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佳樂
春寒料峭,城里的花開始爭先恐后地打苞。白玉蘭、紫玉蘭、梅花和海棠花一個個吐出了新顏色,連柳樹也張開了眉眼。我打電話給老家的奶奶,請她到城里來看花。奶奶說:“乖孩子,我要種棉花呢,現在播下種子,秋天才能長出你喜歡的白云一樣的棉花。”
我想象著奶奶在電話那頭說話時微笑的模樣,也能想象到她在棉花田里忙碌的樣子。每年春天,薺菜花剛剛才開,馬蘭頭從土里冒出新葉子的時候,奶奶就要去田里準備棉床了。她把篩細了的泥土拌上肥料,用工具壓出一個個蜂窩煤似的土胚,整齊地碼在田里,在每一個上面種下棉籽,澆一遍水,然后蓋上矮矮的塑料棚子。奶奶的手被春風吹裂了口子,還染上了泥土的顏色。她撫摸著棉床,就像一個為嬰兒掖上被子的母親。
棉花種子落進泥土,開始不舍晝夜地生根、發芽。我請奶奶到城里住幾天,奶奶說她有許多事情要做:要洗衣燒飯、打掃屋子、喂雞喂豬,最放心不下的是棉床里長了兩片葉子的小苗。它們白天要通風,晚上要保暖,一點也馬虎不得。
布谷鳥開始在林子里叫,油菜花長到半人高。我們去鄉下看奶奶,她正忙著給棉花苗搬家。奶奶把棉花苗連同土胚一同移栽到大田里,我和爸爸幫她挖坑、種苗、澆水。爸爸說:“種棉花這么辛苦,也掙不了多少錢,您就別忙了吧!”奶奶堅決不答應:“這塊地不種就要荒了,要是天底下的地這也荒了,那也荒了,你們吃什么、穿什么?”
到了夏天太陽最熱烈的時候,棉田就成了花園。我到奶奶家過暑假,跟著她去田里看花。那些花可真好看!有黃的、紫的、粉的、紅的。花落了,就結成綠油油的棉桃子。我問奶奶:“開什么顏色的花就結什么顏色的棉花嗎?”奶奶笑著從棉田中間給我摘了一個大香瓜,說:“你猜呢? ”我坐在田埂上啃香瓜,看著奶奶在棉田中間穿行。我問她在做什么,她說是在捉棉鈴蟲和紅蜘蛛。我問:“紅蜘蛛是《變形金剛》里的嗎?”奶奶問:“‘變形金剛也是一種蟲子嗎?”我們倆都笑了,笑得棉桃子都在顫動。
秋天,月亮又大又圓的時候,收獲的季節就到了。炸蕾吐絲的棉團里,一朵朵白絨絨的棉花開得繁花似錦。我屁顛屁顛地跟著奶奶身后,來到棉田里。棉花已經全白了,棉桃害羞地俯向大地,一朵朵如同橘瓣似的白棉花半遮半掩,等著人去采摘。奶奶的手伸向一朵朵白棉花,然后輕輕一抽,它們便整團地出來,被放進一個大口袋中。大口袋滿了,便倒在一張平鋪的竹簾子上。這時候我總喜歡搗亂,將奶奶剛摘的棉花拋出去,一朵又一朵,說“下雪了,下雪了…… ”
奶奶也不罵我,只是跟著我一起笑。玩累了,我躺在棉花上面,看著天空飄過一大片的白云,我問奶奶:“您看,我像不像躺在一片云上看另一片云?”奶奶說:“嗯,我是地上的云,你是天上的云,你無論飄到哪里都是我的寶貝。”
棉花一包一包地進了倉,棉花葉子被風吹落,整個棉田變得枯萎空蕩。我想,冬天沒有什么農活可干,奶奶應該可以來城里了。我打電話催她來,她說:“給你做好了棉衣、棉被就來。”冬天我怕冷,穿多少件衣服手腳也是涼的,奶奶說千層單不如一層棉,于是給我趕制棉衣、棉被。
盼啊盼,終于把奶奶盼來了。她帶了大包小包的土特產,也帶來了我的棉衣、棉被。我穿上花棉襖,蹦蹦跳跳,手馬上就熱乎了。我躺到新棉絮的被子里,聞到棉花特有的蓬松而柔軟的香味,像曬著晚秋的太陽。
晚上,我在熱被窩里做了個夢,夢見天上的云垂到了地上,云朵和棉花不分你我,連成一個潔白柔軟的世界。我伸出舌頭舔一舔白云,竟然是甜的,和棉花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