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HIV就等死？誤解猛于虎

張田勘

技術在進步，人們的觀念還在原地踏步，這是今天防治艾滋病的一個短板。

四川成都金牛區人鐘嘯偉原本打算2009年“五一”結婚，于2008年12月的一天進行婚前檢查，血樣經成都市疾控中心送檢，四川省疾控中心確證HIV抗體為陽性。對于這個檢查結果，鐘嘯偉選擇了接受，并抱以“等死”的態度。原因是，他有7年注射海洛因經歷，而且這個檢查結果是權威部門出具的。

不過，“等死”的7年間他的身體無任何艾滋病癥狀，于是他于2015年12月25日到四川大學華西醫院實驗醫學科抽血檢查，結果顯示其HIV抗體為陰性。他將此情況反饋給金牛區疾控中心，經查仍為陰性。

該死的HIV讓鐘嘯偉經歷了過山車！從最初的“判死刑”，到后來發現是“冤假錯案”，并糾正誤判，“恢復名譽”。憤憤不平的鐘嘯偉打算向法院起訴成都市疾控中心和四川省疾控中心，要求兩個單位公開道歉并對他進行賠償。

受到傷害，要求獲得道歉和賠償，理所當然。但是，首先要弄清的是，誰該為此事負責？疾控中心是否弄錯了鐘嘯偉的血樣，或者是技術上出了什么問題，這需要后續的專業調查才能搞清，也需要調查后才知道疾控中心要負什么責任。但是，鐘嘯偉本人和其周圍的人（可稱為公眾認知或社會認知）對待艾滋病的態度是否就沒有責任？

社會認知其實是艾滋病防治長期以來一個最大的薄弱環節，對艾滋病的誤解和無知遠比艾滋病本身還可怕。對艾滋病的無知和誤解也表明，與危害性和傳播性極廣的疾病抗爭，一年一個某疾病日的知識傳播遠遠不夠，而是需要日復一日，長期不懈的防治和科學認知的傳播。

檢測出（感染）HIV就要等死，這個觀念是誰傳播給鐘嘯偉以及所有染上HIV的人和周邊人的？這本身就是一個問題。如果是專業人員，那么專業人員要負最大的責任。但如果不是專業人員，而是感染者自己的解讀，那就是誤解和無知。

從目前透露的所有信息來看，并沒有提到是疾控中心的專業人員明確告訴或暗示感染HIV就是死路一條，因此鐘嘯偉的自我理解和親朋好友的態度讓其產生和做出了“等死”的判斷，并有了后來的拒絕復查、拒絕治療，活一天算一天，瘋狂吃喝玩樂的放蕩生活。

被檢測出HIV陽性后，家里哥哥們把他電話拉黑，母親也躲著他，連與他相處了7年的女友也離開了他。但女友是愛他的，2009年5月離開他時，賣掉了她的房子，給他留了23萬元賣房款，并發了一條表示永別了的短信。女友的態度和行為也表明，她與鐘嘯偉對艾滋病的認知是一樣的，以為染上HIV就是不治之癥，就是等死。

但是，假如鐘嘯偉和其女友，以及所有無論什么原因染上HIV的人知道更多的關于艾滋病的信息，他們的行為方式肯定是不一樣的。

從感染HIV到死亡還有十萬八千里。首先，HIV是否陽性還需要反復驗證；其次，HIV感染與艾滋病是不同的概念。感染了HIV表明體內攜帶艾滋病病毒，但免疫功能還沒有遭到嚴重破壞，未表現出各種艾滋病的臨床癥狀，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和工作，但體內病毒具有傳染性。

艾滋病病人通常指艾滋病病毒感染到一定階段，病毒攻擊免疫系統，導致后者功能缺失，機體會發生各種機會性感染和惡性腫瘤等病癥。區別HIV感染與艾滋病的關鍵指標之一便是要檢測CD4淋巴細胞，因為這類細胞是HIV的攻擊目標，在HIV的攻擊下，感染者的CD4細胞會出現進行性或不規則性下降，當CD4細胞小于每立方毫米200個時就可能發生多種嚴重的機會性感染或腫瘤。因此以CD4細胞載量200為界，高于200為感染者，低于200為艾滋病患者。

更重要的是，在鐘嘯偉檢測HIV的2008年12月之前的6月，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艾滋病卓越中心的HIV/AIDS項目的羅伯特？霍格（Robert Hogg）等人就在英國《柳葉刀》雜志發表研究文章稱，染上HIV和患艾滋病不是等死，如果堅持治療，會和常人一樣有完美的人生。

對43355名HIV感染者的研究發現，堅持服藥治療，那些在感染和患病早期就開始治療的病人預期壽命可達到70.4歲。如果患者是女性，她們能夠結婚和育子，并且能看到孩子長大成人。因此，即使染上HIV，只要堅持治療和有信心抗御病魔，感染者和患病者也會有一個正常而完美的人生。

而且，艾滋病防治的實踐和成果告訴人們，HIV感染者既可以擁有美好的生活，也并非恥辱，而且由于治療的進步，感染者不必擔心有傳染性，這一點也正是人們最為恐懼的。但是，技術在進步，人們的觀念還在原地踏步，這同樣是今天防治艾滋病的一個短板。

2016年初，由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和世界衛生組織牽頭，有67個國家的500多個組織共同開展了一項對于抗御艾滋病獨具意義的認知傳播活動，名為“未檢測到就等于沒有傳播”（Undetectable=Untransmissible，U=U）。

這項活動的目的不只是在于讓人們了解艾滋病傳播的科學和最新知識，也在于要驅除人們因感染HIV而引起的恥辱感和社會的誤解與歧視。發起這項活動的科學證據和認知在于，21世紀以來，大量的基礎和臨床研究證明，服藥抑制HIV的藥物后，在檢測中查不到HIV抗體的HIV感染者是不會通過性傳播途徑將這種病毒傳播給其他人的。

在過去10年中，針對進行無防護措施的性行為的夫婦開展的三項大型研究中，研究人員均未發現病毒受到抑制的HIV感染者通過性傳播途徑將這種病毒傳播給其HIV陰性伴侶的病例。也就是說，只要堅持服用抗逆轉錄病毒藥物（ART）就能夠抑制HIV并阻止它傳播給其他人，也會遠離死亡。

假如鐘嘯偉及其女友知道這些知識，假如疾控中心的專業人員早點告訴他們這些防治艾滋病的結果，假如鐘嘯偉的家人也了解這些知識，不是用拉黑他們的電話或冷冰冰的方式來對待他們，他們的生活就完全是另外一種樣子。即便真的是HIV陽性，鐘嘯偉和女友也會在服藥治療同時結婚生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如果所有HIV感染者及其親朋好友都知道這么一個簡單的知識，雖然染上HIV，只要堅持服藥，就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在中國，防治艾滋病的效果是不是會更好，HIV感染者和患病者的人生就不會有鐘嘯偉這樣的戲劇化？

而且，讓人充滿希望的是，艾滋病的治療在大部分國家都是免費的，在中國則是通過“四免一關懷”政策來實現的。盡管鐘嘯偉的血液檢測HIV陽性有誤，但還是獲得了免費的抗HIV的藥物，這也證明HIV感染者和艾滋病病人的免費治療早就是現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