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約瑟夫·布羅茨基以“俄語詩人”著稱,以“偉大的英語散文家”享譽西方世界。文章結合布羅茨基的散文集《小于一》,分析了布羅茨基的詩學主張和美學主張,即詩歌是語言的最高形式,詩歌不僅是詩人自我的拯救者,還有“詩歌拯救文明”“美拯救世界”的意義。與此同時,從《小于一》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布羅茨基之所以形成這種詩學主張和美學主張的原因所在。
【關? 鍵? 詞】布羅茨基;《小于一》;詩學觀;美學觀
【作者單位】毛欣然,四川大學錦城學院 (通識教育學院)。
【基金項目】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地方文化資源保護與開發研究中心資助科研項目(18DFWH-046)。
【中圖分類號】G23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24.028
多數場合,約瑟夫·布羅茨基以“俄語詩人”著稱,但他在美國乃至更多西方國家的被接受和被認可,多是因為其英語散文集的與眾不同。“俄語詩人”和“英語散文家”的雙重身份奠定了他的文壇偉大作家的地位,成為區分其他作家的重要標識。布羅茨基看重詩歌創作,但他為數不多的幾部散文集為他帶來了更大的聲譽和影響,他的散文集曾多次入選“全美年度最佳散文”,其中,《小于一》是布羅茨基比較有代表性的散文集。該散文集在出版當年即獲“全美圖書評論獎”,在這本散文集里,布羅茨基融合了詩歌和散文的創作特點,因此,《小于一》也可以說是布羅茨基詩歌創作的延續,完美地體現了布羅茨基的詩學觀念和美學觀念的結合。
1.散文是詩歌的“繼續”
在文體學家看來,文學有著鮮明的門類之分,詩歌不同于散文,散文不同于小說,小說不同于戲劇,無論從內容還是形式上,它們都有著各自的顯著特點而互不兼容。在傳統的文體分類里,詩歌一度處于文學的正統地位而備受重視,從而在中西方歷史的文學長河里留下了許多華美的篇章。而在眾多的文學創作者中,詩人也多受尊崇,他們被認為是人類的最高智者,是為天地立心的人。
但是,隨著人們審美趣味的遷移和變化,目前詩歌的地位有所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散文創作的日漸昌盛。在這種此消彼長的變化中,一些有著良好審美觸覺和開放的人文心態的作家試圖尋找一條文體的融合之路,他們勇于打破傳統文體劃分的壁壘而進行融合創造,使文本呈現多維的審美空間。應該說,一個對文體有自覺追求的作家,必然會在其作品的形式上有所突破,在語言表述上有所創新,從而形成其特定的風格。約瑟夫·布羅茨基就是其中的一位。
閱讀布羅茨基的散文集《小于一》,作者特立獨行的形象躍然紙上。布羅茨基對詩歌高度推崇,在他看來,詩歌的地位是至高無上、不可撼動的,它是語言的最高形式。他在接受諾貝爾獎時的演說《表情獨特的臉龐》中明確表達過這種詩學觀:“如果說有什么東西使我們有別于動物王國的其他代表,那便是語言,也就是文學,其中包括詩歌,詩歌作為語言的最高形式,說句唐突一點的話,它就是我們整個物種的目標。”因此,我們能在其詩作中清晰地感覺到他對詩歌語言的挑剔,感覺到他對詩歌語言的精心打磨、反復推敲。即便是在散文集《小于一》中,我們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作者進行散文創作的詩性表達。
在這部散文集中,布羅茨基把散文和詩歌兩種文體進行完美的融合,這似乎有悖于布羅茨基“詩歌高于散文”的詩學觀和美學觀,即他在《詩人與散文》中所強調的“詩歌是充滿想象的,是通向任何一個可想象之物的捷徑,對于散文而言,詩歌是一個偉大的訓導者”的詩學觀。但細讀其散文代表作,我們可以看到詩人的詩性思維和詩性特質對其散文創作的影響。對于布羅茨基創作的這一特點,翻譯家劉文飛先生就有敏銳的洞察并有準確的論述:“布羅茨基的散文均以詩為主題,均用詩的手法寫成,均洋溢著濃烈的詩興和詩意。它們的確是詩性的散文,它們不僅是布羅茨基詩歌的‘繼續,更是一種‘發展,甚至已構成一種具有自在意義的‘存在。”正因為此,劉文飛把布羅茨基的散文概括為“詩散文”,并從其散文中發掘出節奏、韻律、語式、意象等詩歌中常出現的元素,來說明布羅茨基“詩歌至上”的詩學觀和美學觀,以此印證詩人作為布羅茨基的首要身份在布羅茨基進行其他文體創作時的作用。
這種由文本所體現的詩學觀念和美學觀念,某種程度上更具說服力。作品是客觀的存在,不僅是作者風格面貌的體現,也是作者表達觀點的場域。《小于一》這一文本呈現出詩歌與散文兩種文體的完美融合,與其說是作者選擇不同表達方式,不如說是布羅茨基所具有的文體自覺意識驅使其進行的文體形式探索,可或明或暗、或隱或現地表達布羅茨基的詩學觀念和美學觀念。
2.“詩歌拯救文明”
在布羅茨基的文集中,與其“詩歌是語言的最高形式”的詩學觀一脈相承的是“美拯救世界”“詩歌拯救文明”的詩歌實用觀,這是布羅茨基文集的獨特性價值所在。
《小于一》是一部布羅茨基用詩性的語言探討詩歌主題的散文集。除了首篇《小于一》和末篇《一個半房間》是他對童年經歷的回憶、梳理自己的精神脈絡,其余表達了他對詩歌的看法以及他對阿赫瑪托娃(《哀泣的繆斯》)、曼德爾施塔姆(《文明的孩子》)、茨維塔耶娃(《詩人與散文》)、奧登(《論 W·H·奧登的〈1939 年9月1日〉》)等前輩大師具體詩作的分析。在布羅茨基看來,詩歌并非象牙塔里的擺設,并非大眾所認為的是作者唯唯諾諾對外界無力的發聲。相反,詩歌作為語言的最高形式,對現實、歷史乃至人心、人性都能產生持久深刻的影響,甚至有著穿越時間、拯救文明的作用。布羅茨基的這種詩歌美學觀,折射出詩人難能可貴的責任意識和擔當意識。因為在大部分讀者看來,詩歌是離現實最遠的一種文體,詩歌往往不直接介入現實,對具體的社會問題也以一種隱喻或暗示的方式表現出來,而不像散文或其他文體一樣貼近現實。詩歌往往以難以理解和不知作者所云被大眾敬而遠之,因此,在社會矛盾較為激烈的時期,詩人們也往往成為被詬病的對象。謝默斯·希尼在其《舌頭的管轄》中有過一個頗具代表性的觀點,即“某種意義上,詩歌的功效等于零——從來沒有一首詩阻止過一輛坦克”。布羅茨基曾于1963年被捕,他的罪名是“文學寄生蟲”“不勞而獲”。 1972 年,布羅茨基又被驅逐出境,開始了流亡生活。然而,政治的高壓并未使布羅茨基的詩歌理想有絲毫的減退,他依舊把“詩歌是最高美學”作為一生恪守的信仰。
無疑,無論詩人寫詩、讀者讀詩,都是詩歌語言直接作用于個人。在布羅茨基看來,詩歌對現實的作用主要表現在它對個人影響和對社會影響兩個方面。
就詩歌對個人的意義而言,它是標榜一個人區別于其他人的獨特標志,是一個詩人的安身立命之本,是個人生活品質和人格高低的判斷標尺。《小于一》是散文集,卻帶著詩的質地,是散文和詩的聯袂共舞。譯者黃燦然先生在《小于一》的《譯后記》中明確說過:“至于這本書的‘書體,我認為它無論是作為一本作家隨筆集,還是作為一本詩人批評家的隨筆集,都是獨一無二和無可匹比的。”可見,詩歌對個人的意義毋庸置疑,不僅成全了詩人,同時也形塑著讀者,用布羅茨基的話說即“美學對個體有救贖的意義”。
詩歌對現實作用的另一個表現是就詩歌的社會性而言的。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由多種因素決定,但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通過教育,用知識提升國民的整體素質。因此,布羅茨基在談到讀書的話題時曾說:“讀書起初不過是知識的正常積累,但很快就成了我們最重要的職業,為了它可以犧牲一切。書本成了第一和唯一的現實,而現實則被視為無意義的、讓人厭惡的東西。與他人相比,我們似乎又是在逃避和偽裝我們的生活。細想一下,無視文學倡導的準則而過的生活,是卑瑣的,也是無價值的。”而布羅茨基認為詩歌是最為根本的、內在的改變力量,可見,文學特別是詩歌對布羅茨基而言是與生命融為一體的。
3.布羅茨基詩學觀和美學觀溯源
一般而言,我們都直接關心詩人的詩學主張,而對形成這種主張的原因少有探究。光從詩作中歸納詩人的詩學觀念有難度。但是,借助散文,一個詩人的詩學主張便清晰起來。《小于一》為我們解讀布羅茨基詩學觀和美學觀的形成打開了一個窗口。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布羅茨基詩學觀和美學觀的形成主要受以下兩個方面的影響:
其一,童年與流亡經歷的影響。在布羅茨基散文集《小于一》中,第一篇《小于一》和最后一篇《一個半房子》基本是詩人帶有自傳性質的回憶。在這兩篇作品中,布羅茨基寫到他童年的生活和學習經歷。布羅茨基的童年經歷是不幸的,這使得布羅茨基形成了一種反叛性格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后來,布羅茨基流亡,首先要面對的是文化認同危機和創作的失語狀態,雖然后來布羅茨基贏得了西方世界的普遍認可和尊重,但面對不同的文化環境,確立自己的寫作坐標并一以貫之地保持自己的獨特性是有難度的。幸運的是,我們欣喜地看到布羅茨基在面對美學和倫理的關系時,堅持了自己一貫的美學主張,這種美學主張也從根本上確立了他的世界偉大作家的身份和地位。
其二,前輩大師的影響。俄羅斯有著深厚的古典文化傳統,這樣的傳統造就了一大批享有世界聲譽的作家。雖然布羅茨基早早輟學,但他憑借超乎常人的勤奮飽讀了大量俄羅斯重要作家的作品,汲取了養分,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形塑了他的美學品位。在布羅茨基的精神成長過程中,前輩大師和同代師友對他的影響非常明顯,這在他們之間的交往中可見一斑。
在散文集《小于一》中,布羅茨基談到多位俄羅斯的重要詩人,在他與這些詩人的交往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布羅茨基精神的思想資源。葉甫蓋尼·萊茵、阿赫瑪托娃、奧登、沃爾科特、米沃什、蘇珊·桑塔格、溫茨洛瓦等都是布羅茨基非常敬重的師友,他們對布羅茨基詩學觀和美學觀形成有著重要的作用。如《哀泣的繆斯》中提到的阿赫瑪托娃——布羅茨基與阿赫瑪托娃在精神上有著高度的契合,這位詩人堪稱布羅茨基的精神導師。與阿赫瑪托娃交往的那段時期,正是布羅茨基的人生低谷期,阿赫瑪托娃給予他莫大的支持,這種在逆境中的扶持無疑對布羅茨基有很大的意義。同時,阿赫瑪托娃的人格魅力也成為他的人生燈塔,布羅茨基曾坦言:“她的一生歷經磨難,可她身上卻從未有過仇恨,她從不指責任何人,也不去與任何人算賬。她能教給人的很多,比如恭順。”這也成為布羅茨基詩學觀和美學觀的底色。另外,奧登也對布羅茨基影響巨大,奧登在布羅茨基流亡期間,給予布羅茨基許多幫助,這種“惜才”之舉讓布羅茨基深受感動,以至于布羅茨基把奧登作為楷模有意模仿。總之,雖然約瑟夫·布羅茨基眼光獨特并對語言極為挑剔,但他也善于融百家之長,最終形成了自己獨立而穩定的風格,無愧其世界偉大詩人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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