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學禮 張 琪
縱觀近年來我國現實題材電視劇的發展狀況,外有古裝、傳奇、玄幻、仙俠等他類題材劇的激烈競爭,內有在商業利益驅動下,向尋求感官刺激、消解意義深度、娛樂化、媚俗化轉向之傾向,但其總體的生產創作比例一直保持在國產電視劇總產量的50%以上,無疑頂住了電視劇行業的“半邊天”。尤其在2017年,如《人民的名義》《雞毛飛上天》《歡樂頌2》《我的前半生》《生逢燦爛的日子》《情滿四合院》《平凡歲月》等大量高口碑、熱話題的現實題材電視劇照亮熒屏,呈現出一派向現實題材回歸的良好態勢。
然而,如若冷靜地考察其劇作質量與藝術品質,結果仍長短并存,瑕瑜互見。概括說來,當下現實題材電視劇在創作上的最大問題在于記錄現實卻脫離現實,表達人心卻不近人心。其中固然有整體時代氛圍與創作環境的影響,但筆者認為,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創作團隊自身對現實生活的把握與關切不夠、對電視劇的藝術價值的認知和追求不足,致使作品最終表現為現實生活上的失真和藝術魅力上的失色。
當前,我國最大的現實語境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對于現實題材電視劇的創作而言,不但要在思想態度上牢牢把握這一基本語境,而且要將其融入到具體的創作實踐中去,以保證作品能穩穩地扎根于現實的土壤之中。在2018年,深入貫徹黨的十九大精神的開局之年和現實題材電視劇創作的回歸之年里探討“中國夢”與現實題材電視劇創作之間的關系有著深刻的現實意義和時代價值。同時,對于這一問題的探討絕不能是流于表面化、模式化的泛泛之談,而是要真正深入現實題材電視劇的內部,從根本上明晰其作為一門藝術而存在的本質依據,重新平衡電視劇藝術性與商品性之間的關系。當然,作為伴隨著現代工業社會高度發展、市場經濟成功轉型、文化消費日趨成熟而產生并發展壯大的一門藝術形態,電視劇自誕生伊始就兼具了商品性、大眾文化性等其他屬性,這些屬性亦無法否定。
探討現實題材電視劇的藝術使命,應回溯至人之本質與藝術之本質問題進行闡發。人與動物的本質性區別在于:“動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動區別開來。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動。人則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識的對象。他具有有意識的生命活動。”①通過意識的反思,人對世間的萬事萬物產生了情感,人生也被賦予了意義。因而人并非機械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中,而是含著情義的。草對于牛羊來說,只是一種基于生物本能的“食物存在”,除此之外無他;而在人的眼里,它可以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頑強生命,可以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家國情懷,還可以是“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的春意盎然。文學藝術的作用正是通過不同的語言符號(文字符號、視覺符號、聽覺符號、視聽符號等)來記錄、傳播人類特有的情感與意義。
人在世界中存在,是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并無時無刻不與世界萬物發生或隱或顯的關聯。從海德格爾的藝術哲學觀來看,在現實世界中,存在者總是以某種存在方式存在。以人為例,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以與他者的某種關聯(學生、商人、官員、工人等)而存在,而存在者自身(排除一切關聯的存在)卻是以“大地”②的方式遮蔽著的,永遠無法被我們完全認知。藝術作品的本質特征就在于它建構了一個作品世界,在這一世界中,存在者獲得了一個敞開領域而彰顯自身,并在某種意義上為我們所認知,“真理”③由此澄明。
而這種“真理”是具體的、有限的,它唯有在具體的藝術作品中才得以敞開,一但離開作品,真理便又回到大地之中。換言之,不同的藝術作品呈現出不同的“真理”,草作為草之存在,在不同的藝術作品中顯現出不同的意義(或為生命、或為鄉愁、或為希望等)。在此意義上,藝術作品為我們開啟了一道看世界的眼光,在作品世界中,存在者澄明,從而獲得某種規定,我們也因此與世界建立了某種意義上的聯系。由此,也可以說,作品世界乃關系世界。
我們可以推演出電視劇之藝術性的本質規定。
其一,它是真理性的。我們生活在一個永恒變動、生生不息的世界中,所謂“真理”也流貫于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電視劇作為一門藝術應該創造一個作品世界將其揭示。現實題材電視劇的藝術使命則是要關涉當下,真實地呈現我們這個時代、這個民族的生活狀態和精神樣貌,揭示流行于當下我們正身處的這個時代的“真理”,展現“生活之道”。
然而當下很多現實題材電視劇為了吸引眼球、追求賣點,過度地粉飾現實,形成了作品的模式化與套路化傾向:好像都市白領的生活都是穿名牌、約會、泡吧、喝咖啡;好像青春校園生活都有時尚靚麗的校服、花前月下的浪漫……而那些穿不起名牌、仍在城市底層辛苦打拼的人們,那些每天三點一線、永遠有做不完的題海的單調的中學生活可能恰恰才是“生活世界”最真實的部分,而這些不被市場青睞的真實將永遠地沉寂在生活的最底層。現實題材電視劇不能一味被商業邏輯座架,否則將導致藝術作品對現實世界的簡單化表達,而藝術作品的本質是要挖掘現實生活的豐富性、守護作品世界的復雜性。
其二,作品世界乃關系世界。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人是“類”存在物,不僅因為人在實踐上和理論上都把“類”——他自身的類以及其他物的類——當作自己的對象;而且因為——這只是同一種事物的另一種說法——人把自身當作現有的、有生命的類來對待,因為人把自身當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來對待。④因此,人類的生命活動在本質上是自由的,我們與世界的關系也是自由的。
然而,自工業社會以來,人們越來越淪為現代化進程中一架永不停息的物質生產機器,原本自由的生命活動也淪為維持個人基本生存需求的手段,精神世界的領地正在被物質生產所吞占。藝術作品的意義就在于要不斷拓展精神世界的領地,挖掘那些在現實生活中被遮蔽了的意義,并不斷探索人與世界之間的種種嶄新的關系,并通過藝術作品演歷出來,使我們能夠看到這個世界的多種可能性。
“中國夢”作為我國當前重要的執政理念和指導思想,是習近平總書記在2012年11月29日參觀“復興之路”展覽時提出的,并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講話上做了重要闡發: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是要實現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既深深體現了今天中國人的理想,也深深反映了我們先人們不懈追求進步的光榮傳統。⑤這一闡發揭示了“中國夢”的本質內涵在于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其核心目標是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即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具體表現為:國家富強、民族復興、人民幸福。
思想的根基在生活中,長期以來,中華民族在追求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道路上逐漸探索形成了鮮明的價值訴求,這些訴求經過時間的磨洗和實踐的檢驗凝結成當下社會的主導性價值準則。就當前社會而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用24個字囊括了不同個體、群體以及整個社會的基本價值追求(國家層面追求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社會層面追求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個人層面追求愛國、敬業、誠信、友善),是“中國夢”在現實大地上的意義規定,它將“中國夢”的思想理念落到實處,將一個社會的共同理想轉化為具體的價值追求——引導人們努力生活、追求進步,形成具有可行性的“生活之道”,成為規定人們現實生活的價值準則。因而,“中國夢”絕不是一個空泛的口號,而是有著堅實的現實基礎,它來源于實踐又超越實踐,在實踐的過程中產生,同時又反過來引領實踐。
上述可見,“中國夢”是當下社會、當前時代的一個根本性現實語境。現實題材電視劇的藝術使命在于揭示生活的意義與真理,而當代生活之根本意義,或曰“生活之道”就蘊含在“中國夢”這一理念的意義規定中。故而,對“中國夢”的彰顯與表達就是對當代人生活意義的某種“真理性”揭示。
同時,由于電視劇不適于承載過多陰暗、暴力、色情等因素,當然,這并不意味著電視劇就不應該對人性的陰暗面有所揭露,對社會的不平等有所批判,而是要求電視劇在保證藝術第一性的前提下,自覺地附著正能量,通過喜聞樂見的表達,讓觀眾了解平凡人物的夢想,看到現實世界的光亮。但這種表達又不能拘泥于日常生活的小情小愛、雞零狗碎,否則就流于庸俗。所謂庸俗就是活在當下,而無八荒之外,生活在意義世界中的人,不僅有實實在在的此時此地,還有值得緬懷的過去和充滿希望的未來。
現實題材電視劇要建構超越當下時空的深遠意義,讓人體會到人之為人的價值,看到人之為人的無限可能性,而這恰與“中國夢”的現實意義和精神指向不謀而和。由此可見,無論從內在的精神指向,還是外在的表現手段,現實題材電視劇都應該樸實真切地彰顯“中國夢”。
“中國夢”既不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社會政治宏大話語,也不是一個遙遠的意識形態符號。因而現實題材電視劇在表達“中國夢”時,應摒棄傳統的政治宣傳、思想教育的姿態,不能將自己定位為意識形態的宣傳工具,而是要從藝術之本體性出發,從當下最主要的社會群體和社會關系入手,揭示生長在華夏大地上的每一個真實的夢想。質言之,“中國夢”的彰顯與表達應是一種自下而上的生發,而非自上而下的灌輸。
1.縱向上:把握基本社會關系,回歸生活基本層面
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說到: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⑥沒有人能離群索居、擺脫一切社會關系過完自己的一生。中國文化對“人”之觀念的闡釋亦是如此:人只能在人群中成其為人,不能擺脫人與人之關系而絕對獨立地存在。人在進行社會性活動時總會依據血緣、地緣、業緣等因素形成不同的社會群體,每個人在各自的群體中又有不同的身份定位,角色與角色間、群體與群體間會形成不同的社會關系,社會關系的變化反映著時代的變化。因而,考察一個時代應考察這個時代的基本社會關系,而考察一個時代的藝術作品則要考察其對該時代基本社會關系的把握。上文論及,作品世界的本質乃關系世界,這關系包含著人與自身、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關系。同時,好的藝術作品要揭示生活之真相,而生活的真相又體現于社會關系中,故唯有從基本社會關系入手才能使藝術創作深入到生活的基本層面,使藝術表達更真實、更“接地氣”。
一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反映著該社會的主要社會關系。中國傳統社會有“五常”——仁、義、禮、智、信,作為人的基本價值追求和行為準則,并對應“五倫”,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這五種基本人倫關系。同時,以“忠、孝、悌、忍、善”為維系此五種基本社會關系的道德準則。古語有云:“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中庸》)也就是說:“五倫”乃“五道”,一個社會基本的社會關系是生活在該社會的人們所應共同遵循的大道,是其修身正德以通達理想之道。在現代社會中,上述基本社會關系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中國傳統社會是基于血緣基礎,以“家族”為社會的基本單元,一切社會關系都建立在家庭關系的基礎之上。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家是一個綿續性的事業社群,其主軸是縱向的,在父子、婆媳之間;而橫向的夫婦關系為配軸。⑦以父子、兄弟、夫婦關系為基礎延伸出君臣、朋友關系,再以五倫關系為基本社會關系衍生出師生關系、同事關系、上下級關系等其他社會關系。而在現代中國社會,黨群關系成為最主要的社會關系,“單位”在社會結構中的重要性上升,也成為當代中國主要的社會單元,與此同時,同事關系和上下級關系作為倫理關系增加了重要性,而父子關系與夫婦關系的倫理地位相應地降低了。⑧
顯然,現代中國社會中不但基本社會關系發生了變化,每種社會關系的特征以及維系該社會關系的價值準則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下文筆者將結合具體案例論析當代現實題材電視劇如何從把握基本社會關系入手進行“中國夢”之表達。
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必須要依賴黨的正確領導和人民群眾的緊密團結:“全黨同志一定要永遠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永遠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以永不懈怠的精神狀態和一往無前的奮斗姿態,繼續朝著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奮勇前進”。⑨黨和群眾是不可分割、生死相依的魚水關系,黨要想領導好群眾,須首先建設好自己。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為總書記的黨中央全面加強黨建工作,從嚴治黨,尤其在反腐工作上取得了歷史性的進展。
在這種時代環境下,被稱為史上尺度最大的反貪劇《人民的名義》應運而生。該劇之所以能收獲如此之高的口碑,取得良好的社會效益,除了其情節設置、人物刻畫、細節表現、演員演技的成功之外,更根本的原因在于該劇回歸到了生活的基本層面,真實地揭露了當前黨內關系、黨群關系以及干群關系中存在的問題:黨內干部的拉幫結派——“漢大幫”“沙家幫”“秘書幫”的結黨營私,黨員干部的懶政現象——光明區區長的無所作為、信訪局的“丁義珍式窗口”,“小官巨貪”的趙德漢……因為站在現實的“大道”上,《人民的名義》將人物放在真實的環境中,打破傳統反貪劇中領導干部高大全、反派角色假惡丑的臉譜化表達,使每個人物形象都立體豐滿、有血有肉。出身農村的祁同偉早年靠著自己的勤奮努力一步步從農村考入省會上大學,也曾是身中三彈、勇敢無畏的緝毒英雄,卻在工作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到以梁璐父親為代表的高官以公謀私的不公平待遇,最終在權力面前低頭,走上了貪腐之路。該劇對祁同偉早年性格中堅忍努力、追求正義的一面之展現使觀眾對這一反面形象產生了深切的同情感,同時,間接揭示了當下官場濫用私權之現象,從社會環境和人物自身兩個角度描摹了祁同偉的腐化之路,也提出了一定的現實思考:反腐倡廉不但要提升個體黨員的思想意識,也要強化監督、強化制約、科學配置權力,建立清正廉潔的黨內環境。
再看具有戲劇化張力的藝術處理和細節表達:一出場,就將“我就是李達康書記的化身,我為李書記打工”“為了黨和人民,一點不能含糊”“廉潔必須從我這兒做起”掛在嘴邊的丁義珍副市長,轉身就成了貪污受賄,潛逃美國的大貪官;表面上艱苦樸素、清正廉潔,標榜自己是“農民的兒子”的項目處處長趙德漢,實際是私藏兩億三千九百萬贓款卻分文不敢花的“守財奴”形象;一心記掛GDP,渴望做出政績、造福百姓的李達康書記又不得不在理想與現實中掙扎——面對上級的指責、下級的不配合,面對妻子歐陽菁的官商勾結、收受賄賂,面對自己失敗的婚姻、破碎的家庭……這些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和細節表達有的讓人啼笑皆非、有的讓人不忍嘆息,每一位觀眾都能從不同的人物性格中看到自己的現實處境。
《人民的名義》之成功不但在于對現實生活的真切揭露,更在于給予我們以希望。所謂“理想照進現實”,剛正不阿的陳巖石、正義凜然的沙瑞金、心系人民的李達康、立場堅定的侯亮平、不畏強權的陳海……這些真實生動、有情有義的正面形象,讓百姓看到了一名合格官員應該有的樣子,也讓人民看到了國家大力反腐的堅定決心。在當前中國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進程中,在實現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道路上,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這樣或那樣的矛盾,都要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掙扎,政府、社會、國家亦是如此。《人民的名義》真實地反映了當代中國黨內關系、黨群關系、干群關系建設中存在的問題,對官場中的私欲膨脹、權力濫用等腐敗問題做出了“真理性”的揭示,同時呼吁理想、正義的回歸,很好地彰顯了黨和政府的“中國夢”,贏得了觀眾的好評和強烈的社會反響。反腐乃人心所向,敢于回應人民的呼聲才能得到人民的擁護。無疑,《人民的名義》受到了老中青三代觀眾的喜愛,很多年輕人紛紛追劇,并將達康書記做成表情包——“別低頭,GDP會掉”“達康書記的GDP我們來守護”,這種互動有利于干群關系的建設,能更好地增強政府的親和力,同時也表達了人民的心聲:百姓愿意緊密圍繞在黨中央周圍,為實現富裕、幸福的生活而努力奮斗。優秀的藝術作品就是要以這種直面現實、不加粉飾的創作態度讓人民感受到創作者的誠意,從而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
顯然,較之傳統社會,當下社會的干群關系已經發生了本質性的變化。封建社會,地方官員常被稱為百姓的父母官,要像父母一樣領導和愛護百姓,所謂“愛民如子”“為民做主”。而在當前追求自由、平等、民主、和諧的當代社會,政府官員乃人民之公仆,其職責在于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仍然有很多對百姓頤指氣使、遇到問題來回“踢皮球”的無作為官員。
2016年9月,由山影集團打造的以動遷為主線的當代現實題材電視劇《安居》就很好地把握了當前干群關系的本質,站在現實的大地上詮釋了政府基層干部的“全心全意”和“為人民服務”。以張家旗為組長的動遷小組在開展動遷工作過程中,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強行要求百姓簽合同,而是親身深入到百姓的實際生活中,站在他們的角度切實保障每一戶拆遷家庭的利益;同時,全組成員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百姓解決生活上的矛盾和實際問題。拆遷、棚戶區改造是當前中國現代化建設中一項重要的民生工作,黨和政府的“安居”不但是安一間物理性的大房子,更要安住百姓的心,給予他們以精神上的慰藉感。《安居》這部作品真實地刻畫了北梁人生活的艱辛與無奈,不論是盼望女兒早點結婚的馬家,還是渴望四世同堂的趙家,抑或是兄弟互爭遺產的周家,每個家庭有每個家庭的現實問題,而在這些現實問題背后更暗含著每一戶普通家庭追求溫暖、富裕、和諧、幸福生活的平凡夢想。在一個個問題的解決過程中,該劇展現了和諧溫暖的黨群關系、群干關系,將黨和政府的夢想與普通百姓的夢想緊密相連,很好地彰顯了現實題材電視劇的人文理想和現實關懷。
除了黨內關系和黨群關系,家庭作為基本的社會單位是維系社會穩定的重要因子。良好的家庭關系體現于和諧的夫妻關系、親子關系以及兄弟姐妹關系。當代現實題材電視劇在表達家庭生活時應敏銳把握當代家庭關系的特征和變化,從而保證藝術作品的真實性。
2015年播出的《虎媽貓爸》和2016年播出的《小別離》這兩部家庭情感劇就敏銳地關注到當下中國家庭的親子關系以及孩子的教育問題。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父母是子女的主宰,許多事情直接為子女做主,所謂“父母之命不可違”。而在當代中國,親子關系呈現出平等化轉向,開明的父母更愿意尊重孩子的意愿,聆聽孩子內心的聲音,同時,傳統中國大家長式的親子關系也依然存在。《虎媽貓爸》中的工作狂虎媽畢勝男,唯唯諾諾的貓爸羅素、《小別離》中寬容慈愛的爸爸方圓和嚴肅認真的媽媽董文潔,這兩種類型的人物形象代表了當下中國社會兩種主流的親子關系:一種是能夠很好地與孩子溝通,耐心地包容孩子生活中出現的小問題、小錯誤,具有極大理解性與包容性的平行化親子關系;另一種則是“女強人”、大家長式的犀利嚴格、說一不二的垂直化親子關系。顯然,兩種形式的親子關系在當代中國的每個家庭中都能找到現實依據,且大多數家庭的親子關系都是這種“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互補模式。
兩部作品中不同形式親子關系間的博弈一方面強化了作品的戲劇張力,另一方面也揭示了當下中國的教育問題。在現代中國社會,孩子的家庭地位日益突顯,很多父母都把孩子當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中寶來對待,尤其對于在“獨生子女”政策下成長起來的80、90、00后三代人來說,他們幾乎承載了來自整個家族“光宗耀祖”的全部期望。在這種情況下,不但孩子感覺壓力大,父母在面對孩子的教育問題時也顯現出焦慮和無所適從。《虎媽貓爸》《小別離》的成功之處就在于將當前社會家長面對孩子教育問題所產生的家庭矛盾以及普遍情感焦慮狀態揭示出來,引發觀眾的共鳴。同時作品通過劇中人物對一個個現實問題的解決,展現了一個家庭的集體成長,也給觀眾以信心,激發觀眾積極面對現實生活和實際問題,像劇中人物一樣,努力實現孩子的“成才夢”、家庭的“幸福夢”。
上述案例選取當前幾部具有較高收視熱度和較好觀眾口碑的現實題材電視劇,旨在論證其成功之處在于準確地把握了當前時代的基本社會關系,并將其進行了“真理性”的揭示,很好地承擔起了現實題材電視劇應負的藝術使命。此外還有夫妻關系、兄弟關系、朋友關系、城鄉關系……在此不一一論述。一言以蔽之:積極探索基本社會關系之變化,樸實地回歸到生活的基本層面,有助于現實題材電視劇的自我突破,更有助于其“中國夢”的表達。
2.橫向上:觀照不同社會群體,彰顯人民真實夢想
“中國夢”的目標是要實現國家富強、民族復興、人民幸福。其最終的落腳點在于人民福祉。那么,何為“人民”?在我國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人民”的含義主要指的是工農兵,即工人、農民、士兵三個階層,因為它們是最徹底的無產階級,也是社會主義國家最具有革命先進性的階層。改革開放之后,“人民”一詞的政治性含義逐漸淡化,發展成泛指作為社會基本成員主體的勞動群眾,也就是一個國家中區別于少數特權者的絕大多數普通人。文藝要反映人民的心聲,就是要替絕大多數普通人發聲。當代中國不同的社會群體有不同的夢想:農民有農民的夢想、工人有工人的夢想、商人有商人的夢想、學生有學生的夢想、白領有白領的夢想……這些群體相互交織,構成了千姿百態的中國社會。現實題材電視劇在進行“中國夢”表達時,切不可將其模式化為某幾類特殊群體的夢想,而是要盡可能多地觀照到不同的社會群體,一方面通過對不同社會群體的探索,從不同角度揭示人生百態,守護藝術作品的豐富性;另一方面,在展現不同社會群體的真實夢想時,還要按照上文之原則,挖掘不同群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守護作品世界的真實性。
以2017年初播出的電視劇《雞毛飛上天》為例。該劇關注了在改革開放時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商人群體,并敏銳地將視點聚焦在最能代表我國個體商人奮斗歷程的全球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義烏,以主人公陳江河與妻子駱玉珠的情感、創業故事為主線,講述了陳家老、中、青三代的奮斗歷程。從養父陳金水帶領村民“雞毛換糖”謀取生路,到陳江河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下擺地攤、辦工廠、開公司,再到其養子王旭搭載新世紀科學發展、技術進步的時代列車實行互聯網經營,故事背景跨越了我國自改革開放到經濟全球化到“互聯網+”再到“一帶一路”近30年來的經濟建設發展歷程,可以說是一部當代商人辛酸創業的奮斗史。作品通過對陳江河、駱玉珠從最初擺地攤的小商小販,到跨國經營的現代企業家的成長歷經的展現,揭示了優秀商人應該具備的品質:善良、正義、堅忍、勤奮……
同時,作品也對“孝道”“商道”的意義規定做了很好的詮釋:“孝”自古以來在中國社會被認為是一個人的德性之本,在《雞毛飛上天》這部電視劇作品中,主人公陳江河是陳家村村長陳金水在“雞毛換糖”的路上撿來的孩子,并一直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來撫養,替他頂罪,教他生活、經商的本領,而陳江河更是知恩圖報,在自己身無分文之時就不斷探索帶領村民們一同致富的道路,盡管中間與養父陳金水有著種種思想上的沖突和生活上的矛盾,但陳江河一直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謹守孝道,陳金水與陳江河、陳江河與王旭,兩代養父養子對親情的詮釋比親生父子之間的故事表達更有沖擊力。這部以展現義烏人創業歷程為主要故事脈絡的作品,對“孝道”“家文化”的突出表達,彰顯了作品“先做人后經商”的價值導向。
同時,作品通過對陳江河、駱玉珠夫婦的正義善良、踏實勤奮與一心只想賺錢、自私趨利的陳大光的鮮明對比,在利令智昏、弄虛作假、不擇手段與恪守商道、誠心正義、一諾千金的兩種經商手段的博弈中,正義戰勝了邪惡,為我們揭示了“商道”之本在于誠實守信,宣揚了正確的價值觀,給予觀眾很好的警示作用。一個家族的成長歷程乃時代進步的縮影,作品將個體人生的起起伏伏、家庭生活的興衰之變與國家命運的榮辱沉浮緊密相連,最終陳江河一家收獲了幸福平凡的美好生活。可以說,《雞毛飛上天》既講述了蓬勃發展的義烏故事,也講述了日漸富強的中國故事,既表達了平凡的“商人夢”,也彰顯了偉大的“中國夢”。
反之,那些表現平平甚至飽受爭議的現實題材電視劇,則很少能從根本上把握所要表達的社會群體的真實狀態以及他們與其他社會群體的社會關系。在我國的現代化進程中,城市化乃當前中國社會結構變革的最顯著表現,故展現城市白領現實生活的都市題材電視劇一直深受觀眾追捧。
以創下近幾年來都市劇收視紀錄且引發較高熱門話題度的爆款劇《我的前半生》為例。作品表面上關涉當代社會女性家庭地位、社會地位的變化,呼喚女性通過自身的努力實現自我價值,實則遮蔽了現實世界的殘酷性:在現實生活中,一個幾乎沒有工作經驗、脫離職場生活多年的全職太太要想重回職場,在工作中大展拳腳所要付出的努力與艱辛遠比劇中的羅子君要大得多。絕大多數在職場打拼的都市白領并沒有一個可以幾乎24小時聽候“調遣”的閨蜜唐晶(劇中唐晶這一角色的存在使命好像就是為了幫助羅子君),更沒有一個無所不能、逢事便能耐心指導的閨蜜男友兼鉆石王老五的保駕護航,與其說羅子君在職場上獨立了不如說羅子君“靠”著唐晶與賀涵“獨立”了。且現實生活中的離異單身女性尋找愛情、收獲愛情的道路更是異常艱辛,有多少女性在離婚后能收獲到一個比前夫更帥、更多金、更暖心、更有能力、更有社會地位的近乎完美的未婚男性的愛慕,況且還是自己閨蜜的男朋友。
上述可見,該劇不論是對都市女性群體的刻畫還是在愛情觀、倫理觀、價值觀的展現上都大可商榷。整部劇編織了一個“灰姑娘”逆襲的都市童話,以犧牲藝術作品的“真理性”為代價來迎合市場賣點、滿足在都市辛苦打拼的人們脆弱的情感需求。
關注不同的社會群體有助于現實題材電視劇的題材開拓,但不論以哪類群體為創作基礎,都要深入其生活的基本層面,從根本上把握相應的社會關系及其變化。美輪美奐的童話故事是廉價且具有“遮蔽性”的,唯有了解了不同群體真實的生活狀態,才能準確表達他們真實的夢想。
現實題材電視劇的不二使命乃“洞燭”現實。“洞”,乃通透,就現實題材電視劇的“中國夢”表達而言:觀照不同社會群體謂之“通”,回歸生活基本層面謂之“透”。無論是物質層面的實際目標,還是精神層面的價值追求,都是在現實的土壤上生長起來的,電視劇作品在進行表達時絕不能脫離生活的基本層面而“癡人說夢”,亦不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簡單地宣揚真善美、抨擊假惡丑,而是要站在生活的大地(道)上,真實地展現每一個平凡夢想。藝術作品的誠意本質上并不在于它塑造了什么(如一個美輪美奐的幸福烏托邦),也不在于它展現了美(如精致的畫面、精湛的手法),而在于它樸實地揭示了生活的道理,提供了一個通道,讓生活本身的力量涌現出來。“燭”,乃照亮,夢想本來就照進現實,對現實世界具有指引作用,現實題材電視劇要懇切地贊美每一個平凡小人物的尊嚴與光輝,彰顯他們的真實夢想,從而讓我們學會以更加真誠的態度面對自己、面對生活,感領世界之饋贈。如此,以照亮熒屏——還良莠不齊的電視劇行業以清流;照亮生活,指引人民在實現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道路上砥礪前行。
注釋:
①④ [德]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7、58頁。
② “大地”是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一文中提及的概念,指“一切涌現者的反身隱匿之所”。“大地是自行鎖閉者”,其本質特點在于它的隱晦性,唯有當它尚未被揭示時才顯示自身。
③ “真理”是海德格爾哲學中的一個概念,乃一種澄明——存在者的無蔽狀態。海德格爾認為:藝術作品通過建立一個作品世界,把作為自行鎖閉者的大地帶入敞開領域之中,而大地的本質又是自行鎖閉著的,世界與大地不斷地爭執,形成一個敞開領域,真理便在此敞開領域中自行顯現。
⑤ 《習近平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閉幕會上發表重要講話》,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2013lh/2013-03/17/c_115052635.htm,2013年3月17日。
⑥ [德]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頁。
⑦ 費孝通:《鄉土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6頁。
⑧ 謝遐齡:《中國社會是倫理社會》,《社會學研究》,1996年第6期。原文中作者認為:“單位”為現代中國社會的基本社會單元。筆者認為,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確立以來,我國社會“家庭”的經濟實體地位正在逐步回升,目前仍為中國社會的基本社會單元。
⑨ 《中共十九大開幕,習近平代表十八屆中央委員會作報告》,中國網,http://www.china.com.cn/cppcc/2017-10/18/content_41752399.htm,2017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