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彥禮 孫 鳳
(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黑龍江哈爾濱150040)指導:孫偉正
內傷發熱是由于臟腑功能失調,氣血陰陽虧虛而引起的以發熱為主要表現的一種病癥,以低熱為主,有時高熱或自覺發熱而體溫并不升高。一般起病較緩,病程較長[1]。內傷發熱的治療以辨證論治為基礎,辨證候之虛實,但內傷發熱屬虛者居多,臨證時可針對病情補益氣血陰陽,以促進臟腑功能及陰陽平衡的恢復,切不可一見發熱,便用發散解表及苦寒瀉火之劑,以致耗氣傷陰或傷敗脾胃。
孫偉正教授為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指導老師,黑龍江省名中醫,中醫理論淵博,臨床經驗豐富,臨床過程中辨證治療內傷發熱療效顯著。現將其治療內傷發熱驗案3則介紹如下。
徐某,女,62歲。2013年7月5日初診。
反復發熱4月余。癥見:低熱,面色無華,唇甲色淡,乏力,活動后心悸氣短,頭暈,關節疼痛,失眠多夢,飲食和二便尚可,舌質淡、苔白,脈細弱。中醫診斷:內傷發熱。辨證:血虛發熱。治法:養血益氣,佐清虛熱。方用歸脾湯加減。處方:
黃芪50g,黨參15g,白術15g,當歸15g,茯苓15g,遠志15g,酸棗仁15g,龍眼肉15g,木香5g,炙甘草10g,阿膠15g,雞血藤20g,白薇15g,地骨皮15g,銀柴胡15g。
7劑。常法煎服。囑患者注意生活調護,以防外邪乘虛而入。
7月12 日二診:患者發熱,最高體溫為37.8℃,乏力、心悸氣短、失眠多夢癥狀略有好轉,飲食和二便尚可,舌質淡、苔白,脈細弱。繼服上方7劑。
7月19日三診:患者低熱,乏力、心悸氣短、失眠多夢癥狀緩解,飲食和二便可,舌質淡、苔白,脈細。上方去白薇、地骨皮和銀柴胡。7劑。水煎服。
7月26 日四診:患者無發熱,無明顯乏力和心悸氣短,睡眠、飲食和二便可,舌質淡、苔薄,脈細。患者停服湯劑,予歸脾丸,每日3次口服。囑其每半月來診,監測血常規。
按:孫偉正教授認為導致內傷發熱的病因有虛實之分,實者有氣滯、血瘀和濕郁之別;虛者有氣虛、血虛、陰虛和陽虛之分;也有因虛致實及邪實傷正者,其臨床表現既有正虛,又有邪實,而為正虛邪實、虛實夾雜的證候,亦屬常見。其病機為臟腑功能失調,氣血陰陽虧虛,其病位在五臟,可因病機不同,分別伴有氣滯、血瘀、濕郁或氣虛、血虛、陰虛、陽虛的表現。
本案為內傷發熱之血虛發熱,血虛發熱為內傷發熱中常見的一個證型。血虛發熱出自李東垣《內外傷辨惑論》:“血虛發熱,證像白虎,惟脈不長實為辨耳,誤服白虎湯必死。此病得之饑困勞役。”發熱是癥狀,血虛是內在機制,主要病機為營血虧虛,陰血衰則陽氣偏勝(血本屬陰),則見發熱。
該患者為老年女性,病程日久,長期飲食失調,偏食,素食,且食量小,脾虛失于運化,氣血化生無源,臟腑功能失調,日久導致血虛,營血虧虛,陰虛不足,陽氣偏盛,故見發熱。血虛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失養,則見面色無華,乏力,心悸氣短,頭暈和關節疼痛;心血不足,心失所養,心神不安,故見失眠多夢;舌質淡、苔白,脈細弱均為血虛不足之象。
《證治匯補·發熱》指出:“血虛發熱,一切吐衄便血,產后崩漏,血虛不能配陽,陽亢發熱者,治宜養血。”故用歸脾湯以補氣養血,佐清虛熱,使血足陽平,則虛熱自退。方中黃芪、黨參、白術補氣健脾;當歸、龍眼肉養血補心;阿膠、雞血藤補血和血;茯苓、遠志、酸棗仁養心安神;木香理氣醒脾,與補氣養血藥配伍,使之補不礙胃,補而不滯;白薇、地骨皮和銀柴胡清退虛熱;甘草益氣補中,調和諸藥。諸藥共奏補氣養血,清退虛熱之效。患者初診時在歸脾湯加減的基礎上合用清退虛熱的白薇、地骨皮和銀柴胡,熱退之后則繼續應用歸脾湯以調理脾胃,促進血液的化生,并在隨訪時囑患者堅持服用歸脾丸以鞏固療效,經過適當的調理,疾病痊愈。
另在內傷發熱的過程中要注意,由于病機的變化,證候間可以相互轉化或兼夾出現。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血虛日久發熱必兼氣虛,而轉化為氣血兩虛之發熱,則應氣血并治。
牛某,女,45歲。2014年5月15日初診。
間斷性發熱、乏力、頭暈1年余,加重5天。癥見:語聲低微,面色潮紅,乏力,頭暈,心悸氣短,活動后加重,形體消瘦,納差,寐差,大便秘結,小便正常,舌質淡、苔薄,脈細弱。中醫診斷:內傷發熱。辨證:氣虛發熱。治法:益氣健脾,甘溫除熱。方用補中益氣湯加減。處方:
黃芪50g,黨參15g,白術15g,甘草15g,陳皮15g,當歸15g,茯苓15g,砂仁(后下)15g,酸棗仁15g,夜交藤15g,柴胡10g,升麻10g,防風5g。7劑。常法煎服。囑患者防外感。
5月22 日二診:患者體溫略有下降,最高時為37.6℃,乏力頭暈、心悸氣短等癥減輕,大便秘結,小便正常,舌質淡、苔薄,脈細弱。原方減酸棗仁、夜交藤,水煎服。
5月29 日三診:患者無明顯發熱,乏力頭暈、心悸氣短癥狀緩解,睡眠、飲食和二便可,舌質淡、苔薄,脈細弱。效不更方,繼服上方7劑,水煎服。
6月4 日四診:患者無發熱,余癥大減。停服湯藥,予補中益氣丸,每日3次口服,連續服用1個月。患者治療后發熱、乏力、心悸氣短等癥狀消失,半年內未復發。
按:孫教授指出調理陰陽,補虛瀉實是本病的基本治療原則。虛證者,補氣血陰陽的不足以消其虛火;實證者,宜視肝郁、濕阻及瘀血之異,分別行氣、化濕、活血,祛除病邪以清其實熱;虛實夾雜者,則需分清主次,兼而顧之。
本案氣虛發熱為內傷發熱中較為常見的一個證型。孫教授指出氣虛發熱的主要病機為氣虛、虛火內生兼合脾胃氣機升降失常,治療上只有兼顧補氣和調暢中焦氣機才能達到治療效果。
患者間斷性發熱1年余,實驗室檢查未見明顯異常,雖多次應用抗生素,但效不顯,反復發作。患者以發熱為主證,勞累后加重,伴有乏力頭暈、心悸氣短等氣虛不足之癥,且平素易于感冒,綜合四診辨證為氣虛發熱。患者平素氣虛體質,易感外邪,失于調理,病程日久,脾胃氣衰漸重,中氣下陷,陰火內生故發熱;勞則耗氣,故發熱在勞累后加重;脾虛失于健運,氣血化生不足,五臟六腑失養,故見乏力頭暈,心悸氣短;氣虛衛表不固,則易于感冒;氣虛推動無力,故見大便秘結;舌質淡、苔薄,脈細弱,均為氣虛不足之證。治療投以具有甘溫除熱和調暢氣機作用的補中益氣湯,即在補氣藥基礎上,加用具有升提中氣、調暢氣機作用的升麻、柴胡,則脾胃升清降濁功能正常,氣機通暢,虛熱自退,并隨癥加減,療效顯著。方中黃芪、防風補中益氣、升陽固表;黨參、甘草、白術、砂仁、茯苓健脾補氣;當歸養血活血,與黨參、黃芪配伍能補氣和營;升麻可引胃氣上騰復其本位,柴胡可引少陽之氣上升,二者既可升舉清陽,又能透泄熱邪;陳皮理氣和胃,使諸藥補而不滯;砂仁行氣溫中,北方人用量可大;酸棗仁、夜交藤養心安神。諸藥合用,共奏健脾胃、升清陽、補元氣、除煩熱之功效。
甘溫除熱法是李東垣在《脾胃論》中明確提出來的,并創立補中益氣湯治療。方中黃芪、人參、白術補氣健脾,當歸養血和血,陳皮理氣和胃、補而不滯,升麻、柴胡升清舉陷,甘草調藥和中。孫教授指出在臨證過程中慎用發散及苦寒瀉熱的藥物,因發散易耗氣傷津,苦寒則易損傷中陽,亦可化燥傷陰,均可致病情加重。對于內傷發熱的患者,實證可適當清熱,虛證可選用清虛熱之品。內傷發熱雖有虛實之分,但以虛證居多,臨床上切不可一見發熱即用辛散解表或苦寒攻下,以免耗液傷津,或苦寒傷及脾胃,或化燥傷陰。
對于氣虛發熱者應注意證候間的相互轉化及兼夾。氣虛及陰,陰虛及氣,日久可見氣陰兩虛之證;氣虛及陽,陽氣衰弱,日久可轉化為陽虛發熱;陰陽互根互用,陰損及陽,陽損及陰,則可轉化為陰陽兩虛之重證。盡管氣虛發熱可以出現多種兼證,但本質是由氣虛所導致的,因此在治療過程中仍以補中益氣湯為主要方藥,以期恢復脾胃的升清降濁之功,使之氣機通暢,并辨證配伍其他方藥,達到標本兼治的目的。
王某,女,44歲。2014年10月20日初診。
間斷性發熱2月余。癥見:面色晦暗,形體適中,語聲正常,低熱,乏力,口渴不欲飲,時有小腹部疼痛,納差,月經先期,量多,睡眠和二便尚可,舌質紫暗、苔白,脈細澀。中醫診斷:內傷發熱。辨證:瘀血發熱。治法:活血化瘀、涼血清熱、益氣養血。方用血府逐瘀湯加減。處方:
當歸20g,生地15g,熟地15g,雞血藤20g,川芎15g,赤芍15g,桃仁10g,紅花10g,柴胡15g,枳殼15g,桔梗15g,牛膝15g,甘草15g,黃芪20g,黨參15g,茯苓15g,白術15g,白薇15g,丹皮15g,梔子15g。7劑。常法煎服。囑患者須注意調節情志并保暖避風,防止感受外邪。
10月27日二診:患者無發熱,小腹疼痛癥狀好轉,仍覺乏力、納差,口干渴癥狀稍輕,舌質紫暗、苔白,脈細澀。繼服上方7劑,水煎服。
11月3日三診:患者無發熱,無小腹疼痛和口渴,乏力、納差癥狀緩解,飲食和二便可,舌質暗、苔白,脈細。上方去白薇、丹皮、梔子,7劑,水煎服。
11月10日四診:患者諸癥消失,舌質淡、苔薄,脈細。患者停服湯劑,予血府逐瘀膠囊,每日2次口服,連服2周。患者治療后無發熱,面色紅潤,口渴、乏力、納差等癥狀消失,月經恢復正常。
按:本案為內傷發熱之瘀血發熱。孫教授認為導致瘀血發熱的病機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瘀血阻滯日久,郁而化熱。其次,瘀血內存,新血不生,導致血虛生熱。但臨床上瘀血發熱的主要病機是以郁而化熱為主,部分兼有血虛之熱。瘀血發熱辨證要點為發熱、以夜間發熱為主,伴瘀血相關之癥。唐容川《血證論·卷六·發熱》說:“瘀血發熱,瘀血在肌肉,則翕翕發熱,證象白虎,口渴心煩,肢體刺痛,瘀血在腑,則血室主之,證見日哺潮熱,晝日明了,暮則譫語。”
患者月經先期、量多,病程日久導致氣血兩虛,血液運行不暢,血脈瘀阻,壅遏不通,故見發熱;瘀血阻滯,不通則痛,則小腹疼痛;瘀血內停,新血不生,臟腑失于濡養,故面色晦暗、乏力;瘀血阻滯,津液運行不暢,故口渴不欲飲;舌質紫暗、脈細澀均為瘀血內停表現。瘀血發熱的治療以活血化瘀、涼血清熱為法,不可妄投苦寒,以免傷正。《金匱翼》謂:“瘀血發熱者,其脈澀,其人但欲漱水而不欲咽,兩腳必厥冷,小腹必結急,是不可以寒治,不可以辛散,但通其血,則發熱自止。”故孫教授選用血府逐瘀湯(當歸、生地、川芎、赤芍、桃仁、紅花、柴胡、枳殼、桔梗、牛膝、甘草)加白薇、丹皮、梔子、黃芪、熟地黃、雞血藤、黨參、茯苓、白術。血府逐瘀湯為桃紅四物湯與四逆散的合方,其中桃紅四物湯活血養血,四逆散行氣活血;桔梗開肺氣,引藥上行;枳殼行氣,使氣血上下通調,而疏通于全身;川牛膝通利血脈;白薇、牡丹皮、梔子清熱涼血,且具走而不守之性,無寒涼凝滯之嫌;雞血藤、熟地黃養血和血;黃芪、黨參、茯苓、白術補氣生血;甘草調藥和中。諸藥配合,使血活氣行,則瘀化熱消,諸證自愈。
另外,氣機阻滯日久,以致血液運行不暢,也可見瘀血的表現。虛實夾雜也常多見,如陰虛夾血瘀,氣虛夾血瘀等。證候的相互轉化及兼夾,這是疾病纏綿日久不愈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因此在臨證過程中要辨明證候的轉化及兼夾,以標本兼治,并應同時進行辨證治療,防止病情變化。
[1] 張伯禮,薛博瑜.中醫內科學[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3: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