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彬 閆 穎
(1.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300193; 2.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天津300193)
異病同治,是指不同的疾病,在其發展過程中,由于出現了相同的證,因而采取同一方法進行治療,是中醫辨證論治的精髓,指導臨床診治疾病的基本法則。此理論是后人根據《黃帝內經》“同病異治”精神和臨床治療的實際情況而提出的[1]。《傷寒雜病論》雖未明言,卻在記錄中將此思想展現盡致,如《金匱要略》“婦人三篇”中婦人崩漏病、小產及妊娠下血伴腹痛三種不同的疾病均為任沖脈虛損所致,故用膠艾湯調補沖任,異病同治。其概念直至清代·陳士鐸的《石室秘錄》才得以記載:“同治者,同是一方,而同治數病也……異治者,一病而異治也。”自此這一理論被后世醫家廣泛應用。其機理是從疾病的本質入手,“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有者求之,無者求之”。“病機相同”是聯系“異病”的橋梁,也是能否“同治”的前提。臨證中也應考慮病變的實際情況處方用藥,做到“異病同治,同中有異”[2]。江泳等[3]提出異病同治應遵循人-癥-病-證相結合的辨治模式,要將人、癥、病、證四者有機結合。異病同治的理論為中醫提供了化繁為簡的思維方法,正所謂《內經》云“知其要者,一言而終;不知其要,流散無窮”。
哈孝廉教授系哈氏婦科第四代傳人,從醫60年,繼承哈氏理論精華,加以獨具匠心的用藥經驗,辨證精準,診治嚴謹,治療多種婦科疑難病癥療效顯著,在醫學界享有盛譽。現將哈孝廉教授在異病同治思想指導下運用定經湯治療婦科病驗案3則介紹如下。
張某某,女,31歲,已婚。2016年9月6日初診。
月經量少4月。患者平素月經規律,6~7/28天,量中等,色鮮紅,夾血塊,痛經(-)。近4月因起居欠規律出現月經量較前明顯減少,約為原1/2,行經天數縮短至3~4天,色暗紅,伴寐欠安,入睡困難,大便秘結,3~4日一行。末次月經為2016年8月31日。舌淡紅、苔薄白,脈沉細弦。診斷為月經過少。辨證屬肝郁腎虛,沖任不調。予以定經湯加減。處方:
柴胡12g,當歸10g,白芍20g,熟地黃20g,菟絲子30g,茯苓10g,川芎12g,郁金15g,川楝子15g,香附12g,仙靈脾15g,覆盆子15g,鹿角霜30g,枸杞子15g,酒萸肉15g,炒枳殼12g,粉甘草10g。7劑。水煎服。
2016年10月6日復診:末次月經為9月27日,量較前增多,有血塊,9月29日查性激素六項示:E231.58pg/mL,FSH 7.18mIU/mL,LH 5.6mIU/mL,P 0.91ng/mL,PRL 10.14ng/mL,T 1.45ng/mL;胰島素、促甲狀腺素及婦科彩超均未見異常。舌淡紅、苔薄白,脈沉細。繼守前法,連服2個月,月經量恢復正常。
按:本案中醫亦稱“經水澀少”“經水少”“經量過少”等,多表現為和患者自身相比經量明顯減少,為原來的30%~50%。發病機理有虛有實。虛者多因精虧血少,沖任血海虧虛,經血乏源;實者多由瘀血內停,或痰濕內生,阻滯沖任血海,血行不暢發為月經過少[4]92。此例患者平素性情易急躁,復因起居、工作等原因加重肝郁,肝氣郁結,耗傷陰血,“肝腎同源”,同源而互生,同為月經的物質基礎,沖任血海虧虛致經行量少。臨床上以肝郁腎虛為多見。治以調肝補腎,調理沖任之法。方用定經湯為基礎以疏肝補腎,加川芎、郁金活血,川楝子、香附、枳殼理氣行滯,仙靈脾、覆盆子、枸杞子、鹿角霜、酒萸肉增加補腎益精之功。后完善相關檢查排除器質性病變,復診患者月經量已較前增多,繼以定經湯加減調理2個月經周期,經量恢復之前水平。近年來月經過少的發病率有明顯上升的趨勢,特別是中青年女性,若不及時治療,可發展為閉經,嚴重影響婦女的身心健康[5]。哈老根據其臨床癥狀辨證論治,以疏肝補腎為主,肝氣條達舒暢,氣行通暢,腎氣腎精充足,沖任血海按時滿溢,則經量正常。
李某某,女,31歲,已婚。2015年11月17日初診。
經行腹痛14年。患者17歲月經初潮,初潮即伴痛經,為經期小腹墜脹疼痛,不喜揉按。平素月經規律,7/27~28天,月經量較多,色暗,夾血塊,伴有經前乳脹,郁悶不舒,腰膝酸軟,納差,大便溏泄。舌質淡紅、苔薄白微膩,脈沉細。診斷為痛經。辨證屬肝郁腎虛,脾腎虧虛。方用定經湯加味。處方:
柴胡12g,當歸10g,熟地15g,白芍10g,山藥15g,菟絲子20g,太子參15g,女貞子15g,枸杞子15g,酒蓯蓉15g,鹿角霜30g,酒萸肉15g,紫石英10g,郁金15g,蓽茇12g,川楝子12g,丹參30g。7劑。水煎服。
2015年12月29日復診:訴末次月經為2015年12月11日,經量較前減少,痛經未作,舌淡紅、苔薄白,脈沉細。予前方加蒲黃30g、五靈脂15g、莪術15g、紫草10g。7劑。水煎服。后以前方調理約4個月,痛經已除。2016年11月電話隨訪,痛經全消。
按:本例中醫亦稱“經行腹痛”“經痛”等,病位在子宮、沖任,以“不通則痛”或“不榮則痛”為主要病機。實者可由氣滯血瘀、寒凝血瘀、濕熱瘀阻導致子宮的氣血運行不暢;虛者主要由于氣血虛弱、腎氣虧虛致子宮失于濡養[4]131。哈老認為此例痛經與肝脾腎關系密切,肝主疏泄,郁悶不舒引起肝氣郁結,氣機不暢,故出現經前乳脹,小腹疼痛、不喜揉按;氣血運行不暢,血液凝滯而見經血有塊;脾陽不足,運化功能失職而見便溏;腎主藏精,為沖任之本,天癸之源,腎精不足,外府不充,故腰膝酸軟。予以定經湯疏肝補腎為基礎,加女貞子、枸杞子、酒蓯蓉、鹿角霜、酒萸肉、紫石英等加強滋補肝腎之力,配合蓽茇散寒通陽,郁金、丹參活血祛瘀止痛,川楝子理氣行滯止痛,太子參補益脾腎之氣。諸藥合用標本兼治,疏肝解郁,補腎益氣,理氣活血止痛,使沖任氣血通暢,通則不痛,效果顯著。復診時處于經間期,在前方的基礎上加蒲黃、五靈脂、莪術、紫草以加強活血祛瘀止痛之功效。方藥對證,故隨訪痛經全消。哈氏婦科以此法治療多例肝郁腎虛型痛經,均取得滿意療效。
周某某,女,47歲,已婚。2013年12月26日初診。
寐差、急躁易怒、月經不調半年。近半年來,月經周期不定,時而錯后2月,自2013年10月30日末次月經后,至今未潮,伴寐差,多夢,煩躁易怒,腰膝酸軟等癥,舌淡紅、苔白,脈沉弦。診斷為更年期綜合征。辨證屬肝郁腎虛。方用定經湯加味。處方:
柴胡10g,當歸10g,白芍10g,茯苓10g,菟絲子15g,熟地黃15g,郁金10g,白術10g,寄生15g,牛膝10g,丹參30g,益母草30g,香附10g,雞內金15g,月季花10g,山楂15g。7劑。水煎服。
服藥7劑,癥情平和,煩躁易怒等癥狀緩解,后以本方加減調理3月余,諸癥均明顯減輕。電話隨訪,自2014年9月18日末次就診后由于工作忙碌未再服藥,后平穩絕經(末次月經:2016年5月),寐差、煩躁、腰酸等癥均消失。
按:本例屬中醫“絕經前后諸癥”范疇,是由于經斷前后,天癸漸竭,腎之精血衰少,不能下注沖任,沖任血海不足,故月經錯后;因腰為腎之府,故腰膝酸軟;肝郁而情緒抑郁,煩躁易怒;腎水不足,不能上濟于心,心火相對亢盛,故失眠、寐差。在整個疾病的發展過程中,腎虛肝郁乃病機核心。故以定經湯為基礎方補腎疏肝為主,加牛膝、寄生加強補益肝腎之力,牛膝亦引經血下行,香附疏肝理氣,郁金、丹參、益母草、月季花養血活血調經,白術、雞內金、山楂健脾理氣和中。諸藥合用,共奏益腎調肝、活血通經之功,故諸癥減輕,經絕體安。
中醫認為肝藏血,主疏泄,情志因素最容易導致氣血失調和肝的功能失常而發生婦科疾病[6];腎精又賴肝血化精不斷地補充,兩者相互依存,相互資生,生理上相輔相成,病理上亦相互影響,臨床上以肝郁腎虛之證最為多見。定經湯出自《傅青主女科》,為“經水先后無定期”而設。傅氏認為:“經水出諸腎,肝為腎之子,肝郁則腎亦郁矣……治法宜疏肝之郁,即開腎之郁也。”故治以定經湯疏肝腎之氣、補肝腎之精。此方立法周全、配伍精妙,為“不治之治,正妙于治”的效方。此方加減可用于肝郁腎虛引起的諸多婦科疾病,鄭泳霞[7]應用加減定經湯治療青春期多囊卵巢綜合征,易蕾[8]應用定經湯加味治療不孕癥,以及冷嫦娥等[9]使用此方治療卵巢儲備功能下降等,均取得顯著療效。
上述三個案例既有區別又有聯系,聯系在于病機均為肝郁腎虛,故以定經湯疏肝補腎為主,哈氏婦科重視調暢氣機,《內經》云“百病生于氣”,氣機不暢,則臟腑失和,百病叢生,因此在疾病治療大法確立前提下,每喜佐用氣分藥,以調暢氣機,運行氣血,調和臟腑[10],故均加用了理氣藥,如川楝子、香附、枳殼等。臟腑辨證,重視肝腎,故亦應用女貞子、枸杞子、鹿角霜、肉蓯蓉、仙靈脾等加強補益肝腎的作用,符合治病求本原則。區別在于三種疾病次要矛盾不同,月經過少案配合填精藥以調補沖任,痛經案配合溫中藥以溫補脾腎,更年期案配合活血藥以理氣通經,此乃同中求異。
辨證論治是中醫學思想的基石,異病同治是辨證論治的一種特殊形式,反映了中醫辨證論治的規律性和普遍性[11]。證同治亦同是基礎,但絕不可以忽略病證結合,應該既重視證的同一性,又區分病的差異性,把握整體與局部的關系[12]。哈孝廉教授在診治疾病時辨證準確,知常達變,方藥對證,很好地把握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關系,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充分體現了中醫異病同治、治病求本的辨證論治思想。所謂異病而同治,殊途而同歸。
[1] 林連美,李云海,劉建忠,等.《金匱要略》異病同治方藥應用總結[J].世界中醫藥,2014,9(9):1198.
[2] 齊方洲,柴可夫,馬綱,等.“異病同治”理論在糖尿病微血管病變中的應用[J].中醫雜志,2013,54(19):1647.
[3] 江泳,陳建杉,江瑞云.論辨證論治的完整體系:人一癥一病一證[J].中醫雜志,2011,52(17):1447.
[4] 張玉珍.中醫婦科學[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2.
[5] 張莉,湯海霞.左歸丸合桂枝茯苓膠囊治療腎虛血瘀型月經過少36例臨床觀察[J].江蘇中醫藥,2013,45(12):41.
[6] 劉利紅,楊正望.情志因素致月經過少驗案淺析[J].內蒙古中醫藥,2013,32(23):130.
[7] 鄭泳霞.加減定經湯治療青春期多囊卵巢綜合征臨床觀察[J].新中醫,2012,44(4):63.
[8] 易蕾.定經湯加味治療不孕癥42例報告[J].中國臨床新醫學,2009,2(9):964.
[9] 冷嫦娥,蔣貴林.定經湯治療卵巢儲備功能下降30例[J].現代中西醫結合雜志,2011,20(11):1378.
[10] 哈孝廉,張吉金,哈孝周,等.哈荔田學術思想及臨床經驗[J].中國醫藥學報,1993,8(4):55.
[11] 王曉鴿,唐旭東,王鳳云.甘草瀉心湯“異病同治”應用機理探討[J].中醫雜志,2015,56(3):189.
[12] 李淑英,黃振強.從《金匱要略方論》腎氣丸的運用論異病同治[J].中國醫藥指南,2008,6(2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