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平
中國的現代化不是西方化,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代化,是伴隨著中華文明復興的現代化。推動一個國家實現現代化,并不只是西方制度模式這一條道,各國完全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來。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中華民族在探索現代化道路的征程中,對中國的現代化是西方化還是中國化進行過激烈的文化論戰。作為中華民族優秀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不僅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也將馬克思主義與本民族的傳統文化相結合,建設的新文化采用民族的形式同時賦予時代的新內容,中國共產黨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者與弘揚者。中國現代化與傳統文化的結合經歷了曲折的發展過程,對封建歷史文化進行過激烈的批判,經過改革開放40年的偉大變革,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終于走出了一條非西方化的現代化道路,這條道路是建立在對傳統文化的更新創造基礎之上的。中國的現代化道路歷程,是中華文明偉大復興的歷程,是中華民族文化主體自覺自信的歷程,也是傳統文化實現更新創造的歷程。
一
西方的現代化,即從農業經濟向工業經濟、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起始于14世紀的歐洲文藝復興運動,揭開了近代歐洲歷史的序幕,被認為是中世紀與近代的分界。文藝復興是歷史上第一次資產階級思想解放運動,是資產階級反封建的新文化運動,為資本主義的發展作了必要的思想文化準備。這場運動表明了新興的資產階級借助復興古代希臘、羅馬文化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文化主張,表明了新文化以古典為師的一面。說明了西方在現代化進程中對待傳統文化的立場和態度,也說明了傳統文化在現代化過程中的地位與作用。總體來講,不僅肯定了傳統文化的價值和意義,更重要的是賦予了傳統文化以新的時代內涵,使它脫離了原來古代和中世紀社會的語境,成為維護和推進現代化進程的思想武器。對于如何解決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關系問題,歐洲文藝復興運動具有啟示意義。
與西方現代化根源于歐洲封建社會生產力提高、生產關系發生變革所形成的經濟基礎猛烈地沖擊著封建主義的上層建筑不同,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是伴隨鴉片戰爭后的被侵略史開始的,是伴隨著中華民族救亡圖存史向前發展的。中國的資本主義萌芽在外國力量大量入侵后,軟弱的民族資產階級是不能領導中國人民走上現代化之路的,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強烈的民族主義思潮與強烈的西化思潮糾纏在一起,東西兩種不同文化體系激烈沖突,由此引發了東西文化觀論戰。對待本民族的傳統文化,依次出現過三種態度:第一種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洋務派秉持“師夷長技以制夷”理念,引進西方的技術和商業體制,基本精神是以“西學”來補“中學”之不足。從本質上來講,這種態度并沒有觸及傳統文化的根本,而持這種態度的人依舊是傳統文化的代言人,他們的努力也并沒有使傳統文化與現代化之間建立任何聯系。隨著甲午海戰的失敗,洋務運動也幾乎宣告終結,這同時也意味著“中體西用”論的失敗。第二種是隨著維新運動的失敗,革新之士認識到中國的問題必須作根本的改造,于是有了激進的文化派,梁啟超的新民思想就是從“中體西用”觀向“西化”過渡的橋梁。到1915年新文化運動時期,陳獨秀、胡適等人以絕不調和的立場來對待中西文化的沖突,旗幟鮮明地主張接受西洋文明,全盤否定中國的傳統文化,徹底否定了“中體西用”論。第三種是五四運動后,先進的中國人對19世紀西方資本主義文明所代表的科學民主的新文化開始質疑和重估。第一次世界大戰暴露出資本主義文明的各種弊病,引起了西方信仰危機,十月革命后傳入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批判了西方資本主義文明,陳獨秀從西歐文明轉向俄國社會主義新文明,運用唯物史觀分析中學與西學之異同,李大釗將馬克思主義作為超越中西文明的“第三種文明”。這個時期主要強調中西文化的差異,二者是不同發展時代的文化,將傳統文化等同于封建時代的落后的文化。這種態度無疑表明了現代中國人要求現代化的決心,但卻忽視了文化的民族性和繼承性,將傳統文化與現代化對立起來,現代化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中國共產黨人找到了馬克思主義作為解決中國向何處去的思想武器,明確了通過社會主義實現現代化的道路,自覺地將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傳統文化相結合,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
總之,近現代以來,在處理現代化與傳統文化的關系問題上,存在相反的兩個極端:一是文化民族主義者高舉傳統文化旗幟,強調文化的民族特殊性,只認西方物質文明,不認西方精神文明。這種體用二元的思維模式,依然是“中體西用”論作怪。二是文化自由主義者堅持體用一元,堅持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不能分開,強調文化的時代性,認為傳統文化是封建時代的文化,必然被現代化所拋棄,這也就是著名的“全盤西化論”。這兩種情況在本質上都是割裂了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關系,傳統文化不但沒有成為現代化的一個基礎和支撐,反而成為它的絆腳石。
綜觀世界上其他非西方的民族國家,二戰后在現代化進程中也同樣面臨著如何處理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關系問題。極富洞見力的政治學家薩繆爾·亨廷頓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中,他從文明的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思考和解答,并最終認為本土化是各國現代化的最終道路。在宏觀考察全球現代化歷程和深入分析各國的具體實踐之后,亨廷頓總結出了現代化的幾種類型。在全球化的浪潮之下完全拒絕西方化是不可行的,這相當于放棄了現代化。但是,過度的西化、希望以西方的模式實現現代化也帶來很大問題。以土耳其為例,基馬爾的改革使土耳其成為“一個在其宗教、遺產、習俗和體制方面是伊斯蘭的社會,但其統治精英卻決心使它成為現代的、西方的和與西方一致的”[1]。亨廷頓將這種不協調的社會狀況稱為“一種精神分裂癥”,患有這種癥狀的國家將會使自己變得“無所適從”,并且“這成為那個國家持久和確定的特征”[2]。進一步探究全盤西化所導致的這一病癥的原因,亨廷頓談到:“當傳統紐帶和社會關系斷裂時,現代化便造成了異化感和反常感,并導致了需要從宗教中尋求答案的認同危機。”[3]這就是說,文化上的現代化滯后于經濟上和政治上的現代化,尤其是對傳統文化無動于衷,不作任何革新,那就會加劇雙方的矛盾。文化與政治、經濟的不協調會帶來人的精神層面和心理層面的茫然與混亂,最終也會對經濟和政治帶來負面影響,并最終導致社會秩序的紊亂和動蕩。近幾十年來,拉美一些國家頻繁的軍事政變以及所滋生的腐敗和暴力也是這種失衡局面的表現。
正是在上述意義上,亨廷頓提出了現代化的“本土化”觀點:如果非西方社會想要實現現代化,它們必須走自己的道路,而不是西方的道路,并效仿日本,充分利用自己的傳統、體制和價值觀,在此基礎上實現現代化。也就是說,必須從自己國家的內部尋找到現代化的動力和根源。在這個問題上,亨廷頓的兩個觀點值得參考:第一,他認為本土文化具有復原力和凝聚力,以及它們自我更新和抵制、遏制、適應西方輸入的能力,因而完全有能力支撐自己的現代化[4]。第二,現代化的“本土化”是各國發展的一個總的趨勢。他談到,即使某些國家在最初階段更多地借鑒西方文化以實現現代化,那么發展到如今的階段,它們也不得不思考如何去西方文化的價值和地位了。“原先,西方化和現代化密切相連,非西方社會吸收了西方文化相當多的因素,并在走向現代化中取得了緩慢的進展。然而,當現代化進度加快時,西方化的比率下降了,本土文化獲得了復興。于是進一步的現代化改變了西方社會和非西方社會間的文化均勢,加強了對本土文化的信奉……因此,在變化的早期階段,西方化促進了現代化。在后階段,現代化以兩種方式促進了非西方化和本土文化的復興。”[5]
結合西歐國家現代化的經驗、近現代以來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的探索以及非西方國家現代化的教訓,筆者認為亨廷頓所提出的現代化的“本土化”問題需要進一步探討與思考,其中的一個關鍵點就是如何將傳統文化融入現代化,這是我們迫切需要回答的問題。
二
如何更新傳統文化以使其成為現代化的助力而不是阻力?這是一個開放式的問題,可以從多角度對它展開探討。但是,對現代化本身的理解毫無疑問是一個必要的前提,現代化的本質既指明了更新傳統文化的方向與目的,亦是需求解答的出發點。目前為止,出現了兩種不同的現代化模式:一種是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本質是生產工業化、市場自由化、政治民主化;另一種是社會主義現代化模式,建立在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制度相結合基礎上,具有不同于西方現代化的獨特性。但是,科學技術革命帶動高度發達的生產力是現代化的共有特征,對此,西方現代化的歷史經驗以及學者們對現代化的系統分析成為我們理解現代化本質的重要依據,尤其是馬克思的理論觀點始終成為我們進行判斷和檢驗的核心標準。
從14世紀的文藝復興到16世紀的宗教改革,再到18世紀的啟蒙運動,西方三次思想解放運動為現代化掃清了思想障礙,確立了現代化的兩大精神:一是人文主義精神,倡導個體的解放及其能動性的發揮,并由此而構建出一套人權理論,引導了現代社會的基本價值判斷。二是理性主義精神,理性被看作是現代社會與前現代社會相區別的最主要的特征,它也構成近代自然科學興起以及工業革命發生的前提與基礎。在這兩大精神之上所引申的自由、平等、權利、科學、民主等概念,共同構建了西方現代社會的主流話語體系。
美國政治哲學家列奧·施特勞斯在對現代性的三次浪潮總結中,凸顯了人文主義精神作為現代化核心精神的地位和意義。在這個過程中,從馬基雅維利、霍布斯開始,經歷了盧梭、康德與黑格爾,最終到達尼采,客體性的自然法轉向了主體性的自然權利,人相對于其他客觀規則而成為主體:對彼岸的圣經信仰轉變成為對此岸的世俗理想的追求,而現代化實質上就成為了一場解決“實然”與“應然”、現實與理想之間矛盾的行動,甚至在尼采的世界中,人應該努力成為擁有最高權力意志的超人,成為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的主人[6]。由此可見,西方現代化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部人尋求自我解放和發展的歷史,人的主體性在不斷提高,人的內涵與價值也在不斷豐富。馬克思認為,現代化的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作為獨立個體的人的出現,這與前現代化的人形成對比,因此,“我們越往前追溯歷史,個人……就越表現為不獨立,從屬于一個較大的整體;最初還十分自然地在家庭和擴大成為氏族的家庭中;后來是在由氏族間的沖突和融合而產生的各種形式的公社中”[7]。在對人的本質的認識中,馬克思更加凸顯了人的能動性的特征。他認為人是自由的、有意識的、獨立的和創造性的,因此,馬克思的現代化思想中包含著“人的現代化”的理念。
在對現代性之理性主義精神的探討中,馬克斯·韋伯的理論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在拋卻物質因素之外,韋伯強調了一種新的源于新教倫理的精神動力在資本主義現代化過程中的意義:“近代資本主義的動力首先并不是用于資本主義活動的資本額的來源問題,更重要的是資本主義精神的發展問題。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資本主義精神出現并表現出來,它就會創造自己的資本和貨幣供給來作為達到自身目的的手段。”[8]韋伯解釋了新教精神的諸多特征,包括勤勉、克制、節儉、嚴肅、守紀和冷靜等。這些新教倫理很明顯帶著清教的“禁欲主義”色彩,但卻又超越了宗教的范疇,而更加具有一種社會文化改良的意味。以世俗的語言來解釋,韋伯所提倡的資本主義精神的核心就是理性主義,即以一種合理、適度的方式來生活,并且以一種理性的、系統的手段來追求利潤。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體現在資本主義的時間觀上,虛度光陰、無所事事不僅僅是被看作對生命的一種浪費,而且還是一種罪孽,正如一位清教牧師所說:“將時間花在吃、喝、睡覺和體育運動方面的人是不敬和違抗上帝的人。”[9]由此可見,韋伯認為,現代化就是一場理性化的運動,在資本主義商業和近代自然科學興起的背后是人的理性主義精神的一種提高和躍進。在韋伯之后,哈貝馬斯依然延續了對現代性的理性本質的探討。他認為,自啟蒙運動所開始的現代理性化運動是一個尚未完結的方案,之前韋伯所分析和總結出的只是“工具理性”和“目的理性”的發展,而這并不能代替現代性發展的全部。反過來講,對“工具理性”的過分強調也給現代性的發展帶來危機,導致“自由的失落”或是“意義的失落”。這也就是馬克思所反復強調的“人的異化”。作為一種應對,哈貝馬斯提出了自己的“交往理性”,即通過對話或反復辯證的方式來打破封閉、僵化以及扭曲的溝通,以實現人類理性化層次的進一步提高。總體來看,哈貝馬斯并沒有打破啟蒙運動所強調的以理性為中心的現代化方向,而只是進一步的調整和補充。理性主義,在哈貝馬斯看來,仍然是現代性問題的核心。
以上是已經實現現代化的西方國家對自身發展歷程的一種反思和總結,從14世紀的人文主義、16世紀的宗教改革以及18世紀的啟蒙主義中,國外學者們提煉出西方現代化的兩大核心精神:人文主義精神和理性主義精神。到了20世紀,出現了西方文化危機和現代性危機。一方面是科學技術的發展突飛猛進,人類顯示了改造大自然的主體性力量,也在前所未有的程度上改善了生存條件;另一方面,人類對自然的技術征服和統治帶來一系列人們未曾預料的結果:不但被征服的自然無情地報復人類,而且人類用以征服自然的技術本身也愈來愈成為失控的超人力量。技術的異化使得理性不再至善至上,人從自然的主人淪為技術的奴隸。由此,批判理論興起,人文主義因為過分強調人的價值,以人為中心,打破了人與自然的平衡,也造成個人私欲膨脹、物質享受和奢靡泛濫,理性主義轉變成了可以滅絕人寰的“技術惡魔”。在馬克思批判的基礎上,西方馬克思主義將批判的焦點聚在文化批判上,尤其是對技術理性的批判,馬爾庫塞指出發達工業社會是如何成功地壓制了人們內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超越性的向度,使這個社會成為單向度的社會,而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單向度的人,這種人喪失了自由和創造力,由此,西方社會呼吁重構現代性。
然而,當現代化已經成為一種全球化的世界潮流后,非西方國家也開始逐步展開自己的現代化進程,尤其在二戰后,現代化成為非西方的、新興的民族國家的最根本的歷史使命。而它們的現代化之路并不同于西方國家,其實踐的情況和在這一過程中所出現的問題也引起了各領域學者和政治家的廣泛關注,對它們的現代化進程的考察也讓人們對現代化問題有了新的認識。如前所述,這些非西方國家的現代化進程是非常曲折的,在現代的經濟轉型中,傳統社會的和諧與平衡往往被嚴重打破,隨之而來的是混亂動蕩與迷惘不安,現代化進程也因此而受阻和暫停。塞繆爾·亨廷頓的《變動社會的政治秩序》一書對這種困境作了較為深入的分析和較為全面的總結,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亨廷頓跳出了以個人主義和理性主義為核心的西方傳統的現代化的解釋路徑,而從實際出發,強調了構建現代性秩序的重要性。他甚至談到,在現代化過程中:“首要的問題不是自由,而是建立一個合法的公共秩序。”[10]秩序與穩定是現代化發展的前提和基礎,缺乏秩序的社會連最基本的運作都無法實現,更不要提任何程度的發展。秩序,成為現代化的一個核心問題。而在具體的實踐中,亨廷頓認為維持合理的公共秩序就需要一個有效政府的存在,而有效政府的維持主要依賴強有力的政黨的存在,他談到:“在大多數現代化起步較晚的國家中卻并不存在自身能通過調整而適應現代國家要求的那種傳統政治制度。因此,為了盡量減少政治意識和政治參與的擴大釀成政治動蕩的可能性,必須在現代化進程的早期就建立現代的政治體制,即政黨制。”[11]結合中國現代化進程的歷史經驗,可以看出,亨廷頓的這一理論在很大程度上是對西方現代化的反思,中國正是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下克服了源于國內外的重重困難,在現代化的道路上取得了斐然成績。然而,維持穩定是一個長期的、持續的事業,亨廷頓雖然指出了構建合理秩序的必要性,但如何去實行還要我們不斷去探索,也許我們可以從自己的傳統文化中來尋找某種答案。
三
如前所述,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中國現代意義上的一次思想解放運動,它的最大歷史功績是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掃清了思想障礙,從追求西方科學民主的西化派中分化出了馬克思主義派,中國人民選擇了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經過百年的實踐探索,中國的現代化道路形成了不同于西方現代化道路的獨特性,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意味著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和人民主體地位的確立,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的結合更是前所未有的發明創造。此外,中華民族精神與文化基因所具有的獨特性是中華民族崛起和中國現代化道路成功的深層次文化支撐。
西方現代化,正如哈貝馬斯所說,到目前為止仍然是一個未完成的方案,所以,對它的探討也應持續不斷。但是,前面討論的西方現代化中的人文主義與理性主義精神是貫穿于整個現代化過程中并且承擔著現代化的精神動力的作用。因此,人文主義、理性主義以及亨廷頓強調的合理秩序,成為西方現代化在文化價值觀上的三個主要特征,當然,這三個方面并不代表西方現代化的全部,但應該引起我們的關注與思考,它們對于我們構建合理與獨特的現代化理論、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更新創造使其促進現代化的問題,無疑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首先,積極挖掘中華傳統文化中展現人的主體性、能動性的內容,弘揚中華傳統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增強文化自信的底氣。中華傳統文化源遠流長、恢弘博大,它是古往今來中國人智慧的結晶,也是整個人類文明財富的組成部分。在這樣一種悠久博大豐富的文化體系內,中國人民始終能夠從中汲取充足的能量以推動中華民族發展壯大。如果以一種歷史發展的眼光來考察傳統文化,可以發現,它的創生以及每一階段的發展都體現了中國人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人文精神。與西方人文精神相比,中華傳統文化中的人文精神不是以個人為中心、不是以個人為萬物的尺度,而是以群體的利益高于個體的利益、天人合一作為最高價值,這也是后現代理論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找文化資源的原因。中國的現代化能夠克服西方人類中心主義所導致的環境破壞,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道路,繼承弘揚了中華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生態智慧。正如有學者指出的,“中國現代化思想運動不應被拘泥于傳統與現代性的文化沖突當中”[12]。中華傳統文化所具有的創造性和創新性,在新時代完全可以與現代化建立緊密聯系,成為推動現代化的精神動力。
弘揚中華傳統文化中人文主義精神,對于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有著重要意義。五四新文化運動確實為批判封建專制的思想解放和馬克思主義傳播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但過分強調了文化的時代性忽視了文化的民族性,將傳統文化定位為腐朽的封建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民族自尊心。在這樣的情況下,某種崇洋媚外的社會風氣的發生也就不可避免,這是歷史原因造成的文化不自信。而缺乏文化自信對我們走獨特的非西方化的現代化道路也造成一定的妨礙,因為獨特的現代化道路離不開自身文化傳統的支撐,因此,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一定要搞清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與中華傳統文化的關系。所以說,割斷了和否定了歷史傳統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也意味著否定了今天現代化道路的根基。而從主體性、能動性意義上發揚傳統文化的人文價值,使它成為推動現代化建設的內在精神動力以及文化自信的來源,對于今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有著深遠的歷史意義。
其次,以理性主義視角辨析中華傳統文化,提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主體地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主體是什么?任何一個統一強盛的文明體都需要有一個穩定堅固的文化主體,它是這一文明群體獨特性之所在,也是這一群體精神力量的來源和展現。中國作為一個古老而強大的文明古國,自古有著非常強大的文化主體,在現代化轉型中,尤其是近代以來的社會轉型和社會巨變以及破舊立新的思潮運動中,傳統的儒家文化主體動搖了,建立了馬克思義指導思想主體地位,但是馬克思主義必須以民族的形式實現中國化。因此,現代化建設并不僅僅局限在經濟和政治方面,文化主體建設亟待加強。尤其在當下,隨著經濟建設的飛速發展以及國家整體實力的提高,提升中國文化的主體地位愈益成為中國夢的核心內容。另外,隨著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心,中國在國際事務中越來越發揮重要作用,文化主體對于中國的國際形象的塑造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中國的國際形象在鴉片戰爭前后經歷了一次轉折,在此之前,西方沉浸在馬可·波羅所描述的對中國的“黃金夢”的想象中,啟蒙時代的文化交流進一步加深之后,以儒學為主體的中國文化也得到了以伏爾泰為代表的一批啟蒙思想家的認可與贊揚,中國被認為是禮教之邦。但之后一百多年來,中國人民在反抗殖民壓迫的民族獨立運動中,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中,重新塑造起來中國的國際形象。雖然,西方世界妖魔化中國,把中國的崛起看作是對世界的威脅,但中國堅持在國際社會上的話語權,逐步提升中國的國際形象。究其根本,國際形象的塑造問題必然回歸于提升文化主體的國際地位。
馬克思主義指導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是我們始終堅持的文化主體,但它離不開傳統文化這一源頭,對傳統文化的吸收借鑒、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可以參照理性主義中的科學性、客觀性等合理因素進行深入辨析。有兩點原則需要把握:一是對待具體的文化現象和社會習俗,應該用歷史主義原則分辨出它所具有的歷史價值及其局限性,進行個性化的價值判斷。對于那些腐朽的嚴重影響人的主觀能動性發揮的落后不科學的理念,應該抵制和拋棄。在這一點上,社會主義主流價值觀的立場和態度始終是明確堅定的。西方的現代化過程不僅僅伴隨著經濟和政治的變革,而且還經歷了一場整個社會范圍內的“習俗改革”運動,以文化研究見長的英國歷史學家彼得·伯克甚至將其稱之為“文化革命”[13]。這場習俗改革反對大吃大喝、鋪張浪費、閑散懶惰以及縱欲醺酒等,它與16世紀的新教運動的理念和價值不謀而合,因而也成為馬克思·韋伯所說的資產階級新教倫理的一部分。可見,擯棄傳統文化中不良的社會習俗是社會理性化的一種表現,也是現代化進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要審慎地繼承傳統文化,要有所辨析、有所揚棄。二是以理性的視角辨析和揚棄傳統文化,我們的注意力不應放在單純的價值判斷上,而更應該以一種客觀研究的態度去分析傳統文化。對于傳統文化要有一個整體的把握和系統的認識,這也是當下提升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主體地位的一個根本前提。落實到具體實踐中,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思想應該作為我們更新傳統文化的總思路。此外,近現代以來所涌現的新的哲學和理論方法也提供了重要的借鑒與參考。例如,20世紀60年代興起的結構主義研究方法,尤其是以列維·斯特勞斯為代表的結構主義學者將這一方法應用到社會—文化研究領域,使得對于文化整體性的把握有了進一步的提高[14]。以新的方法重新分析和整合傳統文化,本質上是對理性主義的一種伸張和發展。著名的歷史哲學家克羅齊認為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意味著,當我們以理性的視角去認識傳統文化時,也是對西方理性主義導致的現代性危機的克服和揚棄。
最后,重新審視傳統文化中的倫理道德觀念,構筑和諧社會的深層價值理念,實現現代化的平穩前行。20世紀以來一批非西方的民族國家的現代化經驗告訴我們,維持秩序和確保穩定應是發展中國家實現現代化的首要問題。即使是老牌的現代化國家,在提倡個人自由的同時也在強調自由的限度,甚至有限度的自由才被看作真正的自由。可見,秩序與限度盡管不是現代化進程中最顯著的內容,但一直是隱含的必不可少的條件。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走出了一條非“西方化”的現代化道路,這是與中國持續保持安定團結的國內環境密切相關的,黨的十六大明確提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后,黨的十八大將“和諧”作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之一,黨的十九大更是提出要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可見,平穩地、有序地實現現代化已成為中國的整體發展戰略之一。那么,如何在具體的實踐中落實這一目標呢?除了堅持黨的領導、全面深化改革、加強法治建設之外,文化層面的考量應得到更多關注,它為和諧社會的實現提供了更深層的精神動力。以這個目標為出發點,傳統文化中所蘊含的優秀的倫理道德觀念應該得到重新審視與弘揚。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倫理道德資源非常豐富,其體系也較為成熟。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就曾談到,中國無論哪一派哲學,都“間接關注政治和倫理道德”,尤其是以儒學為核心的倫理觀,更是一種“入世的”哲學,這種哲學講求經世致用,“強調社會中的人際關系和人事”[15]。著名哲學家李澤厚也曾直言不諱地指出,中國哲學在某種意義上主要是倫理學[16]。總體來講,中華傳統美德具有獨特的、深厚的傳統,傳承和弘揚這份傳統對于新時代核心價值觀建設意義重大。然而,在傳承和弘揚這份遺產時,需要帶著新時代的要求來辨析、批判、弘揚、創新。顯然,對于目前的現代化建設來講,其中的一些倫理觀和道德觀是糟粕需要批判和拋棄,因為這些觀念主要是服務于封建的等級宗法體制,因而帶有明顯的封建壓迫和束縛性質,它不僅嚴重地阻礙了人民的主體能動性的發揮,而且與現代性的理念背道而馳。因此,在新時代中華文化實現復興的趨勢下,我們一定要抵制和杜絕社會上出現的試圖恢復這一類腐朽觀念的行為,因為它的傳播不僅影響了民眾對于傳統文化的理解與信任,而且也使我們建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蒙上陰影。但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將傳統的倫理道德觀完全置于現代化的對立面,而對其采取全盤否定的態度。這樣完全割裂傳統與現代的方式很容易造成人們認識上的混亂、心理上的茫然以及道德上的不自信,最終會導致我們處于亨廷頓所描述的“無所適從”的狀態。中國古代的倫理道德思想中存在很多優秀的成分,它們對于促進社會和諧以及維持國家穩定有著積極意義。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中華民族有著深厚的文化傳統,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體系,體現了中國人幾千年來積累的知識、智慧和理性思辨。因此,挖掘傳統倫理思想中的良性關系、弘揚優良的傳統道德理念,成為我們現今文化事業的一項重要內容。具體來講,傳統倫理道德觀至少在三個方面對于和諧社會建設有重要的吸收和借鑒意義:一是以“孝”為核心的家庭倫理觀念對于構建穩定的家庭結構有很大作用,而作為社會細胞的家庭的穩定又有利于作為整體的國家的安定;二是自漢代以來的“大一統”和“家國同構”的國家觀以及傳統的忠誠觀,對于愛國主義思想的培養有著重要意義;三是延續至今的道德話語體系不僅對于提高個人道德修養有著重要意義,而且作為一種載體,它對于構筑現代的倫理觀也發揮非常積極的作用。
除了以一種批判的、揚棄的態度看待傳統的倫理道德外,我們還要抱著一種發展的、與時俱進的態度來更新對傳統倫理道德的認識。例如,我們要重新定位忠孝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以及“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等觀念已經不符合現代社會對于孝道和忠誠的需要;再如,“家國同構”的思想內涵也需要得到重新解釋,有學者曾指出:“從歷史的角度說,它(家國同構的觀念)是一種內生并適合傳統中國且至今還有影響的國家觀;但從現代和法律的角度說,它本質上仍是一種傳統的臣民國家觀。因此,如何克服它的弊而發揮它的利,這是我們今天要思考的問題。”[17]需要強調的是,在更新傳統的倫理道德方面,馬克思主義應該始終成為我們的指導思想。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闡釋——人的本質是人自身、是人的需要、是自由的有意識的勞動、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是對人的一種科學的、理性的認識,它始終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德建設的理論基礎和思想靈魂。
總體來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是在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神血脈和文化土壤基礎上的現代化;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也只有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實踐中,其精神內涵才能得到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才能煥發出生機與活力。更新優秀傳統文化內涵實現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題中應有之義。中西現代化經驗告訴我們,現代化的本土化是一個必然的趨勢,而關鍵就是要處理好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關系。傳統文化代表了中國人的集體記憶,它定義了我們的過去,也影響到我們的現在和未來,因此,尊重傳統文化應是我們首先秉持的態度。但在這個基礎上,我們要以發展的、新時代的眼光來解讀、認識、創新優秀傳統文化,建立起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緊密關系,使它成為現代化發展深厚的文化根基。在更新創造傳統文化的過程中,既要克服西方現代化暴露出來的文化危機,也要克服現代新儒家表現出來的文化民族主義,應該以全球化的視野在融會中西文化的基礎上,將人文精神、理性精神發展到一個新境界。具體來講,從以人為本上升到人民主體,從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上升到人類命運共同體,從“以和為貴”的傳統價值觀上升到和平崛起的理念,擺脫西方現代化過程中“國強必霸”的邏輯,提升中國文化的主體地位及其文化自信,為社會長期的和諧穩定提供更深層次的精神動力。從中國古老的文化智慧中找到與現代化相契合的精神聯系,建立中國自己的現代化傳統。這樣,通過更新創造傳統文化來促進中國的現代化,中國的現代化實踐又為創新傳統文化使其煥發出新的活力與生機提供了實踐土壤,這才是真正意義上實現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真正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