則面臨相應期刊覆蓋不到位、投稿無門的情況。
科技期刊供給結構的不合理勢必也將帶來供給效率與質量的問題。據統計,在5020種科技期刊中,科普期刊為182種,學術期刊4838種。[4]但經過2014—2017年兩次學術期刊的評審認定工作,獲得認定的學術科技期刊僅有4178種。這意味著目前在出版市場還存在著數百種“僵尸期刊”,有科技期刊之名卻無科技期刊之實,占據大量出版資源實際卻無產能,屬于無效供給。同時在供給規模上,國內科技期刊總體規模較小,布局分散。據統計,5020種科技期刊共有1375個主管單位、3232個第一主辦單位、4381個出版單位,平均每個出版單位只出版1.15種期刊,僅出版1種期刊的出版單位有4205家,占出版單位總數的95.98%。[5]科技期刊小規模化的分散經營,無法形成品牌的集約合力,不利于出版資源的整合與配置,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我國科技期刊供給效率低下的局面。
目前國內科技期刊整體呈正金字塔形狀,低質量的科技期刊處于金字塔底部,基數龐大;優秀的科技期刊處于金字塔頂端,數量極少。科技期刊等級分布現狀與我國科研規模并不匹配,現行的科研人才考評機制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論文發表需求過旺的現象,使得科技期刊的功能出現異化。一些科技期刊錯誤地追求經濟效益,放松對期刊論文的審核把關,或是出售、轉讓出版權給中介機構,刊發質量低劣的論文,以及一些不具備學術出版資歷的期刊超越業務范圍經營,都會造成期刊整體質量下降。與國外科技期刊總體發展水平相比,我國科技期刊整體質量不高,仍舊存在大量低端供給。
科技期刊的內需不足主要體現在讀者和作者兩個層面。在讀者層面,我國科技期刊中的大量學術成果僅以紙質出版物和數據庫兩種形式承載,呈現形式單一,二次開發利用率低,無法滿足讀者多元化的閱讀需求。在作者層面,近年來,以SSCI等為代表的國外索引在國內學界的影響力逐年上升,在影響因子及學術考核機制的指揮棒下,大量優秀稿件外流。數據顯示,2007—2016年十年間中國機構在SCI收錄中國科技期刊發文數僅占中國SCI論文總數的9%,同期中國SCI期刊發表論文的總被引次數僅占中國全部論文總被引頻次數的4%。[6]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中國作者把大部分優秀論文發表在國外SCI收錄的期刊上了,對國內科技期刊的內需不足反而導致對國外期刊的追捧。
同時,中國科技期刊還面臨著國際化程度不高、出口不暢的問題。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發布的數據顯示,在現有4000多種科技期刊中,被SCI數據庫收錄的中國期刊僅有670種,余下75%左右的期刊被國際學術數據庫忽視。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國科技期刊與國際大刊在質量上相比仍有一定差距。此外,我國英文科技期刊的數量有302種,占國內科技期刊總數的6%。而在其他非英語國家,英文科技期刊的數量要遠超中國。德國以英語形式發表的期刊數量占其總數的一半,日本為21%,法國為14%。[7]中文科技期刊的語言轉化及表達限制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收錄的可能性。雖然我國科技期刊采用了與國際接軌的定量評價標準,總體不高的影響因子也導致了國內科技期刊在國際市場競爭力的低下。
管理體制是制度安排的第一環節,直接影響企業管理的方式和效率。目前,科技期刊正處于從計劃經濟管理到市場化經濟運營的轉軌期,面臨諸多不確定因素。據統計,在轉企改制前,我國70%以上的科技期刊由非法人的編輯部經營,[8]辦刊單位分散,編輯部規模小,期刊影響力弱。2012年,新聞出版總署頒布《關于報刊編輯部體制改革的實施辦法》,提出“原則上不再保留科技期刊的編輯部體制,將現有科技期刊編輯部并入新聞出版傳媒企業,對于具有建立報刊出版企業條件的,可轉為期刊出版企業”的指導意見,科技期刊管理體制改革步入正軌。
科技期刊編輯部轉企改制后,由事業單位轉向市場企業,由財政撥款到自負盈虧,科技期刊以前依靠行業內的指令性訂閱的優勢不復存在,固有讀者群萎縮和分化,科技期刊面臨重新定位的問題。科技期刊的重新定位需要考慮受眾定位和功能定位兩個方面,受眾定位即確定期刊的目標消費人群,確定期刊是面向業界從業者、專業科研人員或是普通高校學生;功能定位即在受眾定位的基礎上,結合期刊自身條件和意愿確定期刊的方向定位,比如確定期刊是刊載業界實踐經驗的交流平臺,是探索科學理論的專業雜志,還是滿足基礎閱讀的綜合性科普讀物。盡管期刊的定位有很大的自由屬性,但在目前國內期刊轉企改制和供給側改革的大環境下,提倡科技期刊定位的“市場化”和“精品化”。將期刊的受眾定位從指令訂閱用戶轉向市場消費人群,將期刊出版從規模速度型轉向精品效率型,借助差異化的受眾和功能定位在期刊洗牌中站穩腳跟。
在中觀層面,科技期刊往往是多部門交叉管理,管理部門涉及國家新聞出版署、科技部、中國科協等,除此之外,每個期刊還有自己的主管、主辦單位。期刊自身產權、使用權和歸屬權錯綜復雜,非法人編輯部管理的科技期刊的產權歸屬更是成為問題。由于產權的不明晰,導致了科技期刊各自為政的局面,科技期刊跨集團、跨地區、跨行業的兼并重組和股份改造都很難進行。科技期刊的轉企改制則可以通過建立出資人管理體制下的主管主辦制度,重新劃定非法人科技期刊的經濟關系所屬,自上而下地理清期刊的從屬關系,實現企業組織的轉型。在微觀層面,轉企改制打破了科技期刊事業單位編制的鐵飯碗,如何保障編輯出版人的權益,成為科技期刊轉企改制必須面對的問題。目前主張科技期刊轉變管理模式,沿用企業人事管理制度,從事業編制到企業聘用制,把原本不同編制的職工用同一標準進行分配,實行“以崗定薪”,及時引入激勵機制,將職工收入與期刊的經營規模和效益掛鉤,最大程度地調動企業職工的創造性和積極性。
科技期刊不同于一般大眾出版物,具有學術性和專業性的特點。在實際出版流程中,科技期刊的編輯多由專業知識豐富的高校教師或科研人員兼任,這種身份可能對轉企改制產生較大的阻力。但編輯部一旦缺失這樣的角色,則意味著需要一整套既懂內容編輯又懂市場經營的全職管理和編輯人員,操作的難度可以預見。因此,目前對于科技期刊編營分離呼聲越來越高,一方面編輯者獨立進行內容組織,另一方面,經營者面向市場出版經營,二者相對獨立,互不干擾,既保證內容上的學術專業性,又實現經營上的市場化。同樣的道理,科技期刊的轉企改制需要循序漸進,可根據期刊的自身財力、經營狀況、發展前景、改革進程等因素綜合考慮。有學者提出,特殊科技期刊在實際操作中仍可采用“事業化管理、企業化經營”的體制模式,編輯部保留事業單位性質,將期刊的內容編輯作為科研活動的一部分,確保期刊質量;期刊出版經營則面向市場,引入競爭機制,喚醒科技期刊的活力。
在企業內部,科技期刊需要通過轉企改制調整出版社的管理體制。在企業外部,科技期刊同樣需要以經營機制的配套設計實現期刊的市場化出版發行。宏觀上,經濟的供給側由技術、資本和勞動力三要素構成。因此,提高企業生產力主要有兩種方法:一是發展資本密集型經濟,二是發展知識密集型經濟。[9]對應期刊的市場經營,則可通過企業的集約化、數字化、多元化三種路徑促成科技期刊資本優勢和知識生產要素的累積。
科技期刊的集約化是出版企業利用兼并、聯合或重組等方式實施企業的規模化運營,[10]包括產品的規模化生產和企業的規模化管理。企業的集約化經營是期刊做強做大的基礎。期刊實現集約化一般有三種途徑:一為縱向聯合,隸屬于同一主辦單位與主管機構的出版企業組建出版共同體,這樣的合作方式不需要變更主辦主管單位,減少了合并過程中出版政策與管理制度的阻礙;二為橫向聯合,即隸屬同一學科或領域的期刊聯合組建大型科技期刊出版公司,這種聯合方式優點在于形成的出版企業的學科專業性突出,集約成效顯著;三為混合聯合,即為跨學科、跨行業、跨地域的企業聯合,以期刊資源的優化配置和企業效益為導向進行兼并重組,這種聯合方式更加靈活,有利于增加出版社集約化的積極性。目前在全球出版的4.2萬種STM(科學、技術、醫學)期刊中,四大出版集團的期刊出版量占總量的近1/4,[11]集群化已經成為科技期刊未來發展的重要手段。而國內科技期刊正逐步探索集約之路,已基本形成“中華醫學會”雜志社、《中國科學》雜志社、上海大學期刊社等期刊集群,為我國科技期刊起到示范和引導作用。在未來,科技期刊還需借助轉企改制的成果,在觸及產權和體制的層面進行更為深入的合作。
依托數字出版、提供知識服務是中國科技期刊未來發展的方向。數字出版形式的快速發展和普及,大大壓縮了紙質出版物的生存空間。然而一旦被裹挾進入數字出版的洪流之中,出版物必須加快數字出版的進程。科技期刊的數字化主要表現在內容生產數字化、產品終端數字化以及內容加工的數字化,[12]數字化出版可以精簡期刊生產流程,在編輯、生產、流通等環節提高期刊的供給效率。在編輯環節,編輯部可以利用數字化設備,實現采編過程的自動化和網絡化,從生產層面提高編輯的工作效率;在流通環節,期刊可以依靠數字形態的產品終端載體實現用戶接觸的數字化,從用戶層面提升科技期刊的傳播效率。在內容加工環節,則是期刊內容增值服務的數字化,通過與其他數據庫服務商的合作實現學術資源內容的增值服務,提高科技期刊的資源利用與開發效率。[13]因此,對于有一定影響力的科技期刊,打造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數字出版平臺必不可少。
長久以來,科技期刊出版的產業鏈都相對簡單,可以用“產品-消費”的固有模式概括,這一模式將科技期刊的供給端局限于期刊生產這一狹小范圍,因此在需求端讀者消費也被限定為期刊產品的單一消費。這種產業鏈模式無法滿足讀者的多樣化需求,也導致了科技期刊出版長期面臨受眾窄、市場小的困境。因此,推動多元化出版、拓寬產業鏈是科技期刊跳出媒體小格局、走向市場大環境的必要發展戰略。多元化生產要求以讀者為中心,采用一種新的“服務-消費”模式構建產業鏈,即出版社要從期刊生產商的角色轉而成為信息服務供應商,搭上數字化出版的快車,將學術資源利用在線視頻、線上知識問答、資訊定向推送等多元化載體,向目標用戶群體精準投放。[14]期刊甚至可以對學術資源進行二次開發,根據用戶的需求,為其提供個性化的定制服務,獲取科技期刊更大的附加值。[15]
出版企業在經營過程中,除了必須面對期刊自身定位、企業發展策略等實際問題,期刊的發展還受限于所處時代背景下的政治制度、經濟環境、社會文化等因素,面臨諸如期刊供給結構調整、期刊轉企改制等宏大問題。因此,科技期刊的發展需要來自國家層面的規制和引導。目前政府對于科技期刊出版的規制主要從保障和管控兩種視角進行,通過相關指導意見的出臺,優化學術環境保障期刊的出版,并通過完善期刊質量以及評價體系建設等措施加強政策對期刊發展的促進作用。
科技期刊的發展依托于全民創新的學術氛圍、科學研究的自律規范以及學術導向機制等學術大環境的營造,建設學術誠信和優化學風環節成為科技期刊發展的前提。但從目前的落實情況來看,科技期刊學術氛圍還不夠濃厚,學術不端的行為時有發生、學術活動也受外部干預較多。2016年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優化學術環境的指導意見》(下稱《指導意見》),從優化科研管理環境、優化宏觀政策環境、優化學術民主環境、優化學術誠信環境、優化人才成長環境五個方面,提出要擴大科研機構的自主權,減少對科研創新和學術活動的直接干預,營造濃厚的學術氛圍,樹立良好學風,促進優秀科研人才脫穎而出的要求。客觀上,《指導意見》的出臺可以在宏觀層面營造一個利于期刊出版的良好的學術環境,為科技期刊的發展提供先導條件。但《指導意見》立足點高,針對范圍廣,尚需要配套的保障措施和完備的微觀政策體系來保障政策的落實。
鑒于科技期刊出版市場長期存在的供給效率低、供給質量不高的問題。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頒布了《關于規范學術期刊出版秩序促進學術期刊健康發展的通知》《關于開展學術期刊認定及清理工作的通知》等文件。在具體落實上,各省級新聞出版行政部門和中央期刊主管單位也必須按照文件中關于學術科技期刊的認定標準,開展學術期刊的認定及清理工作。經過2014—2017年兩次學術期刊的評審認定工作,目前已確定了4178種學術科技期刊,基本形成了我國科技期刊學術體系。除了嚴格要求科技期刊的出版資質,完善科技期刊出版的準入制度,政府還強調了通過加強對科技期刊的監督管理來控制出版質量的實施路徑,包括強化科技期刊主管主辦單位的管理責任、建立健全科技期刊收錄、審核、網絡出版制度等措施,從審查和監管兩個角度加強對期刊質量的管控。
科技期刊評價體系的建立事關我國科技期刊的學術質量、學術影響力和國際競爭力。中國科學技術協會、教育部等五部門聯合頒布的《關于準確把握科技期刊在學術評價中作用的若干意見》,強調科技期刊在學術評價中的獨特作用和功能定位,包括科技期刊對科研成果的首發作用,在學術評價中的把關作用,在學術發展中的推動作用,在學術傳播中的主導作用以及在學術倫理中的監控作用。因此要積極推動學術評價體系的改革,采取定性評價與定量評價相結合的評價辦法,摒棄以往影響因子決定一切的簡單化、絕對化的評價體系。[16]科學、理性和指標多元化成為科技期刊評價的未來趨勢。同時客觀認識和對待國外期刊評價體系,把握學術評價的主動權。建立起針對不同學科、不同語言、不同需求期刊的個性化和創新性的期刊分類評價體系,吸引國內外優秀科研成果。
我國科技期刊在發展過程中面臨供需不協調的問題,在供給端,科技期刊供給結構失衡、供給效率低、供給質量不高,導致了需求端期刊內需不足和出口不暢。盡管如此,目前我國科技期刊仍處于發展關鍵期,集群化成為科技期刊未來發展的重要手段;依托數字出版、提供多元化的知識服務成為科技期刊未來發展方向;建設學術誠信和優化學風環節成為科技期刊發展的前提;科學、理性和指標多元化成為科技期刊評價的未來趨勢。我國科技期刊必須進行以供給側與需求側改革的銜接機制為基本框架,以管理體制的調整為內核、經營機制的設計為表征的制度安排,建立頂層設計與底層回應的互動和溝通機制,通過政企聯動、彼此呼應的體制、機制和規制三個維度的制度設計,實現科技期刊的良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