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冀尖

最近,我讀到了曉蘇的小說《三個乞丐》。作品雖以三個乞丐命名,但是縱觀整篇小說,只有小說開頭對三個乞丐進行了僅有的介紹描寫,相反,整篇小說以老三篇食堂為觀察角度敘述故事,展開小說情節的發生發展。農村社會在激烈變革中顯現的一切污濁都通過小小的老三篇食堂展現出來。這樣的小說場地設置合情合理,因為食堂是各個階層、各種類型的農民經常聚集的地方,他們在一塊兒閑聊交談,不僅本村之事、鄰村之事,就連相鄰鄉鎮中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作為談資。小說正是以三個乞丐為談論對象,以全新的視角,描述了鄉村社會所發生的一系列荒唐故事,在樸實的語言中,諷刺尖刻、批判犀利。這篇作品讓我認識到,一篇優秀的諷刺小說就是一面鏡子。
湯支書在臺上時,養雞戶聶志遠為了討好湯支書,總是白白地送雞給他的老婆吳折桂,但當湯支書一下臺就馬上變臉,甚至“還用手指著吳折桂的鼻子說,想喝雞湯,你得出錢買!”還罵她“臉厚,無恥”,以致吳折桂一時受不了,竟自殺了,聶志遠等于間接殺死了吳折桂。
此外,湯支書的女婿呂兆先也是這類人,而成為諷刺的對象。通過打雜的那個小嫂子之口,交代了湯支書的女婿特別精,特別會和當官的搞關系,甚至“給當官的舔屁股都愿意”,正因為如此,才“三十幾歲就混上了老埡鎮供銷社主任”。這樣大的成就,不正是拍當官的馬屁得來的嗎?
其實,曉蘇小說的高明之處正在這里,它的諷刺,是從一個很小的人物或事件入手,反映的卻是當今整個社會中共有的丑惡現象。這種趨炎附勢的官場現象在社會上很普遍。比如說,前段時間,報道了一個新聞,說河北某市的一個處級干部,因貪污而落馬后,本來不斷有客人上門的家庭,突然間,門可羅雀,那些曾經認他做干爹的兒子們,也突然間,煙消云散。他的妻子被單位排擠,兒子也被學校要求轉學。這樣的世態炎涼不正是小說譏諷的社會丑惡現象嗎?
還有一種人,在小說中和吹噓拍馬、趨炎附勢的人緊密相聯,那就是唯利是圖之人。像湯支書的妻子吳折桂只顧眼前的利益,仗著自己的丈夫是支書,經常找養雞戶聶志遠要雞喝雞湯,而且還認為是理所應當,她自以為是,以支書妻子自居過著皇后般的生活,絲毫沒有理解“拿人錢財”,是別人想讓你“為人消災”這個道理。這種權錢交易的行為,正是在新農村開發過程中,最常見不過的現象。
湯支書的女婿呂兆先因私下里賣掉供銷社的旅社而被檢察院帶走之后,湯支書的女兒果斷與其丈夫離婚,這種婚姻顯然是沒有感情基礎的,反而它是靠利益而聯系到一塊兒的,呂兆先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供銷社主任,可謂前途一片光明,自然成了湯支書的女兒追捧的對象,但當呂兆先因貪污而身陷囹圄,女兒為了自己的后半生,當機立斷,和他離婚,當然這也肯定是得到湯支書的支持的?!耙蝗辗蚱薨偃斩鳌钡拇緲忝袂榫瓦@樣,在利益的驅使下,消失殆盡,印證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社會現實,可憐湯支書的外孫注定要在離異的家庭中度過自己的童年。
曉蘇特意多次安排打雜的那個小嫂子經常甩著兩個大奶子跑來跑去的環節,這是因為她窮得買不起衣服去遮蓋嗎?不是的,她是在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她故意快跑,使得兩個奶子在胸前“歡蹦亂跳”,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那方面不行,以吸引大家對她的注意。這也難怪她的姐姐和老公都不放心她。身為一個有夫之婦,還赤裸裸地顯擺、勾搭,社會上的第三者是不是都是這樣產生的呢?
修高速公路的那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在微信上看裸體女人,女人的肚皮上還擺著蛋糕,說是享受什么所謂的“人體宴”。這種場景把帶班的弄得直吞涎水,大贊“真是想得出來??!”然而這還不過癮,又不耐煩地催按摩的怎么還沒到,可見虛擬的東西已經滿足不了他了。當他聽廚師說,按摩師宋至美“騷得很”之后,竟然表達出“越騷越好”的話,一同來的其他幾個人也都隨著亢奮,帶班的還刨根問底,怎么個騷法?對性的欲望就這樣毫無遮蓋的完全展露,他們都是以性沖動作為娛樂消遣的方式,其思想仍然停留在低等動物的水平上,是表面的人形,內在的獸類。
按摩師宋至美雖然有丈夫,但是卻和自己的公公在一起睡,原因竟一方面是公公有錢,另一方面是丈夫“干那事不行”。還有老板的朋友萬千一,在外面尋花問柳,竟逼得老婆自殺,逃到神農架之后,竟和一個小自己幾十歲的可以做自己女兒的女子結婚生娃……這些都在顛覆著我們的傳統觀念,沖擊著我們的內心感受,我們心目中的淳樸的鄉村社會,在社會變革的今天,已變得十分糟糕,鄉村社會在物欲的沖擊下,已失去了“衣冠簡樸古風存”的風貌,整個社會仿佛已不再有凈土。
值得注意的是,小說中很多人物都沒有確切的姓名,只是用與人物相關的特征來表示,有的甚至用更籠統的詞語帶過,比如說,修高速公路的小青年,廚師、老板、帶班的、幾個外地人等等。這是“取消姓名而將小說中的人物‘符號化。”曉蘇有意這樣安排,展示的是一類人,一類事物,告訴我們鄉村社會道德倫理的淪喪是鄉村社會上的普遍現象,值得關注。
老三篇食堂為什么會突然間火起來,不是因為增加了幾個物美價廉的菜品,提升了周到的服務,而是因為換了名字,由以前的“新時代餐館”改名為“老三篇食堂”。在布置上,食堂正面墻上的財神爺上面多了一張偉人像;其它三面墻上,則把以前的三點式的美人照換成了三本舊書,這三本舊書分別呈現出來的三篇文章為《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紀念白求恩》。這樣,低俗突然間就變成了莊重,多了幾分神圣的氣息。自從這以后,來食堂吃飯的就漸漸多起來了,不僅年輕人,連那些五十幾和六十幾的人也都紛紛跑來吃飯。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打算重新學習和發揚“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紀念白求恩”的精神品質,而是因為他們想要隱藏自己,畢竟他們都早已成家立業,有妻子有兒女,在這樣的食堂中吃飯,關注那事兒,才能避免風言風語,這是他們為自己提供的一層厚厚的保護外衣。
此外,在“老三篇食堂”的名號以及店內精神高雅、文化高尚的布置背后,卻展示盡了鄉村社會污濁齷齪的現象。例如廚師和帶班的談論宋至美的事,越是談到惡俗的地方,越是來勁。廚師、打雜的、老板討論三個乞丐的關系,先是認為那個男人是女人的爹,是小孩兒的外祖父;之后又認為那個男人是女人的公公,他們之間發生了亂倫關系;隨后又認為那個男人和女人是夫妻,小孩兒是他們的孩子……不斷地浮想聯翩,越討論越不成體統。廚師和打雜的對萬千一的私事如此關心,甚至到了最后,打雜的都掉下了眼淚。
曉蘇的這篇諷刺小說,立足于社會變革中鄉村社會的真實情況,但同時又以三個乞丐模棱兩可的關系為線索,使讀者感到“有意思”,是“在被人感到好笑的地方卻發現了嚴肅。”正因為如此,它的諷刺力才更強,畢竟“‘諷刺的生命是真實,不必是曾有的實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情?!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