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平+汪迪
內容摘要:調查了馬王堆漢墓帛書(四)和《史記》漢興以后語料中的名量結構的情況,并對這兩類材料中的名量結構表現形式進行對比,發現,《史記》中的量詞要比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的豐富,在反映語言新變化的“數+量+名”結構上,《史記》也比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使用得更多。
關鍵詞:名量結構 “數+量+名”結構 馬王堆漢墓帛書(四) 《史記》
名量結構是漢語短語結構中的一種重要形式,是指由數詞、量詞與名詞組合而成的一種漢語結構關系,現代漢語中名量結構主要有兩種表現形式,即“數+量+名”格式和“名+數+量”格式,比如“一雙鞋”、“兩批人”、“五個家庭”、“魚三條”、“米四袋”等等,這是很常見的表達格式,另外,還有不用量詞來連接的,比如“一人一事”,指的即是“一個人”、“一件事”的意思,但這種結構主要用在成語、俗語等特殊結構中,并且在書面語中較為多用,在現代口語中還是較少使用。在先秦漢語中,名詞和數量詞的搭配以不用量詞為主,也就是直接用“數+名”結構或“名+數”結構,當然也有用量詞來連接的,但主要使用“名+數+量”結構。本文我們暫不討論這種不用量詞接引的數名結構。
關于量詞的分類學界有不同的意見,有王力[1]、趙元任[2]、郭紹虞[3]、黎錦熙等[4]、楊伯峻等[5]、朱德熙[6]、呂叔湘[7],等,本文采用劉海平的標準,[8][9]將量詞劃分為個體量詞、集體量詞、度量衡量詞、借用量詞和分體量詞。“數+量+名”結構和“名+數+量”結構古今都有,但先秦時期主要以“名+數+量”結構為主,而“數+量+名”結構則較少,并且只有借用量詞和度量衡量詞能夠進入“數+量+名”結構之中,[10]到了漢代,情況則有了變化,個體量詞、集體量詞和分體量詞也能進入“數+量+名”結構中了,但不同文獻、不同地域的表現會有所不同,我們將探討這些情況。
調查的語料是馬王堆漢墓帛書(四)和《史記》。
馬王堆漢墓帛書是漢代南方重要的地下出土文獻。這批帛書主要是從三號漢墓中出土的,馬王堆漢墓帛書文獻內容復雜,有諸子類《老子》甲、乙本等,有兵書類《刑德》甲、乙、丙,等,有六藝類《周易》《戰國縱橫家書》等,有術數類《五星占》《出行占》《相馬經》等,有方術類《五十二病方》《十問》《養生方》《雜療方》,等,在這些文獻中,有些反映的是上古時期的語言面貌,比如諸子類中的《老子》甲乙本、六藝類中的《周易》《戰國縱橫家書》等,這是能夠確定的,能夠反映漢代語言面貌的主要分布在術數類和方術類文獻中,這些材料主要收在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我們選擇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作為本次調查的重要語料。對于這些材料,目前學界也有過一些探討,比如曉菡說,天文星占方面的佚書,根據書中實際觀測,記錄從秦始皇元年至漢文帝三年共七十余年,可以肯定這些文獻記錄的是秦漢時期的語言。[11]再如,馬繼興、李學勤認為,應當指出的是,《五十二病方》具有比較濃厚的江南地方性色彩。[12]這些材料作為地域比較研究的材料是有較大價值的。
《史記》是研究漢代語言的重要文獻,但《史記》的語言成分比較復雜,從成書的情況來看,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司馬遷根據前代文獻的記錄略加改造而成的,另一部分是漢興以后的文獻,尤其是本紀、世家、列傳等材料,這些材料前朝沒有記錄,都是司馬遷根據實際材料整理編纂而成,這些文獻記錄的是漢代的實際語言,對于漢語史的研究有非常重要的價值,我們選取《史記》中漢興以后的本紀、世家、列傳部分的語料來做調查,這樣使得調查的語言更為純正,也更能反映漢代語言的實際面貌。
一.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的數量結構
(一)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的量詞
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出現的量詞有:
集體量詞:齊(劑)、合
個體量詞:果(顆)、編、枚、節、匹
度量衡量詞:斗、寸、升、兩、尺、分
借用量詞:垸(丸)、杯、把、甕、束、梃、參、甌、三指最(撮)、三指三撮
對其中幾個特殊的量詞做個說明。《呂氏春秋·權勛》:“豎陽谷操黍酒而進之”集釋引王念孫曰:“御覽兵部四十四引此黍酒做參酒,又引高注:酒器受三升曰參。”酒器受三升叫“參”,“參”借用為量詞。關于“三指撮”,徐莉莉認為,三指撮是用三個手指撮取藥物。[13]用三個手指撮取藥物,有個大致的容量,后來借用為量詞,“三指三撮”的情況也大概如此。
集體量詞的例如:
(1)取犁(藜)盧二齊,烏(喙)一齊,礜一齊,屈居(據)□齊,芫華(花)一齊,并和以車故脂,如□□□裹。(五十二病方)
(2)置溫所三日,而入豬膏□□者一合其中。(五十二病方)
個體量詞的例如:
(3)(姜)十果(顆),桂三尺,皆各冶之,以美醯二斗和之。(養生方)
(4)以般(茯)服零(苓),最(撮)取大者一枚,壽(搗)。(五十二病方)
度量衡量詞的例如:
(5)食脯四寸,六十五。(養生方)
(6)以雄黃二兩,水銀兩少半。(五十二病方)
(7)以美□半斗并漬之,奄(掩)□□□□其汁,以漬細布一尺。(養生方)
(8)蠃四斗,美洛(酪)四斗,天牡四分升一,桃可大如棗,牡螻首二七。(養生方)
(9)取谷汁一斗,漬善白布二尺,□□烝(蒸),盡汁。(雜療方)
借用量詞的例如:
(10)為湮汲三渾,盛以杯(杯)。(五十二病方)
(11)傷脛(痙)者,擇薤一把。(五十二病方)
(12)湮汲水三斗,以龍須(須)一束并者(煮)。(五十二病方)
(13)穿地□尺,而煮水一甕□□□□□□□□□□□一咅(杯)。(五十二病方)
(14)治之,煮水二斗,郁一參。(五十二病方)endprint
(15)獨□長支(枝)者二廷(梃)。(五十二病方)
(二)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的數量結構
1.“名+數+量”結構
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主要是“名+數+量”結構,共180例,其中“名+數+個體量詞”18例,“名+數+集體量詞”6例,“名+數+度量衡量詞”114例,“名+數+借用量詞”42例。例如:
(16)文執(摯)合(答)曰:“臣為道三百編,而臥最為首。”(十問)
(17)以水一斗煮膠一參、米一升,孰(熟)而啜之,夕毋食。(五十二病方)
(18)取桃毛二升,入□中撓□。取善布二尺,漬□中,陰乾,□□□□□□□布。(雜療方)
(19)白處方:取灌青,其一名灌曾,取如□□鹽廿分斗一,灶黃土十分升一,皆冶,而□□指,而先食飲之。(五十二病方)
(20)取黃蜂百,以美醬一杯(杯)漬,一日一夜而出,以汁漬疸(饘)糗九分升二。(五十二病方)
例(19)、(20)是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表達分數的格式之一,“廿分斗一”就是廿分之一斗的意思,“十分升一”即十分之一升的意思,“九分升二”即九分之二升的意思,這在其他傳世文獻中很少見,是一種比較特殊的分數表達法。
2.“數+量+名”結構
陳近朱調查過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數+量+名”結構的發展情況,共找出4處“數+量+名”的例子。[14]我們的調查與陳的稍有些出入,我們的調查結果如下,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數+量+名”結構共9例,其中“數+度量衡量詞+名”6例,“數+借用量詞+名”3例。例如:
(21)煮一斗棗,一斗膏,以為四斗汁。(五十二病方)
(22)而以采為四寸杙二七,即以采木椎窡(剟)之。(五十二病方)
(23)令病者每旦以三指三最(撮)藥入一杯(杯)酒若鬻(粥)中而飲之。(五十二病方)
3.“名+量+數”結構
還有一類“名+量+數”結構,共4例。例如:
(24)取弱(溺)五斗,以煮青蒿大把二。(五十二病方)
(25)潘石三指最(撮)一。(養生方)
二.《史記》中的數量結構
劉海平探討過《史記》中的名量結構問題,[8][9]本文對應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的名量結構情況,再做一些補充。先說說《史記》中的量詞,再說名量結構情況。
(一)《史記》中的量詞
《史記》中出現的量詞有:
個體量詞:匹、兩、卷、編、樹、級、垓、騎、頭、口、枚、章、個、乘、被、篇
集體量詞:畦、家、駟、雙、襲、齊(劑)、貫
度量衡量詞:石、丈、繌、尺、寸、匹、斗、斤、里、畝、頃、兩、鈞、斛、鐘、鎰
借用量詞:杯、卮、抔、盂、撮、車、瓨、甔
分體量詞:蹄角、蹄躈、手指、足、蹄
(二)《史記》中的數量結構
1.“數+量+名”結構
《史記》中“數+量+名”結構共有51例,其中“數+借用量詞+名”5例,“數+度量衡量詞+名”34例,“數+個體量詞+名”9例,“數+集體量詞+名”1例,“數+分體量詞+名”2例。例如:
(26)太后怒,乃酌兩卮鴆置前,令齊王起為壽。(呂太后本紀)
(27)及袁盎使吳見守,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悉以其裝赍置二石醇醪。(袁盎晁錯列傳)
(28)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濟之間千樹荻;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鐘之田,若千畝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貨殖列傳)
(29)千足羊,澤中千足彘。(貨殖列傳)
2.“名+數+量”結構
“名+數+量”結構共有285例,其中“名+數+借用量詞”5例,“名+數+度量衡量詞”150例,“名+數+個體量詞”99例,“名+數+集體量詞”26例,“名+數+分體量詞”2例。例如:
(30)彭越復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萬斛,以給漢王食。(魏豹彭越列傳)
(31)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細布千鈞,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糵曲鹽豉千答,鮐鮆千斤,鯫千石,鮑千鈞。(貨殖列傳)
(32)木器髹者千枚。(貨殖列傳)
(33)請獻橐他一匹、騎馬二匹、駕二駟。(匈奴列傳)
(34)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項羽本紀)
(35)故曰陸地牧馬二百蹄。(貨殖列傳)
3.“名+量+數”結構
“名+量+數”結構共有3例,均為分體量詞。例如:
(36)馬蹄躈千。(貨殖列傳)
三.馬王堆漢墓帛書(四)與《史記》數量結構對比
兩種文獻名量結構的對比從出現過的量詞和名量結構本身來展開。
先說量詞方面。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出現過的個體量詞有,果(顆)、編、枚、節、匹,集體量詞有,齊(劑)、合,度量衡量詞有,斗、寸、升、兩、尺、分,借用量詞有,垸(丸)、杯、把、甕、束、梃、參、甌、三指最(撮),沒有出現分體量詞。《史記》中出現的個體量詞有,匹、兩、卷、編、樹、級、垓、騎、頭、口、枚、章、個、乘、被、篇,集體量詞有,畦、家、駟、雙、襲、齊(劑)、貫,度量衡量詞有,石、丈、繌、尺、寸、匹、斗、斤、里、畝、頃、兩、鈞、斛、鐘、鎰,借用量詞有,杯、卮、抔、盂、撮、車、瓨、甔,分體量詞有,蹄角、蹄躈、手指、足、蹄。
總體上來講,《史記》中出現的量詞更為豐富,類別也更齊全,還出現了特殊的分體量詞,這在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是沒有的,但是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也有《史記》中沒有的一些量詞,比如“參、梃、三指撮、三指三撮”等,體現了量詞使用的地域性。endprint
再看名量結構使用的情況。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數+量+名”結構共9例,其中“數+度量衡量詞+名”6例,“數+借用量詞+名”3例,而“名+數+量”180例,“名+量+數”4例。《史記》中“數+量+名”結構共51例,其中“數+度量衡量詞+名”34例,“數+個體量詞+名”9例,“數+集體量詞+名”1例,“數+分體量詞+名”2例,“數+借用量詞+名”5例,而“名+數+量”285例,“名+量+數”3例。
一般認為,如果某一部文獻中出現的新興語言現象越多,那么就可以認為,相對于其他文獻而言,這部文獻中的語言發展得越快。按照這一思路,“數+量+名”結構是漢代以后新興的名量結構類型,“數+量+名”在名量結構中所占比重大小反映了所選文獻對于新興語言的使用度,換言之,這種比重能反映出文獻中語言成分的新變化,這種新變化的成分越多,就越能反映出文獻語言發展得越快。馬王堆漢墓帛書(四)中“數+量+名”在名量結構中的比重為4.7%,《史記》中“數+量+名”在名量結構中的比重為15.0%,如果再考慮到“數+借用量詞/度量衡量詞+名”在先秦時期就已經使用,排除掉這部分,就只有《史記》中有“數+量+名”結構了。這說明,《史記》中語言發展要比馬王堆漢墓帛書(四)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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